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么。”时雨对她不太缜密的说法存疑。 以她平时的心细程度,是绝不可能让何夕的劣谎蒙混过关的。可惜悲伤过度的心神,就是如此迟钝不敏。 书桌上撤下合照的空相框,为何夕转移话题创造了机会:“那照片……你怎么收起来了?原来一直摆着的。” 时雨将它拿起,只看了一眼,眸里便染了清泪。她沉住了气说:“这是黄先生教我的,治愈相思的办法。” 何夕:“……什么办法?” 时雨:“他说,照相是承载想念之物。” “你若接受不了谁的离开,就暂时只摆个空相框,等哪天伤疤好的差不多了,再把照片放回去,继续过你的生活。” 她把相框搂进怀里。 “不念不想,但也不忘。” 穗州的降温天,纵是诡异,屋子里比外头好像也没热乎多少。 “阿亮……怎么走的?”何夕例行公事那样问道。 “被车碾到了。”时雨说,“从前它满城乱跑,也没走丢过,身手厉害得很。只不过……还是上了年纪。” “哦。”何夕点点头,表情不清不楚。 话音一落,房间里寂静了一阵子。 两个人石破天荒,默契地同时缄言,等待对方先一步打破尴尬。 “何夕……” “时雨……” 良久,她们异口同声。 “……你先说。” 谦让也撞在了一块儿。 时雨开口的意愿更强烈些:“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啊,能有什么事。”何夕淡定地撒着谎。 时雨:“银舟的情况我听说了。董思然也辞职了,是吧?” “那是她的事。”何夕一瞬间发狠道,“我和她不一样。” “不,我想说……” “你想说,我好几天没回你微信是打算撂担子不干了吗?” 此言一出,时雨惊愕地呆伫在原地,久久不能相信,这句话是从何夕嘴里说出来的。 窗边那个颀长的剪影,分外陌生,与疏离。 “何夕,你……”逐渐仓促的呼吸,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咽喉。 何夕的道歉,却不走心:“不好意思,是我太忙导致了疏忽,见谅。” 余光瞟见时雨微微洇红的眼,她便知自己不宜久留。 “我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干,得先走了。明天,我保证抽时间来陪你。” 何夕低首,掩藏心虚的眼神。她双手插着兜,往门外走。 “……需要我送送你吗?”擦身时,她听闻时雨走音的嗓声,湿重感显著。 何夕回得快,没过脑:“不用,别跟着我。” 惊觉语气太重,她顿了顿声,缓缓说。 “你……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出去。” 她反手带上了门,没敢回头看。 刚走两步,何夕忽感头晕:“时……” 她迅速捂住嘴,飞逃着下楼,在狭窄的楼道里左右磕碰,历经千难万险才来到楼底。 坐在台阶上缓神时,她想,还好时雨没有跟下来。 一群福利院的孩子刚下课,由阿姨领着回宿舍午睡。 “何夕——”小满远远认出她,兴高采烈地请阿姨推自己过去打招呼。 “中午好。”何夕完全不热情。 小孩倒是对她朝思暮想:“何夕,你好久没来教小满弹琴了。姐姐叫我不要太依赖你,要自力更生……自力更生又是什么意思啊?” “……”孩子话里的某个词,让她灰丧的眸子愈加暗沉,“就是说,即便你离开一个人,也要过得好好的。”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何夕,你是不是来安慰时雨姐姐的呀?” “……是。” “她从昨天开始,心情就很不好,小满不希望姐姐这样……”女孩的担忧在这张稚嫩的脸庞上显露无疑,“何夕,你能不能答应我,让姐姐开心起来?” 何夕不忍心掐灭女孩子的期许,犹豫过后说了个善意的谎言:“……没问题。” 小满高兴地咧开嘴笑,伸出勾起的小拇指,想用何夕教她的方式缔结约定。 “拉、拉勾!” 她红扑扑的脸蛋,写满了欣喜。 何夕默然片刻,轻轻按下女孩期待的小手,意味深长地说。 “这次就算了吧,小满。” 她吃力地站起,携着一身微薄的衣裳,走进朔风寒日。 “呲——啦——” 生活的美满表象,转瞬之间裂开了一道缝。 有言,万物皆有裂隙。 那是诱惑光照进来,以便将它囚死于深幽的陷阱。
第43章 42失衡 ======= 何夕归心似箭地回到学校,直向信件的集收处而去。 外卖依然堆成了山,和她出发去福利院前别无二致。她在厚厚一叠,写给别人的贺卡与明信片中找了十几分钟,一无所获。 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腾,像一支抵在她心口的枪,随时可能走火,给她致命一击。 最初,何夕还能镇静地分析,也许是邮递叔叔工作失误投错了地方,或是被人不小心拿错了什么的。 可当她去向邮递员和宿管求证时,得到的答复却不如她意。何夕开始发慌,联系学校保卫处查看监控,最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何夕请求保卫处能帮她找一找信。 