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行行好,把它留给我做纪念嘛。” 她笑,纯良中透着一丝说不清的魅惑。 舌尖向上,抵达上颚的那瞬触电般弹开,再轻轻回落到齿间。 “姐、姐。” 简短分明的两个音节,好似被妖精施了咒。 何夕一晃神,手上卸了力,相片被时雨不慌不忙抽了回去。 惊慌失措的视线,昭示了她的心绪不宁。 “你……” “谢谢姐姐。” 时雨掐准了何夕换气的空档,乘胜追击。 ……卑鄙,狡猾,恬不知耻! 何夕顿时失语,脑海中像烟花爆炸似的蹦出一堆贬义词。 试问,世上还有比时雨更难对付的人吗? 她会使坏,会明知故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节节败退的底线。 最可恶的是,她每次都能得逞。 天理难容。 “何夕,我建议你先去开个门。”时雨善意提醒,笑得有模有样,“否则别人找过来撞见,我和你加起来都不够说清的。” 胸有城府却极少显山露水,当真是腹黑的最高境界。 “……” 在何夕心里,面子比天大,她输也要输得像平局。 “下、不、为、例。” 后槽牙咬得严丝合缝,生生磨平四声气音。 下午授课时的何夕与早上判若两人。 她绷着张阴沉沉的脸,眉眼寒凉,既不挨着时雨坐,也不张口闭口使唤她,一副要和时雨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 时雨一手撑着侧脸,看似在读书,目光却总有意无意往奓毛的那位身上移。 何夕生性冷薄,一般不轻易和谁真的发火,顶多碍于傲气耍一阵横,怒气下了头便成过眼云烟。眼下她决定较真,想必是被捅到哪点敏感之处,一气之下走进了死胡同,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对于这么一个在乎脸面的她,人前道歉无异于火上浇油。时雨敛起心性,垂下鸦羽般的睫毛,以不变应万变。 身处低气压中心的小满浑然不觉气氛有多沉郁,聚精会神进行着她的计算。一时间,教室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白纸的“沙沙”声。 半日功夫,何夕很好地奉行了她的冷战策略。 她看屋外的天,看室内的装潢,看小满孜孜不倦动着笔,就是不看时雨分毫。眼睛装了定位系统,一瞥见时雨的影子便光速离开十万八千里。 颇有种小学生闹矛盾的绝交既视感。 志愿结束时,何夕只和小满说了声象征性的“再见”,头也不回,决意而去。 时雨合上没动几页的书,叹口气,浅浅一笑。 “时雨姐姐,你和何夕吵架了吗?” 小满理性分析后,问。 “没有啊。”她脸侧泛着笑,摇摇头。 概率论告诉小满,时雨说的可信度不高。她没有拆穿,拐弯抹角地想将上午的疑问彻底解完:“姐姐,你会不会讨厌何夕?” “讨厌?” “如果喜欢得不到回报,不会变成讨厌吗?” 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她这么想无可厚非。 小满真可爱。时雨忍俊不禁。 她真诚地注视着女孩,柔声道:“说起原因,那太复杂,小满现在也许理解不了。” “但是我永远不会讨厌何夕。”她说得轻柔,却掷地有声,“这是所有不确定因素中,我唯独能确定的事。” “哦……小满知道了。”女孩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叮——”提示音倏然响起,微信消息随之而来。 屈指可数的聊天之中,那人是置顶。 ——“楼下,来带我。” 这句还算矜持,下一句就成了肉眼可见的慌张无措,中文里还夹着乱符,标点横飞。 ——“我@被%那只狗##看上了。!……” 郁闷溃不成军,欣喜瞬时若狂。时雨摁不住上扬的嘴角,索性由着它野蛮生长。 “小满,你再坐一会儿,等下我叫张阿姨送你回去。” “姐姐要去哪里?” “有一朵娇贵的玫瑰,等着我去救她。” 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名字时,何夕的魂已经丢了一大半。 半人高的狗,围着她嗅来嗅去。厚实的毛发蹭着脚踝和小腿,仿佛一股电流自下而上横贯全身。何夕冷汗直下,如一座雕像,僵直在原地。 心悬在嗓子眼,卡得喉咙生疼不已。 