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新鸿:“以前也答应过带她来看看,正好兑现诺言。” 何夕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问:“真不是她串通你来整我的吗?” “整你?”师傅乐呵呵地自证道,“你们俩是我学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舍得了整你吗?” “……平时那些还不叫整我?” “平时那叫给徒弟的锤炼。你师傅我……”黄新鸿以大佬坐姿坐上他的办公椅,昂首挺胸,说,“是有底线的。” 如果何夕是个笑口常开的人,听了这番言论早笑岔气了。 “所以师傅你喊我来干嘛?”她淡淡道。 黄新鸿坐正身子,收起笑脸,严肃地开口:“入职一个多月了,我想再问问你对死亡的看法。” 死……亡? 何夕紧紧攥住纸袋的把手,抿着唇发怵。 黄新鸿温声:“还是怕,对吗?” “……对。”她声音低成了蚊子叫。 “那接下来这个消息对你应该不算友好。” “什么……消息?” 这天是个摸不透脾气的阴天,闷热时像要下雨,起风时又仿佛能吹来放晴,始终不给人个痛快。 黄新鸿拱手置于颚前:“江蓠的病情,今天凌晨恶化了。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朝生暮死,是为蜉蝣。虫豸难逃命数,人亦然。 脑中轰过一记平地惊雷。她手指一松,袋里的彩笔摔在地上,红橙黄绿青蓝紫,霎时失去了鲜艳的原色。 还是慢了。 又慢了一点。 明明就差一点。 过去的悲伤,在何夕脑海中重映。 黄新鸿一目了然,这些铅笔的用途。他默默注视着何夕的微表情,从她不带任何表演成分的一颦一蹙中,窥读一二。 综合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得出一个结论:何夕对死亡的敏感度,取决于她与那个人的亲近远疏。 很现实的心理,无可厚非。 “这份心意,我帮你送去给她吧。”他说,“她会高兴的。” “……有劳了,师傅。”何夕平复心情,凝声道。 她望向天边灰度渐深的阴云,好像看见了一片浮空的幽溟,随时能倾塌下来,覆没白昼。 “林远,听歌别外放,吵着我眼睛了。” 何夕委身坐在两个工位中间的冷板凳上,对着男生的后背劈了记手刀。 “嗷呜,痛痛痛……”林远佯装咳血,委屈巴巴地申诉,“小夕姐你偏心!时雨刚刚也外放了,你不说她……” 何夕选择性耳聋,惩治完林远便回过头问那鸠占鹊巢的家伙:“你,什么时候回去?” 她已惦记这张被霸占的转椅多时。 “马上。”时雨笑吟吟地刷着朋友圈,欣赏何夕同事们发的充实生活,“何夕,你的同事都好有趣,早知道我该早点来的。” “哦。”何夕敷衍了事地哼了声。 时雨不像何夕那样有拖延症,呆腻了以后很快给她让了位:“回宫吧陛下,微臣先行告退。” “……等下。” 何夕懒哒哒地瞥了眼窗外的天色,说。 “可能要下雨了,你拿把伞走吧。” 时雨胸有成竹地表示不必:“我在穗州十几年了,看雨很准的,一时半会下不了,放心。” “……”何夕听说过看面相手相,从没听过有人看雨相预判天气的。不过既然她问过对方要不要伞,已算得上仁至义尽了,无须再画蛇添足。 “走啦何夕。” “……拜。” 时雨走后,董思然随口起了个哄。 “那么担心人家,干嘛不亲自送送?” 方才何夕那假装不在意的目送,因为盯人盯得太久而露馅,人尽皆知。 何夕对这玩笑话充耳不闻,兀自坐回位子上,面无表情地抱着臂发呆。 “……没劲儿。”董思然见惯了何夕的小脾气,自讨没趣地闭了嘴。 下班时,何夕在地铁站听到一对友人的对话。 “明天见啊!” “好,再见!” 短小而日常,平平无奇。 可她倏忽想到了什么。 思绪漂游了一整天,将脑子塞得满满当当,瞬时,云开日明。 时雨……似乎不喜欢说再见。 每一次,她不是用肢体语言,就是以非正式的词汇一笔带过,嘻嘻笑笑,老不正经。 ……为什么呢? 明明……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话啊。 何夕想不通。 莫非这两个字,在她心里是不可触碰的魔咒? 回到南禹理工,何夕推开宿舍的门,走进狭小的空寂里。 无人谈笑风生,无人黄昏与共。 她忽然忍受不了这样的安静。 即便在过去的无数天中,她一直与它为伍。 如同小时候被一个人留在家里,需要凭借电视的声音来维持那点屈指可数的安全感,何夕打开了手机里的音乐软件,随机播放热门歌曲。 《说了再见》的旋律再度唤醒遗失的心绪。 她望着书架上和信封放在一起的两张素描,空想联翩。 ——如果说中文的语义无法被简单定论,那“再见”这个词,到底是相逢的序曲,还是离别的终章呢?
