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太老实了,招呼完同桌的人喝酒谈天,末了也不忘悄悄挪过身来照顾何夕:“小夕姐,你喝点啥不?不能干坐着啊……” 何夕瞥了眼身旁喧闹的人群,蹙眉道:“不用管我。” “那我陪你聊会儿天?” “……不要,别烦我。” 身负“一个不落”的使命感,林远硬是赖着不走,唐僧念经似的想把何夕拉进热火朝天的氛围里。 何夕忍无可忍,几近发飙:“林……” 怒火冲至顶点的刹那,一个冰凉的物体突然贴上了她的右脸。挑着尾音的女声随之而来:“冷静点猫儿,别把好心当驴肝肺了。” 这嗓音的质感,像烟沙袭掠了沧海一般。 听声音,她知道是董思然。可侧眸看人时,何夕却恍惚了少倾,不敢确定。 吊带衫,超短裤,火辣傲人的身材显露无疑。光线打得适中,勾出麦色小臂的优越曲线,向上延伸到面部,将妖魅英挺的五官连同耳廓上奇形怪状的耳钉描画得愈发招惹。 何夕看呆:“……董思然?” “是我。”她放下盛鸡尾酒的酒杯,坐到何夕对侧,翘了个二郎腿,挑眉道,“怎么,换了个衣服就认不出人了?” “不是。”何夕讪讪地移走被攫夺的目光。 “切,女大学生,够单纯的。”董思然推过高脚杯,指指里面五光十色的饮料,“请调酒师给你做的莫吉托,无酒精的,拿去喝吧。” 言罢,她从那杯酒里倒出一点,装进小杯一饮而尽,替何夕打消了应有的猜忌。 何夕看了眼酒杯,没碰。“……谢了。”她声调低平,听不出多少情绪,“但我不渴。” 自打董思然摸透了何夕的劣根性,“欲擒故纵”这招可谓是信手掂来。 “那就放着,渴了再喝。”她勾起妖艳的红唇,朝木呆呆的林远抛了个眼色,“林远,咱们喝酒去。” “诶诶,不管小夕姐了吗……” “不管她就对了。” 社牛患者被她的“救兵”拉上了闹腾腾的酒桌,何夕可算能一个人清净会儿。 她边聊微信边四下观望了两眼,确认了没有人在关注自己后,忸怩地端起鸡尾酒啜了一小口。 闻不到呛鼻的酒精味,的确只是饮料而已。甘甜清爽,还有几分气泡水的口感,倒是蛮契合她的口味。 混合液体层次分明,五彩斑斓,像压缩后的彩虹沉淀在玻璃容器里。 何夕微诧,抿着唇细细地回味。 这杯莫吉托……怎么有点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呢? 酒过三巡,这桌派对人的兴致反增不减。 单单喝酒过于枯燥,有人就提议玩点聚会游戏来助助兴。于是七八个人围着一张桌,玩起了“数三”。 规则不难,就是让玩家依次报数,逢三的倍数则改为不出声地拍个手,谁反应慢了出错,就要接受惩罚或是喝酒。 起初林远为了让何夕也有参与感,邀请过她当裁判,果不其然地遭到了回绝。 她仍旧潜身在光所无暇顾及的暗隅里,当一个心猿意马的局外人,偶尔瞥瞥扎堆的同事,观会儿战。 爆裂的重金属音乐,回响在吵嚷的酒吧大堂,调动血液中的肾上腺素,支配着一颗颗年轻而狂热的心。 “啊——又输了!”林远连续三局被罚,着实喝不太动,“不行了,还是真心话大冒险吧。” 他自觉地从桌上的那堆纸团里挑了一个,展开来大声朗读给在座的人听:“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谁写的,好没挑战性啊。”男生醉醺醺地扮鬼脸,大大咧咧透露自己的情感状况,“嘿嘿嘿,有啦。” 问题不够刺激,也没什么新意,但林远的回答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盘问起外貌特征、他们认不认识之类的话,唯有董思然另辟蹊径,顺口问了句:“男的女的?” 林远顿了顿,打着哈哈道:“咱得遵守规则啊思然姐,这句纸上可没问哈。” 他笑得像个二愣子,一个劲儿挠头发,都快把脑后薅秃了。 “行,保密就保密吧。”董思然笑了笑,微微扬起头,道,“下一把。” 这回战况异常焦灼。所有人报了十几轮数,最后断在了董思然这里。 她随手抓出个纸团,动作洒脱地扔给林远,说:“念。” “诶?哦。”林远摊开白纸,念圣旨一般宣读道,“请问,你是否有过不论如何都难以忘怀的人?” 这一问乍一听,似乎和林远抽到的真心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无非一个是现在时,一个是过去式。 董思然斜倚在卡座的皮革靠背上,一手搭沙发,一手轻轻晃着杯红酒,神态自若地承认:“有。” “男的女的?”林远调皮,原封不动地把这四个字还了回去。 他本是半开玩笑,并不指望董思然接茬。 谁知她抿了口红酒,淡定地自曝:“女的。” 众人稍有骚动,交头接耳分享八卦。 董思然抹去杯口沾染的口红印,徐缓地抬起敏锐的黑眸,跨越长桌望向对面,不偏不倚地抓住了何夕那来不及奔逃的惊异目光。 她畏畏缩缩地别开正脸,像个不小心偷听到成年人谈话的孩子。 桌上那杯精心调制的鸡尾酒,早已见了底。 ……有意思。董思然在心里笑出声。 