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小满烦躁地挠了挠头,微微抿着嘴望向正在玩手机的何夕。 “何夕,我能不能……”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何夕不高兴,“不要再学了?” “……累了?”何夕放下挂机中的游戏。 “有,有点。”小满紧张极了。也许在她印象中,老师都是十分严苛的形象,况且何夕的冷面,是旁人有目共睹的。 何夕大致猜得到,小孩在担心什么。她怕自己和院里反应她的懈怠与厌学,传到时雨耳朵里,让姐姐失望。 很典型的小屁孩心思。 “不想学就不学了。”迎着小满惊讶的目光,何夕起身推过轮椅,“我们去外面转转。” “可是,今天的功课还没学完……” “把学习扔一边儿去,轻轻松松的不好吗。” 此乃何夕的肺腑之言。初高中那会儿,她只不过成绩好了点,向来算不上什么乖学生。 “小满,指路。” 她嗓音清冷通透,偶尔柔和个一星半点,便能再平添那么五六分苏感。 声音抓人,长得也吸睛。 小满想,要是何夕的性格里可以少一些冷僻,她一定不够时雨一个人喜欢。 但维持现状也不赖,这样,她才是时雨的独家偏爱。 “……小不点,你偷着乐干嘛?”何夕疑惑道。 小满忙摆手掩饰:“没有没有,我们往前面去。”她随便一指。 何夕丢下那点狐疑,懒懒散散地推着轮椅进了小满指的那间音乐教室。 墙角放钢琴,黑板上画乐谱,各式乐器要么挂在墙上,要么摆在地上,属于学校里该有的标准配置。 何夕漫不经意扫视一圈,顺手取下架子上的一把尤克里里,又借了和它放在一块儿的调音器用以校准。 曾几何时,她也跟过音乐老师学了些弹吉他的三脚猫功夫,弹着玩玩,自娱自乐。大学离家太远,她带不走吉他,只能把它留在家里积灰。 抱琴按弦,拨弄几下找找手感,何夕凭借一些可靠的肌肉记忆,在脑海中回顾了一下学过的指法。 潜意识正好播放了一段旋律,她合着那乐曲,即兴弹了几个小节,琴音空灵悠扬,扣人心弦。 小满听着,倏忽觉得耳熟:“何夕,你是不是,在弹时雨姐姐很爱听的那首歌?” “嗯?”何夕愣了下,反应有点慢,“……是吗?” 这些日子,那段旋律不停循环在何夕每个发呆神游的瞬间,致使她习以为常地忘记了,这本是时雨一时兴起哼出来的。 也是神奇,她哼了一次,我记这么久。 何夕想。 但这歌确实好听。 音乐与文学,曾经是她最向往的唯二。现如今,她在一条与之完全不沾边的道路上摸爬滚打,苦不堪言,实在讽刺。 “何夕,你能教我弹这个吗?”小满伸长了脖子,仰面看她,“它叫……小吉他?” 何夕轻拿着琴,递给饶有兴趣的小满:“是尤克里里,不过你简单理解成小号的吉他也行。” “怎么弹?” “放腿上,抱住。左手握着这儿,右手大拇指,搭这根弦……” 何夕手把手教,快速把初学者该掌握的要领都过了一遍。此时的她与那个寒芒毕露的模样大相径庭,即便脸色仍是稀淡,却远不及原来那般疏远。 天资聪颖的孩子学起新事物来,比别人快得多。在何夕的耐心指点下,小满已经能够弹奏一两个不太难的音阶,就差动作再标准些。 “何夕,我手疼。”小满甩了甩左手,指尖通红。 何夕一点不见怪:“正常。真心想学,就得练到磨出茧为止,嫌疼是学不好的。” “可你手上也没茧啊。” “许久不练,蜕完了。” 生活中的事,处处如练琴一样矛盾而滑稽。 人为了抵御疼痛而打磨软肋,到头来却发现无需再直面疼痛,于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于是终究以柔软的那一面一次次地受伤,流泪。 门口传来脚步声,原是杨院长凑巧来巡视志愿活动的进展。 小满欣喜地喊:“院长妈妈!” “杨院长。”何夕略微点点头致意。 院长先对女孩慈爱地笑笑,随后面向何夕慰问:“我在走廊听见了琴声,过来一看才知道是你在教小满弹。何夕,我们小满没给你添乱吧?” 何夕瞄了瞄将尤克里里当宝贝捧着的小满,实话实说:“没,小满学得很好。” “那就好。” “院长妈妈,都是何夕的功劳!”小满插嘴,比当事人更着急炫耀,“她弹琴很厉害。” “……不。”何夕淡定地看待小满的吹捧,谦逊道,“我水平不高,至多……算是年少时的一小点离经叛道。” 杨院长听了,语重心长地说:“何夕,不必看低自己。说不准对谁而言,你那微不足道的一小点,已足够耀眼了。” 何夕默了默,接着颔首谢过院长的教诲。 “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 “您慢走。” 院长离开后,何夕教小满弹起《小星星》。 她一个音一个音地给女孩做示范:“暂时教这么点儿,记得住吗?” “记得住。”小满胸有成竹,跃跃欲试。 “好,谱子我画在黑板上了,你先试着练一练。” “嗯嗯。” 趁小满自主练习的空当,何夕坐到一边打开被她冷落多时的手机。 通知栏的刷屏广告中,时雨发的消息显得如此清新脱俗,引人注目。 时雨:“情况怎么样了?” 