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浓缩为一阵阵疼痛,变本加厉地摧折她的意识。 手机在桌上,响起电话铃声。 她用一半的气力维持呼吸,另一半气力凝聚于汗涔涔的指尖,极缓慢地,触碰接听键。 “喂……” “何夕,你猜我现在在哪儿?”难掩兴奋的声音,听来格外迫不及待,“在你宿舍楼下哦。” 自从时雨软磨硬泡要到了何夕的校园通行证截图,便成天扬言要来找她“亲热”。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非分之想付诸了实践。 何夕:“唔……来得,正好……” 她正愁没力气呼救。 时雨:“啊嘞,你都不表示一下惊讶的吗?” 肚子痛得要命,她哪有那么多闲心陪时雨演效果。 “……医院。”何夕揪住腹部的衣料,揉皱一团,有气无力地说,“要,去医院……” “怎、怎么了何夕?” “胃,疼……难受……” 说着,何夕受不住了,两眼一黑,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跌坐在桌脚边。 地板的寒气助长了痛觉的蔓延。 灼痛感入侵脑海称雄,禁止何夕分心做任何事。 电话中,时雨忙里忙慌请宿管开门禁,脚步仓皇地上楼,一遍又一遍喊她名字,寻求微弱的回应。 何夕听得见,可是开不了口。 她想着等下如果能缓过来点,一定要指着时雨的鼻子数落她一句“白痴”。 好好的微信不用,打什么电话。 打了就算了,还不肯挂。 真当电话费……不要钱么。 诊断结果出来了,和何夕预料的一样:急性肠胃炎。 高中时她就中过一回招。 一个寒冬腊月的深夜,父母围着瘫在输液大厅里,呕吐不止的何夕,整夜都没睡。 天亮后,他们赶去学校上班,把劫后余生的何夕留在家,托邻居奶奶照看。 那时候她躺在床上,虚弱不已地想,这辈子都不要再体验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了。 结果她现在又被扎上了输液管,脱力地等着满瓶药水分解成几千滴,流进这具毛病百出的身体里。 “要喝点水吗,何夕?” “不……会吐的。” 地面上的污秽刚刚才清理干净,她不好意思让时雨再跑一趟去借拖把。 时雨看了看何夕白惨惨的脸色,放下了手中的纸杯。 她无奈地问:“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只手冰冷干瘦,只消一眼就能算出青筋的概数。 时雨将其握在掌心,觉得它骨瘦嶙峋。 “天要我死……”腹痛难当,何夕本能地绷紧全身,抵命挣扎,“……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你把手拿开,我难受起来,会把你抓疼的……”生理反应,她掌控不了。 时雨笑得舒柔:“没关系,能让你好受一点,我不介意。” 何夕听闻,不客气地握紧了底下的手,缓解钻心的痛:“……这可是,你说的。” 点滴已输了大半,何夕的情况有所好转。 刚送到医院时,她痛得死去活来,话都说不出,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喊疼,身份信息都是时雨给报全的。 想起自己被急救人员用担架抬下宿舍楼,遭到同学围观的场面,她忍不住嘴碎,骂时雨人傻。 “时雨……” “你……叫什么救护车啊。” “知不知道,丢死人了……” 时雨甘心受埋怨,并不怪她“狗咬吕洞宾”,笑着反问:“我说何夕,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何夕嘟囔:“胃炎,死不了……” 时雨不跟她吵了:“好了你,肚子疼就少说点话。等挂完盐水,回去躺着休息。” “回……回哪儿?” “福利院。我把你安顿好,再去你宿舍拿点换洗的衣服,这两天,你就住我那儿。” 何夕垂死病中惊坐起:“你,趁人之危想干什么?” “想多了你。”时雨把人摁回椅子上,安抚道,“你回学校,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万一胃病复发,怎么办?” “我……” 何夕正要犟嘴,却被时雨笑眯眯地盯住,盯得脊背发凉。 “我那张床,已经麻烦阿姨收拾过了,你要是不去,可对不起她的劳动成果。” 何夕敢怒不敢言:好你个时雨,跟我玩先斩后奏,还说不是趁人之危! 苍天不公。苦和累都叫她受了,便宜和好处,全让时雨一手包揽。 尽管嘴上说了不饶人的话,一副宁死不屈的慷慨模样,被炎症的余痛软禁在床上时,何夕着实庆幸身边还有个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家政员”。 床垫柔软,床单素净,太阳晒过的新被子有股童年最爱的味道。 想来还挺划算。 她不过出卖了一点色相,就换到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瘫痪人士待遇。 大丈夫,能伸能屈,不寒碜。 “何夕,有你的电话。” “谁啊?” “你妈妈。” “……”何夕攥着被角犹豫了两秒,“接一下吧。” 