若非受人之托要帮何夕保面子,以她董思然心直口快的个性,准要在一众同事面前嗤笑一句“少见多怪”。 今天,算何夕走运。 “失陪一下,去抽个烟。”董思然起身离座,掏出火机捏在手里,“何夕,代我玩两轮。” 莫名其妙被cue,何夕自然不愿顺她的意:“不就少个人吗,干嘛叫我……” “别太任性高材生。”董思然借由过路,摁住何夕的右肩,俯身低言道,“学点人情世故,将来才不至于摔跟头。” 高调而魅人的香水味,搅乱了何夕一瞬的心神。 待她遽然清醒,身边已没了董思然的影子。 兼任裁判的林远问她准备好了没,新一轮的“数三”马上就要开始了。 何夕憋屈地叹了口气,认命道:“……来吧。” 被赶上架的鸭子,如坐针毡地苟活了一分钟,最终输给了一碰数学就自动关机的坏脑子。 林远扯嘴皮子道:“怎么会有人输在九九乘法表的范围里啊……小夕姐好菜。” 其他人听了他的话,不禁偷笑。 本以为人家是个深藏不露的王者,哪知道她连青铜都不如。 何夕气得牙痒痒,胜负欲猛增:“……这局试玩的不算数,重来。” 同事们都好说话,谁也没计较她的耍赖,其乐融融地重开了一把游戏。 这次中招的仍是何夕。 林远端上酒杯,佯作“逼宫”地说:“愿赌服输啊小夕姐,我们这么多眼睛呢,你赖不掉的。” “……”何夕心想,横竖都是死,不如抽个纸条得了,反正要是抽中了真心话,随便编点什么以假乱真,又没人看得出来。 可幸运之神没能眷顾她。 “给微信置顶发消息问对方是不是对自己一见钟情……”林远读完纸上的内容,兴奋得不得了,“哦豁,这个好诶,有看点。” 何夕翻了翻消息列表,脸色逐渐难堪:“能不能换个惩罚,这也太……” “不行!”众人齐声否决。 这个年龄段的人,八卦之魂烧得正旺,定然不可能善罢甘休。况且经过两轮游戏,他们发现了何夕人菜瘾大的特质,都不怎么怕她了。 在群众的监督之下,何夕别无他法,只好照做。她磨磨蹭蹭打完了字,眼一闭,牙一咬,点了发送。 “怎么样,回了什么没有?” “还没……额?” 话音未落,微信电话的铃声顿时响起。 几个男男女女凑拢过来怂恿何夕接电话:“快接,说不定是来给你答复的。” 何夕被逼无奈,接通语音说了个忐忑的“喂”。 那头有风声和杂音,应该是在室外。 “你在玩大冒险吗?”对面语气轻快地挑破了她的小把戏。 何夕轻哼道:“嗯……” 潜意识莫名感到一丝失望,因为在知道是游戏的前提下,回答的真实性必定大打折扣。 果然,那人这样问:“那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啧,你给我一句交差的话就好了。”何夕看着眼前一只只竖起的耳朵,心说要不开个外放,一起听拉倒。 背景中传来愉悦的猫叫,以及女孩子温和如初月的清爽笑声。 “一见钟情……怎么可能啊。” “你第一次和我见面的那个样子,表情冷冰冰的,看着就像个脾气很差的人。话少就算了,语气还不怎么温柔,感觉只是来应付应付我罢了。” 她温暾地翻着旧账,细枝末节记得一清二楚。 “总之,除了长得稍微好看了点,哪一点都不符合‘一见钟情’的标准。” 时雨笑嗔道,句句扎心。 何夕暗示她收住:“知道了,那我先挂……” “不过呢……”那边像没接受到她的信号似的,兀自将话补充了完整。 时雨在前头说了一通伏笔,全为了引出最后一句重头戏。 那句话过分耐人寻味,让何夕想入非非。 光影迷乱的环境里,心绪如沸腾的岩浆,久久不曾冷却。 她有点心慌,怔怔地问:“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风吹动草木,摇曳枝叶,将“沙啦啦”的夜曲送至耳畔。 时雨再一次笑了。 “我说,”她声色柔缓,诚挚地告白,“不是一见,但是钟情。”
第33章 32走眼 ======= 不是一见,但是钟情。 钟情。 两个有棱有角的方块字,在煞白的脑海中无限放大,挤占了逻辑思考的空间。 心跳暗戳戳地漏下一拍,空缺由BGM的无序鼓点弥补。 何夕少不谙事,不知除了酒精之外,还有更具威胁性的东西能让理智悉数溃败。 她内里乱了手脚,表面却强装镇定:“……你是在开玩笑吗?” 脑袋一穷二白,拦不住赶着逃难的嘴。在错误的时间节点,她问出一个不怎么明智的问题,覆水难收。 电话那端静默了十几秒。 她这边一群人也跟着屏住呼吸,害得何夕在自己爆裂的心拍数中受尽了漫长的酷刑。 手机的声孔中传出没有重量的琐碎声响。 清越的笑声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噗噗,看把你吓得,当然是开玩笑的啦。” 轻松自如的口气,听不出一分名为“谎言”的杂质。 何夕:“……是吗。”高悬的心失速下坠,急停在落地之前,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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