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拽起那团扭动的被单,像强盗劫货一样拖回卧室里。 嘴上哄不好的事,床上见分晓。 何夕困在被里挣扎,坚贞不屈地嚷嚷:“你这是在入室犯罪!我要报警——” 在绝对强势的力量面前,抵抗只会招致更惨烈的下场。 双手拷在五指下,紧锢在头顶,五感之一的视觉则被蕴火的掌心羁押,关进一间炽热而深黑的牢狱。 耳鬓酥酥痒痒,毛孔里呵入一股股热风,煽弄敏感的神经沦于火海。 以下犯上者洋洋得意地撩逗着自己的囚徒。 “你报啊。” 她轻轻地笑,宛若个逍遥法外的怪盗神偷。 “去跟警察说,有个贼擅闯民宅……” “偷了颗心,还拒不归还。” 降生在南方,每年过冬都像一场历劫。 江南多水,这严冬的潮寒就如魔法攻击一样,无孔不入。 由于没有暖气,于是被褥有多厚便盖多厚,不怕压死人,就怕冻成狗。 九百九十九只羊…… 一千只羊…… 一千零一…… 几轮折腾下来,何夕哪儿哪儿都疲软,精神恍惚地觉得身上压了座大山,闷着胸口,害她静不下心睡着。 反观枕边人,坏事做尽,却在高枕无忧地安睡。 作恶多端还睡得这么香,没天理啊…… 何夕数厌了羊,向里侧躺,默默地把目光想象成一只马克笔,在那张漂亮脸蛋上报复性地乱涂乱画。 睡美人揣着两个热水袋酣眠,对此一无所知。 ……不行,看她我更睡不了觉。 发觉大脑越来越亢奋,何夕果断翻了个身,和手机甜甜蜜蜜去了。 桌面天气仍然显示穗州的晴雨,她强迫症发作,把它调回剡里。 两地温差有十几度,她们早晨出发时,穿件薄羽绒就够了,下了飞机,又在外衣里添了三四件内衬。 “是和穗州不一样的冷呢。” 时雨搓着手心,呼出一口白气,这般感慨道。 “这个温度,够下一场雪吗?” 何夕回想起往年的雪季,说了声够,她便祈盼地望向天空,眸里蹦出亮晶晶的光,像银色的星屑。 “何夕……” 一只胳膊搭上来,环住脖子,吓得何夕打了个哆嗦。 “你还不睡么。” 时雨不知何时醒了,发现何夕暗戳戳玩手机,人赃并获。 “……吓死我了你。”心率慢慢回落,何夕问,“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碰着你了?” 背后的人下意识贴近,迷迷怔怔拥着她,语气不怎么明快。 “不是……是我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 “我梦见我在病房里,快要死了,周围全是我舍不得的人。院长,黄先生,阿伯阿姨,小满他们……连阿亮和大白也来了。” 时雨压着声,说。 “但你不见了。” “我想你可能是躲到哪里,一个人在哭吧。” 她被朦胧的睡意一点点扯回梦境里,混淆虚实。 “何夕,你不要想我……也不要……哭。” “不能帮你……擦眼泪,我会很……遗憾的。” 像耗完了电,她再次沉沉睡去。 何夕没有回身,静静地躺在那个太阳般炽烈的怀抱里,泪眸渐染。 一霎时,心城犹如被大水攻陷。 她闭上眼,回到日落大道,午夜海岸,与她们走过的每个朝暮,拣拾快乐的回忆,制成往后余生的麻醉剂。 辛热的液体迭起波澜,她告诉自己忍住。 不哭。 时雨说的,不要哭。 清晨阳光,穿透窗纱,温和地将她叫醒。 “……时雨,几点了?”何夕眯眼往一旁摸,只摸到空荡荡的冷气,“时雨?” 她惊得坐起来,往床下看了看。 那么大一个人形抱枕,不翼而飞了。 何夕极速穿衣,跑出房门找人。 主卧阳台上传来打电话的声音,但听不清交谈的细则。 “对,我主要就是担心……抱歉,我这儿不太方便,晚些再打来。”时雨看到何夕,仓促地挂断了通话。 何夕起疑,问:“谁啊?” “医院。”时雨面不改色地回答,自圆其说,“蜉蝣症末期的阶段检查,那边来催了一下。” 那阴魂不散的三个字把何夕大清早的心情搅浑了。 虽不是什么忌讳的违禁词,但心头长了根倒刺的感受,自不用多说。 “这么说你要回去?”她沉了沉脸,不过很快收敛了表情,若无其事道,“一定要是这几天吗,不急的话,年前再说吧。” 一天天飞来飞去的人,不是有超能力,就是有“钞能力”。 然而最贵的是光阴,千金难买。 “放心,我和黄先生商量了再安排。”时雨露笑,拉着何夕去吃早餐,换了个轻松的话题聊,“早上阿姨来消息,说他们今天休息,在家搞大扫除,问我们要不要去那边吃午饭。” 何夕:“你怎么回的?” 时雨:“我没定呢,等你答复。” 何夕啃着吐司,揣摩了一会儿老妈的意思。 “行,我们去请个安。”她说。 公交车站离小区大门有段距离。 她们挽手走在小城的冬日,步调缓缓。 路上人少,车少,残花枯草,安享雾霭晨光。 时雨边走边用相机记录安谧的冬景,拍出了电影质感的一镜到底。 “这位小姐,请问你对冬天有什么看法?” 她将镜头对准街访对象,笑着问。 何夕稍想下,配合她即兴表演:“以前不喜欢,因为我每年都长冻疮,很难受的。” “那现在呢?” “……” 高挑的身影慢慢俯身,微笑入镜,皓眸情深。 “现在喜欢了。” “喜欢得不得了。” ---- 假期余额不足,能充值不……>~<
