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这顿出师宴我请。”黄新鸿为了让何夕定心,忙不迭发了条消息给助理,叫她去预订晚餐,“你尽管来便是。” 免费的大餐,不吃白不吃。 何夕:“……谢谢师傅。”她端起咖啡杯,小嘬一口。 “下次记得别把糖放多,太甜就尝不出咖啡的风味了。”黄新鸿随口教她点品咖啡的门道。 “噢。”何夕懒懒摊摊地敷衍,不拘小节,把拿铁喝得像汽水。 这杯奶咖的糖分严重超标,甜得发齁。 师傅的教诲肯定要听,但时雨说了,饮食这方面,她想吃多甜就多甜,不过量就行。 所以,她下次还敢。 餐厅选在临江,斜对岸便是灯火辉煌的游船码头。 这家店在网上的评价不错,说菜品精致,价格亲民,还能三百六十度地欣赏珠江夜景,是个亲友聚会的不二之选。 何夕到店,径直上二楼,朝靠窗的那排位子找去。 她师傅一身合衬的绅士风穿搭,仪表堂堂地坐在卡座里,用家乡话讲着一通电话,大意是说自己还有几个委托没结,春节就不回去了,托对方提前和谁谁谁问个好。 见徒弟来了,黄新鸿随意客套了几句便收了尾。他叫来服务生点菜,说出的粤语流利而纯正,挑不出一丝外乡的口音。 何夕坐下:“师傅,家里人?” 跟着黄新鸿的这几个月,她听得最少的是师傅的家事。今天她第一次,遇见他和家里头通信。 “是我大嫂,来问我过年的打算。”黄新鸿打开他自带的红酒,倒进一只高脚杯,晃匀,“我哥事业有成,儿女双全,我个孤家寡人,总不好给他们添晦气。” 他浅浅自嘲,一笑而过。 “说吧,你都想知道些什么?”师傅正了正领带,谈客户一般端庄沉稳。 何夕:“全部。” “全部?这可说来话长啊。时雨没和你讲明白吗?” “她讲的我信。但鉴于您老奸巨猾,我觉得那些只是冰山一角。” 何夕把这整桩事复盘了多遍,总感觉哪里不对,辗转反侧一晚上,最后终于捉住个破绽。 她亮出这天刚搜集到的线索:“我和杨院长打听了,您开始资助福利院的那会儿,差不多是时雨被收留的三四年后。而且您十几年来也只做她一个人的家教,全院的孩子里,您为她出的力,最多最勤。” 何年、时雨,乃至自己,倘若不是菩萨下凡,何夕真想不到理由来解释师傅的所作所为。 退一万步说,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恩赐。 以前公司前辈聊八卦,提及了黄总事必亲为的工作狂作风,还说他今年有段时间很反常,一个月不接委托,都交给下属置办了。 何夕掐指一算,恰好是时雨得病之初。 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破壤而出。 “……师傅,您对每个学生都一视同仁,掏心掏肺地好吗?甚至为她破例,触犯自己定下的行规?这已经不单是师生情了吧。” 她半是猜疑,心里则早有个先入为主的推测。 黄新鸿淡然品酒,说:“不能。” 何夕:“那为什么……” “别急,先吃点,等下都凉了。” 菜上齐了,师傅慢悠悠发话按住她的求知欲,动动筷子做了个表率。 “这里做的杭帮菜,全穗州一绝,包你喜欢。” 他把握十足地笑笑,像读了她的心似的。 “……”何夕敛了下躁性,低眼扫过桌上的菜肴。 松鼠鲈鱼,桂花蜜藕,糖醋里脊……全是她爱吃的菜式。从前何家人外出聚餐,哥哥总会利用爸爸给的点餐权,帮她点在账单上。 “是这几样,没点错吧?”黄新鸿言外有意。 “……没。”何夕有些无奈地,笑着释气道,“您还真是了解我。” 亏她曾经还对师傅“收徒靠眼缘”的谬论深信不疑,原来自己早就被“盯上”多年了。 他们这餐饭吃得慢,期间也极少对话。 黄新鸿好像心事重重的,笑不舒坦,也不怎么夹菜,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入愁肠。 何夕拦下他倒酒的动作,劝道:“师傅,再喝要醉了。” 黄新鸿不以为然,将酒斟满。 “你师傅海量,这点酒放不倒的。”他笑她瞎操心,“再说了,不醉,怎么酒后吐真言?” 他拿餐巾擦了擦手,正襟危坐地看着何夕,眼里浮起哀色。 “你看看这个。”黄新鸿从皮夹里抽出一张旧照,递与她,“能看出什么来吗?” 这是张五口之家的全家福,拍摄的年份距今已有三十余载。背景里的别墅客厅装修华丽,在八十年代,住得起这种宅邸的家庭,非富即贵。 何夕很快辨认出黄新鸿的身影——当年他尚且是个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的青年。 他身侧,站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抱了只泰迪熊,怯生生地看向镜头,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女孩子有副如花似玉的容貌,但个子太矮,挤在角落里,就像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博不到什么关注。 这张脸,貌似和时雨有几分相像…… 她倏而想起师傅的办公桌上,是有两个白相框的。 黄新鸿拿回相片,指着女孩向她解说。 “照片上的人,是我小妹。” 后半句话与前言相连,令何夕深深地诧愕。 “也是时雨的亲生母亲。” ---- 各位久等啦~(.ω.)
