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宝,我们大度一点,不跟疯子一般见识哈……你今天受委屈了……” 小两口卿卿我我地求亲求抱,时雨无暇理会他们,径直绕过两人去找坐在阴暗墙角处的何夕。 她委身在阴影中,双目涣驰地俯视前方的地面,神色寒峭,仿若深陷于霜寒与阴霾。 何夕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用来遮羞的口罩也不知道丢到了何处。头颈和脸上,满是青青紫紫的淤伤,怵人眼目,怎么也不像是个施暴者该有的神气样儿。 时雨在她面前蹲下,替她整好凌乱的仪表,轻声问:“何夕,你没事吗?” 何夕扫她一瞬,眼眸深戾无温,毫无回应。 时雨没辙,就先去找辅导员了解了前因后果,紧接着替何夕求情。 “老师,这件事情可不可以暂时不通知她家长?何夕前不久才被人施过暴,心理上还没走出来,她今天绝不是故意的……” 看辅导员疲惫的脸色,想必她这几小时里肯定是操碎了心,累到不想多说:“不论如何,事端是她先挑起的,她有责任。而且她这是再犯了,要是又被传到网上,学校可吃不消管。” “那,她会被处分吗?” “这个我说了不算,院里会开会决定的。” “老师,求您行行好,跟领导解释解释,这不能全怪何夕……” “好了,你跟我说没用,还不如带她去看看医生。有病还是快点治的好。” 言罢,辅导员头也不回地甩手离去。 时雨无可奈何,重返何夕身前:“何夕,跟我回去……” 可何夕突然站起来,路过她,像路过一团空气,兀自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步履匆促地拐上了大马路。 她在路边找了台自动售货机,付了款买酒。时雨追上去,恰巧看见何夕从取货口拿出一罐啤酒,一把扯开拉环便仰头猛灌。 “何夕你干什么?你不是不喝酒的吗?!”时雨既吃惊又恼火,直接上去抢下易拉罐,摔翻在水泥地上,“你怎么变成这样?!” 淡黄液体涓涓流淌,在她们脚下汇成了一条酒气熏天的河。 霓虹流彩,陆离光怪,将何夕冷硬的表情割划得支离破碎。 她轻哂道:“你是我谁啊,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何夕,你忘了吗,是你喊我来的……” “……是么。”她微不可察地将眉尾上挑,“辅导员非得问我回不回去,我随口说说,你还真来。” 时雨怔怔地,往后退了半步。她细想稍许,觉得何夕定是一时难以接受丢失信件的打击,才神经质地满世界和人置气。 不要急,她会回来的。时雨小心翼翼试探道:“何夕,只是一封信而已,你听我说……说不定,说不定木兮这个月没有给你写……” “不可能!”何夕闻言瞬息变了脸色,厉声笃定,“木兮从来没失过约,他不可能平白无故抛下我!” “凡事都有破例不是吗,这只是一次,等下一次……” “不行!木兮说过会永远陪我的!” 何夕对木兮的依恋,根深蒂固。 “说好是永远的……少了就不作数了!” 心房颤索,好似被食肉的虫类钻了空子。时雨稍显酸楚地问:“何夕,木兮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 何夕两眼通红,紧攥着一双手,指甲嵌入肉里,渗出鲜红的血。 “比任何人都重要。” 除了一味地赌气,何夕没法再思考其他事。她无视时雨的遮挽,扭头向路中间跑去。 强光飞驰而来,惊扰长夜。轿车疯狂鸣笛,呼啸着驱逐擅闯者。 何夕却在那片白光里停住,魂不附体地,抬头望向不夜城的炫目夜空。 不好看啊。 她想。 连颗星星也看不到。 车轮与路面摩擦生热,烙下一长串拖曳的刹车印,弥散难闻的烧焦味。 “何夕!” 时雨飞扑向她,堪堪避过了一次非死即残的撞击。 两人摔在绿化带里,压坏了不少无辜的花草。 “啪!” 时雨急出了泪,情急之中甩了何夕一个耳光。 “何夕你疯了吗?!”俯身摁住人后,她颤抖着泪眸,诘问道,“有什么事值得你这样?!你在想什么?!” 何夕仰面朝天,双目溃乱,静静看着时雨的泪一滴接一滴掉落。 脸上新伤旧创层层叠叠,各有各的疼。 时雨打下来的时候收了力,否则这半边脸会比现在更不好受。 泪珠滚热,“啪嗒”几声砸在挨打的部位,化学反应般,剧烈而灼心。 事态都成这般崩坏了,何夕却还要不识时务地犟嘴:“……起开,离我远点。” 星零惭愧从她眉宇间退场,阴鸷重新占领她的脸庞。 “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关系!” 她使足了力,蚍蜉撼树般边挣边踹。 何夕当下的状态,必须用点非常手段才能制服。 “得罪了,何夕。”时雨抹干泪,脱下薄开衫,拧成长长一股,“我得带你回去。” 她钳住何夕的双手,拉拢至胸前,牢牢抓在一起。 身下的人警觉,抵死反抗。 “你干什么?住手——” “我不,不要回……住手,放开!” 从身位到气力,何夕都被时雨全面压制,她吼得再凶,也难逃沦为鱼肉的终局。 