时雨跪在床边,把何夕的手机送到她面前,自觉地充当了人形支架。 电话接通,何夕迎面挨了一顿批: “何夕你怎么回事?辅导员说你犯了胃炎,让120拉走了……” “平时叫你吃得清淡点规律点,你是不是觉得无所谓啊?非要出事了才晓得疼吗?” “世上没有后悔药的知不知道!” 妈妈关心则乱,训完了才想起来女儿是个病人:“盐水挂了吗,有没有好一点了?药呢,都开好的吧?” 何夕幽幽道:“……没事了。” 傅璟:“我记得你舍友都不在对吧,要不要让爸爸联系下穗州的叔叔阿姨,去他们那里借住两天?” 何夕瞄了眼时雨,谢过母上大人:“不必,有朋友收留我了。” “朋友,哪个朋友?”傅璟查户口一样盘问,“上次和你去旅游的那个女孩子?” 猝不及防被老妈定点爆破,何夕脸面尽失:“唔嗯,嗯,对……” 时雨“噗嚓”一下笑出声,何夕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 “笨蛋,你出什么声啊?” “抱歉抱歉,实在憋不了了……” “……手机拿近一点,我够不着了。” “好嘞。” 那头窸窸窣窣的闺中密语,听得傅璟满头雾水。 她家何夕,原来有这么娇气吗? “何夕。”她妈拿出了武则天下诏旨的气势,“你请朋友帮忙,不能白白使唤人家,要心存感激,知恩图报……” 何夕烦不过,把被子往头上一盖,蒙头装睡:“别吵我,我要睡觉了,不然胃又开始疼……” 妈妈不悦:“你二十岁了,这些道理都不懂,还嫌我们唠叨?” 眼看暴风雨来临在即,她侧了个身,把烫手山芋丢给时雨:“你、你去跟她说。” 这叫什么事啊。时雨夹在这对母女中间,苦笑着接下何夕酿下的祸:“喂,阿姨啊,那个……” 她关上宿舍的门,出去走廊斡旋。 “呼……”何夕侥幸逃过一劫,长吁了一口气。 还好有时雨做她的挡箭牌,否则她非得被妈妈碎尸万段不可。老师这个职业,太可怕了。 五分钟后,时雨来还手机。 何夕试探:“我妈怎么说?” 时雨:“没怎么说,就拜托我务必多体谅体谅你。对了,还要监督你把胃养好。” 何夕孩子气地回应道:“噢。” 小恶魔手痒痒,撩开被子边缘,挑起一撮秀发玩:“何夕,连你妈妈都认证过了,你还不承认我们是朋友吗?” “……要你多嘴。” 原先白皙的后颈一点点涨红,摸上去也有点烫。 时雨边揩油边嘚瑟。 “哼哼,死鸭子嘴硬。” 比照着傅璟发过来的食谱,时雨去食堂煮了一锅山药小米粥,千里迢迢端回宿舍喂给卧床不起的病猫。 时雨举起一小勺粥:“何夕,张嘴。” 小屁孩不情不愿咽下嘴边的清粥,嫌弃地说:“太淡了,不好吃。你不放盐的吗?” 时雨:“你炎症还没消呢,不能重口味。” 何夕蛮横地口嗨道:“这粥难吃死了,我要吃炒饭。” “不要挑三拣四了何夕。”时雨把碗放在床沿上,捧着何夕的脸和她讲道理,“有的吃就不错了。” “等你病好了,再给你做其他的。” 何夕望见她清冽双眸中的诚意,忽然就闹不动了。 “……好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杯长得像美式黑咖啡的冲剂,冒着热腾腾的雾气,是餐后要喝的药。说明书上写的“味甘苦”,实则是个偏正短语,“苦”字占大头。 有参照物在此,何夕才知道小米粥是多么美味的存在。 她和时雨讨饶:“能不能只喝一半,全喝下去我会被苦死的。” “不能。”时雨铁了心站在何夕妈妈那一边,“阿姨说必须看着你喝完,不许缺斤少两。” 何夕心力交瘁地哀叹:“你是我妈派来虐待我的特务吗?三句话就把你策反了,你有没有骨气啊……” 她在榻上撒泼打滚,拒绝接受治疗。 时雨那点严肃装不下去了,一面笑一面哄三岁小孩似的说:“把药喝了,我去给你拿糖。” 棉被团子安静下来,顶上长出一颗脑袋,头发乱糟糟的。 何夕:“一言为定?” 时雨:“驷马难追。” 红日一声不吭落下山,嘱托星星点起房里的灯。 何夕含着一块大白兔奶糖,侧躺着听时雨念书。 甜腻腻的奶香味,四溢于唇齿缝间,像给予乖孩子的奖励。 “正是你为你的玫瑰付出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是如此的重要。” “‘正是我为我的玫瑰付出的时间……’小王子跟着说,以便记住这句话。” “‘人类已经忘记这条真理,’狐狸说,‘但你千万不要忘记。你要永远为你驯化的东西负责。你要为你的玫瑰负责……’” 时雨轻声读着《小王子》里的片段。 “我要为我的玫瑰负责……”何夕跟着说,以便记住这句话。 故事时间结束,该洗漱洗漱,上床睡觉了。 何夕听说这里是公共浴室,立马翘脾气,说什么都不肯下床。 时雨好生劝道:“何夕,你捂了一天了,不洗澡要长痱子的。” “长就长。”她坚决地说,“总比被你看光了好。” 时雨:“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看过?” 她心里一臊,背上渗出些黏糊糊的汗。 “……臭流氓。”何夕与时雨约法三章,才敢让她搀着自己去楼下浴室,“手脚放干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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