第64章 63归航 下 == 黄家的三女儿,小名唤作阿巧。 可讽刺的是,她偏不巧,生在了一个重男轻女的商贾之家。名字的寓意取自“巧运”二字,以兴家业,旺财气。 她打小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更是不受双亲的待见。全家上下,独她二哥愿意无条件地宠着她。 在经济尚不发达的大环境下,阿巧的童年,并不缺冷冰冰的物质财富。她看上什么,值多少价,父母就给她相应的钱,打发她的愿望。 但她要不起爱,一点点都要不起。 爱太奢侈,她从来只敢在听二哥讲完睡前故事后,眨着一对富有灵气的眼睛,遐想自己是高塔上的长发公主,有天会被她的真命天子搭救,走向美满的童话结局。 每个生日,黄新鸿问她想要什么,阿巧的回答经年不变。 或是神灯,或是七色花,她想许一个愿,祈祷真爱降临,一生一世,只一双人。 阿巧长到二十来岁,已是个娉婷袅娜的俏佳人。圈内的追求者排队登门说媒,意图攀上黄家的高枝。 黄父看她到了适婚年龄,又恰逢他的生意需要另一家关照,便自作主张把婚事安排了下去,明码标价出售女儿的婚姻。 然而,心向旷野的鸟,怎甘囿于厅堂。 阿巧闹绝食,闹自尽,闹得黄家鸡犬不宁,也不同意嫁给一个没有爱情基础的陌路人。 得亏黄新鸿好话说尽,从父亲那儿求来几个月的缓冲期,容妹妹再好好考虑考虑。 年轻气盛的阿巧收拾了包袱,揣上哥哥给的一些积蓄,趁夜奔出了家门,坐上开往远方的绿皮火车,游历于山重水复的大千世界。 旅途中,阿巧结识了一个出身南粤的背包客。他风趣,温柔,器宇不凡,行囊里不装面包,却塞满小众的诗歌集选。 爱欲打动了神祇,缪斯落下一手俗笔,他们一见钟情。 两个理想与三观高度一致的边缘人,在几天的相处后确立了恋爱关系。 逃婚的千金和清贫书生,错的时间对的人。阿巧坚信,这将被写成一段旷世奇缘。 她对他一往情深,甘愿追随他浪迹天涯。 黄家人自然不能容忍她和哪个三教九流的臭小子私定终身。黄父看完阿巧寄回家的信,气得当场病倒,痛斥阿巧忘本,说自己就没生过这种不要脸的女儿。 “她走,让她走!最好死也死在外面,别来占家里的坟!还怀上了,怀他娘个野种!她就是生下来,也休想送回来叫我养!” 事情至此覆水难收。 阿巧众叛亲离,而最疼她的二哥,却和父母长兄站在了同一战线。 “阿巧,别任性了,回家来吧。” 信里的这声规劝,让阿巧对那个家的最后一丝留恋,在一息间泯然无存。 她回了一封血书,只写了六个大字,决然呐喊道—— “不自由,毋宁死。” 从此,阿巧隐姓埋名,杳无音讯。 黄新鸿瞒着大哥和父母亲,动用他所有的资源人脉苦寻妹妹的下落,找遍了全国,没找回那个捧着染出来的七色堇,憨笑着说自己最喜欢二哥的小妹。 阿巧出走的第四年,故事有了下文。 她嗟悔亡及的绝笔信,几经周转送到了黄新鸿手上。 阿巧自述,这些年她过得很困难,饥寒交迫,病痛缠身。 她那非他不嫁的爱人,迫于家里的施压,选择抛下他们的誓言与刚出生的孩子,去接手世代相传的营生,娶一个更适合相夫教子的女人为妻。 而她拖着病躯,流落城中村的废旧板房,拿着初恋情人微薄的施舍,苟且偷生,终是客死他乡。 临死前,阿巧透露道,当时她自身难保,顾不了女儿的死活,只能把她扔在了穗州的哪个福利院附近,听天由命。孩子若是幸运,被什么好心人发现了,现在也许还活着。 “二哥,你说……” “阿巧的巧,能佑她平安顺遂吗?” 生命油尽灯枯时,她才当了一回母亲。 黄新鸿闻风而动,赶去找人。可惜晚了,妹妹已入土为安,长眠青山脚下。 他怀着沉痛的心,按阿巧的说法,寻回了遗落福利院的时雨。光凭女孩的相貌,他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可在认亲这件事上,他犹豫了。且不论黄家认不认这个孙女,便是她顺利认祖归宗,也只会成为下一个可悲的阿巧。 黄新鸿冥思苦索,冒着被判大逆不道的风险,分走了一部分家产,南下穗州闯荡,另立根基。 这一待,便是十几个孤身只影的春秋。 他想,自己没守好妹妹,那就守着她的女儿赎罪。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黄新鸿顾此失彼,演好了为人师表,没尽到父亲的职责。 他定居穗州,忙事业,忙照顾时雨,把正处叛逆期的儿子托付给了亡妻的娘家人,很少回家探望。 再后来,他的独子吞服了过量的安眠药,为爱殉情,一纸遗书里中写满了对父亲的怨恨。 葬礼上斜风细雨,白发人慈泪阑干,默送黑发人往生。 丧子之痛,促使他将关注的重心由药物研发,转向心理健康领域。 在一次面向大学生的心理援助中,他认识了患有阳光抑郁症的何年,并与其成了忘年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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