那边的负责人对她着急的样子视而不见,摆摆手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同学,一封信的事,你就别给我们增添工作量了,啊。” “可是这封信对我真的很重要,您能不能……” “哎呀你这人怎么就是说不通呢?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死要活的,我们还不得忙死?别找茬了,赶紧走人!” 她被撵出来,叫路人看尽了笑话。 何夕别无他法,兜兜转转重回宿舍楼下,用地毯式的搜索,将角角落落掀了个底朝天。 结果可想而知。 别提什么信件了,她目之所及的范围里,能和白色搭点边的东西唯有那只偷外卖的惯犯猫。 何夕心灰意冷,精神处于崩溃边境。 木兮的信丢了。 她最后的支撑与希冀,化为了乌有。 而且她清楚地明确一个残酷的事实:找回来的概率,比零还要显得无望。 小时候,何夕最喜欢的布偶熊不见了。她把家里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过一遍,每次停下找寻时,两手空空。 爸爸安慰说,总归是在家里的,不用急。 于是何夕隔三天找一次,隔一个月再找一次,偶尔想起来随随便便找一次。 最后累了,找不动,也找不到。 许多年后,她仍放不下对那个毛绒绒的小家伙的怀念。 它在,它当然在,可它在哪儿呢。 是烂在阴沟里了,还是掉进了发臭的下水道? 那可是木兮的信,木兮的文字,木兮要对她说的话,是她苦等到今天的解药。 没了药,她只有病入膏肓,和死路一条。 何夕冷冽地睨着蹲在花坛里偷腥的流浪猫,像是寻到了绝佳的迁怒对象。 监控里没拍到什么可疑人员,那这只猫便有重大作案嫌疑。既然它能通过偷外卖修炼成精,难道还不能叼走一封信当玩具? 愤怒在不知不觉中误导了她的逻辑,编出一套荒谬而自洽的说辞。 “该死的家伙……” 脚踹出去的那一秒,阿亮的音容猛地闪现于眼前。何夕遽然惊醒,将将站稳身子,有惊无险地截住了这一记夺命程度的飞踢。 那猫虽然没受外伤,但吓得不轻,“吱哇”嗷叫着,屁滚尿流地蹿进了夕阳普照的矮树丛中。 我……我刚刚干了什么? 对、对不起…… 何夕捂住隐隐作痛的脑袋,卖力地想将时雨梨花带雨的容颜从脑海中抽离。 “喂,你干什么的!光天化日之下虐猫,你胆子够大的啊,看我不上微博曝光你!” 何夕回眸,见到一对情侣站在她身后。 女生举着手机,像是在录像,态度咄咄逼人:“我都录下来了,你别想抵赖!还不识相点,道歉认错?” 何夕没有心思与她舌战,冷眼道:“……视频删了。” 女生讥笑道:“你说删就删,凭什么?” “……你聋子吗?”何夕不耐烦,上手去抢,“我让你删了!” 女生被何夕较真的模样吓坏了,边扭打边呼喊:“救命,这人发疯啊——” “神经病啊你,滚呐!”男友护短,一把扯下何夕的口罩,照着面门就是一拳,“靠,这不朋友圈那疯婆子么,真特么晦气!” 唇角磕到了牙,瞬时血流如注。 “……”何夕擦去嘴边的血,眼神仍旧阴狠不仁。 她趔趄着走近那对男女,嘴里振振有词:“删了视频,现在,立刻,马上……” 女生害怕地躲在男友后头,用看杀人狂一样的目光,惊惶地看着步步紧逼的何夕。 男生摆出了防御的姿态,警告她:“你再过来我动手了啊,别给脸不要脸!” “打啊。” 何夕面无惧色,走到离人三步远的地方,捏住他颤巍的拳头,对准自己的额心。 她发出一声嗤笑,万念俱灰地说。 “尽管,朝这儿打。” 邻舍阿姨正在看本地卫视的晚间新闻。电视机开得大声,时雨隔着墙壁也能听清主持人播报的一桩桩民生纠纷。 生活总是不怎么太平,她想。 这时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听陌生人开门见山道:“你好,请问是何夕的朋友吗?我是她辅导员。” “……我是。”时雨一边穿鞋准备出门,一边心焦地问,“那个,何夕出什么事了吗?” “她在学校和人起了点冲突,闹到了派出所。调解程序都走过了,但她不肯回学校,说让你来一趟接她回去。”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入了夜,室内外的温差急剧扩大。时雨来不及换厚衣服,一门心思赶去接何夕。 南理附近的街道派出所,灯火通亮。 “何夕——” 时雨满头大汗跑进大厅,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左顾右盼地急寻何夕的人影。 最先找上她的人,却不是何夕。 “哎,我跟你讲,你朋友脑子指定有病好吧,话没说两句就上来打人,脑瘫一样!”情侣中的女方还咽不下这口气,指着手臂上几道红印子,冲时雨嚷嚷。 时雨连连鞠躬道:“对不起,她平时不是这样,真的很抱歉……” “道歉有用要什么警察!?你知道刚才让她认个错她有多不乐意吗?跟要她命似的!合着我欠她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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