棉布像绳子般绕着上下交叠的手腕,不留空隙地缠了个严实,最后系上两个挣不脱的死扣。她越动弹,绳结便越收越紧。 “时雨!你听不见吗?!” “我让你放开我!” 时雨拦下一辆空载的出租车。她噙着泪,将何夕从地上拽起,狠心地把人塞进车后座。 车子驶向苍澜区福利院,何夕在车厢里又蹬又踹,狂躁难安。 被拘束后,自由进一步丧失,内心那团焦炙的怒焰熊熊燃烧,焚燎了她千疮百孔的心。 “放我下车!我不要跟你回去!” “时雨,你别逼我恨你!时雨——” 她把车门踢得“哐哐”作响。 司机师傅面露难色,插嘴道:“妹子,你朋友这情况,要不先送医院去看个急诊?” “我没病!唔唔……” 时雨拉过何夕,撂倒在怀里,一手蒙住何夕乱嚎的口齿,道:“师傅,您专心开车就好,不用管我们。” “哦,行……”司机瞄了眼后视镜,看两人纠缠不休,多半熟识得很,接单时萌生的“撞见人口拐卖”这一念头不消自散。 何夕使出浑身解数,也难敌时雨的约束。恼羞成怒之下,她高高仰起头,冲着时雨的右手掌咬了一口。 咬完人,她大抵实在是挣得累了,仰倒在时雨腿上,自暴自弃地喘吁。 “……我恨你。” 她自下而上瞪着时雨泪湿的双眼,不计后果地妄言道。 “你们,都不懂我。只有木兮……只有他。” “时雨……你和木兮,没有可比性。” “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了,趁早……死心吧。”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人若想宣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时雨泪光瑟瑟,轻抚着何夕汗涔涔的后颈,眼神里未掺丝毫怨念。 她不会告诉何夕,她那副遍体鳞伤但拼命挣扎,力竭前还要恩将仇报来上一口的模样,和自己当初捡到阿亮的时候毫发不爽。 简言之,都让人心碎至极,却无从责备。 被架回房间后,酒劲慢慢上来了,何夕缚着手倚倒在墙边,微醺又犯困,再也耍不起威风。 “时雨……你又多管闲事。” 她恹恹欲睡,口里低沉地嘀咕了一句。 “那我该怎么做?”时雨顿了下擦药的动作,直视她余寒未消的眼睛,半忧半怜地问,“看你酗酒,还是看你寻死?” 何夕垂睑,缄声默语。 她本就不胜酒力,喝醉后再一闹腾,精力消耗过大,导致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枯蔫不振。 时雨把人绑回福利院时,何夕已无力大吼大叫。她面如死灰,像一具坏掉的木偶,净身上药都任由时雨摆布。 但纵然冷静多时,时雨仍能从她空洞的眼中读出些许“怨愤”的情绪。 “好了,你先去睡,我去楼下洗个澡,晚点上来。” 她解下何夕的束缚,愧疚地揉了揉那双红通通的细腕。 腕周蹭破了一圈皮,正往外渗着一丝丝稀释过的淤血。布料磨出的浅沟上,还嵌着数不清的勒痕。 时雨想,她有必要给何夕道个歉:“对不起,我万不得已才……” 何夕一言未发,目光阴郁地甩开她的手,起身上床,面向里侧躺着,拒却一切形式的交流。 事已至此,她们注定要吵这场隔夜架。 点上安神的香薰,关闭屋里所有光源,时雨扶着墙,轻悄悄挪向宿舍门外。 她死咬着牙关,一瘸一拐地下了几层楼。 花洒喷出的水向着地漏汇聚流失,时雨跌坐在破了角的瓷砖上,忍痛卷起黏连着血肉的裤管,清理小腿上的伤。 扑倒的那下,她正好跪在了绿化带的边缘。 手掌上拓着一排牙印,深度不只浅表。时雨含泪,怎么也抚不平这串印记。 明明下肢的伤势更重,更值得关注,但她却偏偏对这处咬伤,耿耿于怀。 她不是没被猫咬过。 以往的只能算小伤,可这一回,真真正正疼到了心坎上。 时雨和木兮,在何夕心里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天平失衡,向一侧倾斜到了底。 怎能不痛心呢。 她不惜泪流成河,也要与之维系交集的那只小狐狸,早已被另一个人驯化了。 浴室里回响着水流的拍溅声,像下了一场永不间断的阴雨。 她淋着雨,抱膝掩面,泣不成声。
第44章 43离析 ======= 相离南北的两座城,在同一个十一月中时空错位。 今年入秋早,气温在这天已跌破了十五度。给她做登记的那位守陵人,制服都换成了加厚的款式。 天公不作美,遣下霏霏淫雨,霜冻江南的小桥流水。 墓园的石阶遭了雨,表面湿滑,有碍来访者的脚步。 何夕打着伞,走得很慢。 凭空吹起一阵风,令雨丝脱轨,打湿了风衣领口,顺带晕渲她失意的眸。 黑伞停于一座墓碑前,下降至低空。 细雨蒙蒙,一再洗刷遗像四周的斑驳。 “好久不见,何年。” 何夕蹲下身,与那张无色照片暄寒。 “临时起意绕过来的,忘了买花,但愿你不会介意。” 少年人的笑容镶嵌在石碑上,意气风发。即使毁了容,他面向镜头的那刻,仍然笑得自信且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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