第32章 31钟情 ======= 暮火浇燃天际,红莲炊灼云野。 梧桐树上的夏蝉垂垂老矣,终于停止了鸣泣,与世长辞。 时雨坐在图书管理员的座位上,乐悠悠地哼着歌。 每隔几分钟,她就望一眼门外的余晖,然后问躺在柜台上打滚的狸花猫:“阿亮,你说何夕什么时候来?” 猫猫卖萌:“喵……” “她给我发了微信,等到饭点要顺道来还个书。”时雨眼波流转,温柔地捏了捏阿亮的肉爪,“我猜她快到了。” “如果何夕六点钟来,那我从五点钟开始就会感到幸福。” “你明白这种感觉吗阿亮?” 她嘀嘀咕咕地和花猫跨服聊天,自得其乐。 “咚咚。”门扉锈迹斑斑,叩击声不够清脆。 时雨下意识抬头,喜出望外:“何夕。” “……嗯。”何夕仍是那副默认设置的淡漠表情,耷眼斜靠在门边,看上去有点犯困。 她怀里揣着《查令十字街84号》。“书。”何夕惜字如金地说道。 时雨:“你走两步拿过来呗。” 何夕:“懒得动。” 比较宠的那个先妥协了。时雨放开了阿亮,走上去交接书籍。 “看你这打扮,晚上有约?”何夕这身比平日精致了一丢丢的穿着,引她多心。 何夕倦怠地眨了眨眼:“公司有团建,去酒吧开。都是你黄先生出的馊主意,还搞临时通知……” “你不是不喜欢社交聚会吗,怎么这回没请假?” “……师傅说团建和出勤挂钩。” 时雨笑了,笑她没长心眼:“这你也信?一听就是唬唬你的。” “……接电话那会儿午觉刚睡醒,迷迷糊糊就答应了。”过度午睡的后遗症一直持续到了现在,何夕话都说不太利索,“总之……总之没有退路可言。” 时雨帮她整理了衬衫的领子,叮嘱道:“玩得开心点,但是注意安全啊。” 她除皱的手法,有种老妈子的既视感。 何夕有些反感这样的管教:“……都是自己人,能有多不安全?再说了,我不喝酒。” 她看了眼表:“该走了我,要迟到了。” “嗯,去吧。”时雨安心道。 目送完何夕的离去,她抱着书走回图书馆。时雨搬过梯子,打算将《查令十字街84号》物归原处。 举起书的那一刻,一张对折的纸忽地从页缝间飘了出来,像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掉在陈旧的木地板上。 ……这是什么?时雨把书暂且搁置,爬下梯子捡起那张纸。 一幅肖像素描,画了女生出色的侧脸,笔触精细,惟妙惟肖。尤其是光影刻画出的若即若离之感,更是点睛之笔,生动诠释了那张面孔的冷淡气质。 右下角有个用铅笔写的签名:江蓠。 是何夕请人画的吗……可是怎么会在书里? 时雨翻过白纸,在另一面的底部找到了一小行字,那又欠又别扭的口吻,和画上的主人公一模一样:“偷拍得来的不能算藏品。这才是有品味的人该收藏的东西!” 句末还多加了个发怒的颜文字,因为画得不够好看,被涂改过两三次。 时雨拿着画左看右看,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轻吹了声口哨,阿亮立刻跑过来让她摸头。 暮光像浓稠的红汤,缓慢地漫过窗沿,漫进室内,为一人一猫覆上一层暖橙色的薄膜。 食堂就要开饭了,但时雨不是很饿。 因为某个人的可爱,多到了能当晚餐吃的地步啊。 刚进酒吧时,何夕万分怀疑她走错了片场。 “……满屋子气球拉花,这是要闹哪样?开疗养院联欢会吗?”内心OS没藏住,弱弱蹦出口来。 何夕对酒吧这类场所的认知,大多浮于表面。今天第一次来,可谓大开眼界。原来除了迷离灯光、高档装修和觥筹交错以外,酒吧里还能有土得掉渣的大横幅,唱歌跑调的中年麦霸和搞笑气氛组。 要不说这是银舟的公司团建,她一定以为是哪个缅北诈骗团伙在开庆功宴吧。 何夕大概是全场来得最迟的人。她的同事们,一个个早玩嗨了。 她干站了会儿,想找个熟人多的地方隐身一晚上。 赶巧,边角上的一个卡座,聚的人不多,跟她也脸熟。 “小夕姐,这儿!”林远准是喝大了,一张脸比猴子屁股还红,“嗝——咱们刚打赌的,谁最晚到谁自罚三杯啊!” 他急冲冲开了罐啤酒,没等何夕坐下便要给她倒杯子里。 何夕一眼没看,搬出她事先备好的应对话术:“酒精会损伤脑细胞,收缩脑血管进而让大脑缺氧,然后致幻,消减智力和记忆力,把人变笨……” 她语调平直,暗含一丝轻慢的意味,也不怕得罪人。 “综上所述,我不喝。”吊顶灯缓缓旋转,向她了无波澜的脸上投去陆离的暗光,“谁爱喝谁喝。” “……” 一时间场子冷到了极致,林远更是被吓得抖擞了三分。 砸场者并不觉得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满目矜淡,坐在外围玩起了手机。 何夕软硬不吃的低情商,在实习生里早就传开。加之她老总徒弟的身份,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感,所以大家基本上都不愿意和这位姑奶奶打交道。 这一出聚会扫兴的戏码过后,只怕她在别人眼里的好感又要掉上不少。 林远尴尬地笑了笑,引开大伙的注意:“啊哈,没、没事哈,我喝我喝,不能浪费粮食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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