何夕隔了一个小时才回:“无事发生。” 她回手拍下小满认真弹琴的照片,按了发送键。 对于这条姗姗来迟的回复,另一边分分钟回道:“可歌可贺,再接再厉。” 何夕从流冷汗的表情包里随意挑出一张看着顺眼的,发过去当作回应。 斜嘴笑的emoji代表时雨说道:“看不出,你还会弹尤克里里。这就叫多才多艺吗?” 何夕简打四个字:“略知一二。” “有空也教教我?” 何夕下意识输入了“没门”,细想一刻又删掉了打好的字,斟酌良久。 最后发出的版本:“再说。” “你在干嘛?”何夕问。 时雨:“操场后面,除草。” “除完了没?” “快了。” “快了”算哪门子鬼?难不成她想放我鸽子。 何夕不喜欢这般模棱两可的答复。 正巧小满边弹琴边嘀咕:“何夕,姐姐怎么还不来……” 小唐僧念起经,连琴声也低落少许。 思索过后,何夕做了个打算:“这样吧,我去叫她来当陪练。” “那我要好好练,弹给姐姐听!”小满双眼在发光,闪着抑制不了的兴奋劲儿。 “等着。” “好!” 万里无云的天,太阳是主宰。 何夕尽量贴着墙根走,免得被晒脱了皮。方圆几里暂且没有狗叫声,她可以稍稍安心。 她向操场边遥望了一眼,视线定格在女孩辛勤劳动的身影上。 乌发松松散散地束起,垂落在背后,衬托出一些个温文的气质。那双眼睛像镶嵌在白净脸蛋上的深褐色宝石,无时无刻不在反射着闪耀的光泽。 何夕深呼吸几次,勉强克服心理障碍,毅然走进烈日之下。 时雨已完成了她的任务,转移到附近的树荫下避暑。帮她一同除草的还有个年轻男生,戴着白手套,汗流浃背。他背对着何夕,正与时雨说说笑笑。 何夕翕动了几下唇,欲唤又止,最终选择锁紧眉头,凝视着那两人,默默走近他们身边。 “时雨。” 她声调平直得抿成一条线。 “小满让你回去陪她。” 出人意料,时雨还没说话,男生倒先一步转过身,惊喜得像个二愣子:“小夕姐!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见你!” “……”熟人相见,何夕心如止水,无从吐槽,“林远,你为什么……” “我来当义工啊。”林远自豪地说。 “你呢小夕姐?” “……爱心助学。” 林远一拍脑袋,换上一副佩服的口气:“哦我想起来了,黄总不说过你爸妈是老师嘛,怪不得怪不得,专业对口,嘿嘿……” 何夕恨不得把他的嘴缝上。她冷目瞟他,厉声道:“林远,我让你多嘴了吗?” 男生被这股寒气冻住,支吾其词:“额,我,抱歉……” 关键时候时雨笑着出来打圆场:“林远,你和何夕认识?” 何夕尚在气头上,所以她先和林远说说话,消弭下气氛中的剑拔弩张。 “啊是的。”林远仿佛看见了救星,“我们是同事。” “哦……你们的工作,是叫‘遗愿代理人’对吧。” “对对。” “感觉会很有趣呢。” “害,还好,平常是挺轻松的。有趣……就有点难说了。” …… 何夕默不作声观赏他们的尬聊,嘴角耷拉的弧度不知不觉地一点点加重。 几句话来来回回地聊了一轮,时雨猜想何夕的气也该消了。 她含笑收尾:“何夕性子闷,自己的事提都不提,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林远扭捏地摸摸后脑勺,干笑道:“哈哈,不,不客气。” 时雨余光一瞥,见何夕暗中咬着下唇,眼里发散出隐约的寒光,不禁心想:某人调料罐打翻了还不知道收拾,真愚钝得过于可爱了。 “那你们先聊,我去别处搭把手哈。” 林远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憨憨一笑便一溜烟似的跑了。 何夕这才淡淡开口:“……时雨,你当我空气吗?” 音调总体是下滑的,明显不高兴。 时雨失笑。她就一张嘴,分身乏术,一下子哪里哄得过来。 “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讪皮讪脸的认错,也就从她嘴里蹦出来,还剩点说服力,“不如我今晚去找你负荆请罪?” 何夕瞪她,嗓子低沉:“你敢。” 一想起时雨醉酒撒泼的那晚,她就生理不适。因此,一切胡来的苗头,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时雨扬起唇,迷人的微笑如花绽放。 “走啦。” 她率先跑进光里,冲何夕勾勾手指。 “我们去验收你的教学成果吧。” 志愿到这天中午为止,圆满成功。 福利院为犒劳志愿者,特地订了一批草莓作为慰问品。 综合楼大厅中,员工和志愿者一道分着水果,边吃边谈天说地,一派和和睦睦的景象。 “时雨,你看见小夕姐了吗?”林远抱着一小盒用来派发的草莓,对正忙里忙外的时雨问道。 经他提醒,时雨才发觉那只习惯落单的猫并不在领水果的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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