少年的经历,名为“查林街”的谎,化名伪装的亲情,这一切都让他颇为触动。 在何年的笔下,他看见了汹涌无遗的爱。 “你知道,我也是一个哥哥,尽管不那么称职。” “所以我有私心。我希望他的妹妹,能够幸福,我希望这个女孩,能拥有我妹妹得不到的爱。” 杯酒见底,黄新鸿默了默,断开述说的节奏。 邻近的一张大桌上觥筹交错,传出合家欢乐的笑声。 他微微勾唇,把酒瓶放一边去,倒了杯白水,勾兑腹中的苦酒。 何夕坐在师傅对面,心情沉重,抬不起头来。 这颗心会痛,就说明它还有知觉,不致无情无感。 黄新鸿凝目望她,缓缓道出何年的述说。 “你哥哥说,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偷,偷了父母的生命苟活,还冠冕堂皇的,偷走了妹妹应得的那一份爱。” “他在我这儿,和你说过无数次对不起。” “何夕,他生了重病。” “但他很爱你。” 一页页回忆如疾风骤雨般袭来,字文残缺得不忍卒读。 何夕用劲压制着即将垮塌的平静,抗争许久,可仍是浥泪。 “何夕。”师傅温声唤起她稀湿的目光,“有一份公司创立之初的委托,这六年里,我一直没指派代理人。” 牛皮纸质的档案袋摆上桌面,编号是大写的零。 他递来签字的钢笔,问:“你想接吗?” 何夕从拆开的口子抽出一张薄薄的纸。 纸上的笔迹规规整整,字如其人。 ——希望妹妹何夕成为世界上最幸运的小孩。 这份委托书没有规定合约时限,内容简单到只有一句话,委托人还忘了署名,怎么看都像是随手拟的草稿,不具备什么契约效应。 “我接。” 她拭了把泪,浅浅地笑了笑,拿过钢笔签下自己的名字,掷地有声道。 “这个代理人,非我莫属。” 黄新鸿看着何夕泪中带笑的表情,暗慨后生可畏,青出于蓝胜于蓝。 若不是何夕在听过他的演讲后,将那一丝动然写在了寄向查林街的信里,他还真没有机会布这个“皆大欢喜”的局。 所以说,没有人逼,没有人诱,是她自己,选择了银舟与代理人。 这个孩子,比他原想的更善良,也更优秀。 因而,他笑慰道:“恭喜毕业,何夕。” 饭后,她陪着师傅去江边散步,吹风醒酒。 一艘艘流光溢彩的夜游船,满载游人,漫行江上。 年过半百的男人凭栏望着航道上的船只,目染忧伤。 何夕站在他身旁,垂眸看了看口袋里亮起的手机。 时雨发了张小满教她尤克里里的照片,还戏称何夕为师祖。 看到消息,她先是失笑,然后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出声道:“师傅,您不打算告诉时雨……” 若是抱憾而终,她会替她不甘。 “告诉她什么?” 簌簌寒风中,黄新鸿苦笑着摇了摇头。 “告诉她,根本没有所谓的难言之隐,你妈妈就是觉得你是个累赘才不要你了,甚至那些和你有亲缘关系的人,都恨不得你死在母亲肚子里?” “何夕……我该这么告诉她吗。” 亲人和家人,不是一回事。 所以有些事实,还是至死不知为好。 何夕沉默,眼看男人眸间的沧桑被风吹乱,飞散着沉入寒江。 她突然觉得自己和黄新鸿师徒一场,却好像从没了解过他一样。 师傅说,他这半生一事无成,永远在亡羊补牢,送人走远。 多少人羡他家缠万贯,叱咤商场,却看不见他在尔虞我诈间的浮沉,更知不得,这富埒陶白的身家,买不起避风的港,回不去崩圮的家。 何夕蓦然希望,上天能赐他崩溃的权利,可以不再挺着脊骨,以笑示人,被层层复加的身份缠累,连哭泣都做不到。 让他降落吧。 哪怕就一秒也好。 走到码头,师傅问她,有没有坐过这里的船。 何夕说没有,他就像变戏法一般拿出两张船票,弯弯笑眼,对她说:“陪我坐坐吧。” 她看看岸边停靠的大船,寻思上面的救生设施应该挺齐全的。 “……好。” 今晚师傅最大,她什么都答应。 他们去候船大厅等着上船。 黄新鸿和一家带孩子的外地旅客闲唠,资深导游似的讲解着穗州的名胜古迹。 小孩趴在大人的肩头,调皮捣蛋去抓他的花白胡子玩。黄新鸿没恼,反倒扮了个鬼脸,逗得孩子“咯咯”地笑。 一艘归舟驶近,船舷上的霓光映亮水波粼粼的江面。 “看呐,何夕。” 师傅回头唤她,笑得深重。 “船靠岸了。”