第61章 60情书 ======= “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翻页后的一整面印刷着这本儿童读物的出版信息。 后面没有了吗? 时雨抓着书脊,上下晃一晃,想看看能不能倒出后续。 扁碎的薯片屑从纸张间掉出来,被徐徐微风吹到了马路上,等待车轮碾过它的残骸。 看来在她之前的那位借阅者,不太讲究个人卫生。 ……没意思,总是只写到这里。 时雨合上书,叹出长长的一声失望,气流跌下台阶去,摔倒在草坪上。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公园的天空飘满风筝。 长线另一头,连着数十个家庭的天伦之乐。 年纪与她相仿的孩子们,用童稚的嗓声高喊着她仅在书里默读过的称呼。 爸爸,妈妈。 以及更多她永无机会念出口的词汇。 木棉正值花期,炬火一般燃烧得旺盛。 本地导游举着扩音器,向外来的观光客介绍,这是穗州的市花,花语叫“珍惜”。 应惜时,应惜爱。 女孩子远远听着,惘然地想,自己这样身无长物的人,有什么是可以珍惜的呢。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巡逻的辅警把她的“大冒险”误会成了走失,“你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她照实说。 “那……家里的地址记得吗?”面善的陌生人,想送她回家。 时雨平静地仰起头,表情淡淡的,目光投向天上飞旋的风筝,像只北归时,和队伍走散的雏鸟。 “……我没有家。” “诶……?” 她抱着书,从辅警面前跑开。 瘦小的影子没进春游赏花的大部队里,径直逆行回公园的入口。 下午要上课,她是该走了。 上公交车,投币,坐两站下。 萌新探险家猫着腰,贴着门卫室的墙钻过保安叔叔的眼线,顺利溜回了福利院。 保洁阿姨蹬着装废品的三轮车路过大门。塑料瓶子和瓦楞纸箱堆砌的山丘顶上,搁了一只配色奇丑的破烂风筝。 风一吹,它展翅腾空,滑翔着陆。 “阿姨……” 三个轱辘“哒哒哒”地碾转,跑得比她的呼声快。 “……” 保护环境,人人有责。垃圾扔在路上,总不太美观。 所以时雨把折翼的风筝捡回图书馆,用老化的胶带做了些急救措施。这破玩具包完后勉强像个能上天的样子,却也丑出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吱呀——” 门轴转动,背后传来耳熟的足音。 她蹲在地板上,回过头去,不等看清人影,脱口道:“老师。” 星子般的眼目里,绘满了一个孩子的仰慕之情。 高俊的男人穿着纯黑衬衫,外搭一件驼色呢大衣,显得时髦而斯文。他抬手看表,腕处弥散开格调独到的乌木沉香味。 “下午好。”黄新鸿冲她温温地笑,“我没有迟到吧。” 时雨轻轻摇头:“没有。” 据大人们传,黄先生绝不失信。 原先她只从院长他们那里道听途说过,后来亲自和这位大人物接触,才愈发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善良又慷慨,他和很多唯利是图的商人有着云泥之别。 授课通常以闲谈开头。 黄新鸿对地上的污尘不以为意,坐下来同她交流。 “这本看完了?”他指了指时雨手上的童话书,“有什么感想吗?” 她老师那双通达明睿的灰黑眸子,有几分神似查尔斯·狄更斯。就像一潭蓄着故事的池水,温文儒雅却匿藏忧伤。 “我觉得它写的不好。” “哪里?” “结局不够好。”时雨抚摩着书封上粗写的标题,“平庸,而且太圆满了。但是大家都喜欢看。” 她望向老师的脸——神色仍然晴明,不像那些一上来就笑她标新立异的人。 “很别致的想法。”他认可地点点头说,“关于结局的问题,我们等会儿可以深入探讨。” 黄新鸿的教学理念,简直与当今盛行的“打压式教育”背道而驰。即使听了时雨周游世界的白日梦,他也只是笑着勉励,让她放胆去试一试。 书上说,灯塔便是如此,它只负责勤勤恳恳地发光,却引渡了千舟驶过汪洋大海,触抵彼岸。 时雨奇怪道:“等会儿……?”她以为今天的课时已经开始了。 “不急。”黄新鸿微微侧眸,望一眼窗外风和日丽的景色,感叹说,“天气真好啊。” 他笑意深长,注视着墙角那只用心修补过的丑玩意儿,邀约似的问她。 “想去放个风筝吗?” 门外辛勤劳作的吸尘器终于停下了它“哇哇乱叫”的大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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