第65章 64百年难合 === 酒渣色的黎明,圈起郊野的天。 山雀没精打采地窥一眼拂晓的天色,躺回鸟巢继续睡它的回笼觉。数九隆冬的山头,少了多数人类的烦扰,有种出尘远世的僻静感。 但今天貌似来了个存心找茬的家伙。从十分钟前开始,整片林子都是她的叫苦声。 “啊——走不动了——” 何夕一屁股赖在半山腰的石阶上,腰酸腿软,气喘如牛。 “小姑娘,加把劲儿啊,快到顶啦。”晨练大爷笑着给她打气,然后三步并两步,“噌噌噌”地拾阶而上。 时雨帮缓不过气的她谢过大爷,俯身把人扶正:“何夕,再坚持下。你不是要看日出吗,等会儿太阳都出完了。” 她指了指云端的旭日。 “还看什么日出啊……”何夕咳声咕哝道,“快猝死了好吧。” 她昨晚立下雄心壮志的时候,肯定没想过道阻且长,而自己体质太差,爬个小山丘,难于上青天。 时雨忍笑,说:“就你这个破续航,还敢跟我吹牛,说什么小学秋游爬山第一名啊?” 何夕歪歪嘴:“辩证地说,不是我变弱了,是这山长高了。” 她数了数剩下的路,也就几十级台阶了,视觉上却看着很远,仿佛将延伸到天上去。 ……不想动腿。 何夕直接坐在山道上开摆:“时雨,我累,怎么办。” 一般脾性的人,看她冷脸嘴欠,应该很难遏制一脚踹她下山的冲动。何夕“欺软怕硬”,也就敢和时雨耍耍赖。 要治何夕,得对症下药。时雨想了想,浮笑道:“充个电好了。” 何夕:“怎么充?” 时雨敞怀:“随你抱。” 何夕:“……诡计多端。”装完倔强,她乖乖中计。 初日翻越山岭,人间天光大亮。 “身残志坚”的二十岁老人和她的专用充电器,成功登上了山顶,在凉亭里吃起山脚下买的早饭。 “空腹登山也没什么难的。”何夕嚼着包子,腮帮鼓鼓,“饭要饿了吃才香。” 时雨吃着嘴里的,盯着何夕手里的:“你这个什么馅儿?” “梅干菜。” “让我尝一口呗。” 何夕看看娇小的包子,忍痛割爱。 时雨一下咬掉她半块心尖肉。 “再一口。”她拢着眼,轻轻地求,语气像抓痒痒。 “……不给了,我要没得吃了。”何夕护食,但霸总式宠道,“下了山给你买,十个。” 时雨:“谢官人。” 何夕:“不谢……” 也不知道她想到什么称谓了,脸颊蓦地打着了火。 下丘脑来不及调温就算了,偏偏时雨还一脸流痞气地歪头笑,火上浇油:“你想叫也可以叫,我不介意。”她挑挑眉,老道得像街头混的。 何夕别脸嘀咕:“学点好的行不行……” 偶尔一两次还好,天天这样她怎么受得住。 “正要学呢。”时雨翻开一本从家里带出来的漫画书。 “学你。”她淘气地眨眨一边眼。 何夕被她可爱到,忍俊不禁。 环城的山陵中,就数这座矮山最受剡里人的欢迎。离城区近,攀登没难度,老少咸宜,登高望远的性价比也是不错。 何夕小时候,没少被爸妈拖来呼吸新鲜空气,一路走一路闹,脑袋七荤八素,嚷嚷这个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有宝藏哦。” 哥哥背着她,面朝晨曦,唇侧扬起清润的笑。 “送给我们何夕的宝藏。” 他没骗人,尤其不会骗她。 昔日时光从脑海中渐褪,何夕不动声色瞄了眼倚着她右肩看书的女孩,悄然抬手蒙在了对方眼前。 “书先放一放。”她说,“我要送你个礼物。” 时雨提亮音色,好奇问:“礼物?是什么?” “跟我来就知道了。” 她搀着时雨走出亭子,到一片更空阔的地方。 指缝里漏进一缕朝霞,淋漓尽致描画时雨的满眸期许。千风拂岗,路经她耳畔,携来似有若无的松柏香。 “我放手了,你自己看吧。”何夕移开手掌。 视野豁然开明,秀美的景色荡魂摄魄。 她望见青山下的一座城,古旧而祥和,不似大都会那样浮夸。 山围水绕,寒烟袅袅,满城浴薄曦,浮云望无际,天地间一派清寒,像一幅返璞归真的水墨画,恬淡且胧明。 城关的楼房低平,街市沉静,喧闹像是被永久禁了言,唯留平凡年月细水流长。干路上的车鸣睡醒了,人们在晨晖中秩序井然地,开启新一天悠然往复的生活。 何夕挨人背后,稍稍低头靠上她的肩,吐息微灼,熨帖在玉颈一侧,瞬而烙红了垂耳发下的肤雪。 她附耳低言,仿佛在分享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它叫剡里,是我的城市。” “从今往后,也是你的。” 《诗经》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时雨送过她数不清的此生难忘,因此这个人情,得还。 何夕贴身环抱,把住时雨的手比了个仿照相机的方框手势,举到半空,聚焦于小城的人生百态。 “时雨,我很笨的,不会给人选礼物。” “所以我从我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东西里,挑了一样最好的。” 她不由笑了,嗓音泠冽如檐下风铃。 “您的回礼已送达,请签收。” 她们在城里转悠了一上午,期间顺路去拜了拜那栋空屋前的邮箱。何夕管这叫“圣地巡礼”。 “这房子挺气派的呀,修缮一下就能住了,怎么没人肯买?”何夕迷惑地站在屋檐下,嗟叹资源浪费,“莫非是凶宅?” 复式小洋房,临街区位,出门就是一整条梧桐路。20XX年了,房产这种抢手货,居然还有剩的,真不合理。 铁皮信箱掉完了漆,一丝不挂。时雨给它拍了几张写真照,毫不见怪地说:“因为早就是个人资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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