倘若时雨再晚来两秒,何夕铁定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微臣救驾来迟。” 她擒住大白脖子上的项圈,嬉皮笑脸地念着对白。 “请恕罪。” 心脏平稳落地,何夕终于能说出话了。 “你走前面,拦着点它。”她活动了下发软的双腿,迈出一小步。 时雨昂首道:“那么,请跟我来,陛下。” 就事论事,她台词功底还不错,一看就没少练。 何夕默声,寸步不离时雨的身旁。 狗子可能是想找个人陪它玩,才黏着何夕不放的。它力气大得惊人,时雨几次差点没牵住,逼得何夕“秦王绕柱走”,狼狈逃窜。 “大白好像蛮喜欢你的。”时雨赔笑道。 何夕撇撇嘴,满肚子怨言:“这福气我受不起。” 时雨:“你怕狗的毛病也太严重了……” “没办法。”何夕想起往昔,打了个寒战,“小时候目睹同学被狗追着摔下楼梯,下巴磕出个窟窿,心理阴影太大了。” “原来如此。” “……知道还不看紧点它?!” 走过了手忙脚乱加鸡飞狗跳的一路,她们平安抵达大门外。 日落西山,晚高峰刚刚开始。 粤式家常菜的香气,从对面小区人家的窗口飘来,悠悠忽忽,时隐时现。 大白端坐在伸缩门前,依依不舍地望着它留不住的玩伴,可怜兮兮。 时雨拍拍大狗的背,安慰它:“别难过,何夕下次还会来的,对吧?” 何夕脸上写满了抗拒:“时雨,你和它多说说,找谁玩也别找我。” “行吧。”时雨温温柔柔地帮大白顺了顺毛,“主要今天阿亮不在,它嫌寂寞。” “咳咳,那个,照片你留着吧……”何夕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提了一嘴,“拍得还行。” 时雨窃喜:何夕啊何夕,你果真没自己说得那么心狠嘛。 “我们这算和好了吗?” 她对行将远走的何夕问道。 正式确认下,无伤大雅。 “……自作多情。” 何夕默了默,一侧身影逆着光,顿足低首,冷清的面容波澜不惊。 “我们什么时候闹掰过。” 有过前车之鉴,何夕后面两天踏进福利院的大门,第一件事就是找时雨来保驾护航。 叔叔阿姨还以为她俩有多相亲相爱: “时雨,交新朋友了啊。” “俩姑娘感情不错诶。” …… 何夕起先还有闲心强调她们不是朋友,后来这种话听多了,也就麻木了。时雨的态度更耐人寻味,她每次都只不愠不喜地笑笑,不置可否。 “我有别的事要做,你先上去陪小满吧。” “……要多久?” “不固定。”时雨从不放过每一个逗何夕的机会,“怎么,你就那么想和我待在一起?” “不是……”何夕神情肃穆地纠正她,“我和小孩处不好。” 时雨:“没关系,我对你的最低期望就是别和小满吵起来。” 何夕汗颜:“……承蒙厚爱。” 见何夕单独走进教室,小满张口便问:“何夕,时雨姐姐今天不来吗?” 经过两天的相处,何夕察觉这孩子貌似更喜欢对她直呼其名。不知她到底是在模仿时雨,还是纯粹觉得“姐姐”这个称呼仅仅代指一个人。 “她晚点会来。”何夕说着,抽过一张椅子坐下。 小满垂头丧气,做题的热情都没了。 何夕:“你好像非常喜欢时雨。” 小女孩不假思索:“小满最喜欢姐姐,她对我很好。” “何夕……” “什么?” 女孩原先清亮的眼黯淡了些许。她踌躇着开口:“姐姐说她马上要离开福利院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何夕心脏一紧,整个人怔愣住。 “她和你说过吗,她要去哪儿?” 急切、不安、患得患失,这些情绪出现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荒谬而现实。 “她还会回来找小满吗?” 她明明坐在椅子上,却仿佛跌入深渊,自由落体的身躯,全然不受控制。 ——何夕,你哥哥他……他走了。 ——他再也回不来了。 她厌恶这种话,它比直接阐述死亡委婉不了多少。 因为结果是一样的。 失去谁的结果是一样的。 粉饰后的细盐洒在结不了痂的创伤上,难道不比丑陋的粗盐渗得更快,更钻心剜骨么。 可是总有人需要这些残酷的比喻句,以求在天崩地裂的悲恸中得到一丝喘息的时机。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双手,指腹因缺血而发白,指尖用力,几近刺穿皮肤。 “何、何夕……” 局促又稚嫩的童声,在她濒临崩溃前,及时带她脱离了魔怔的状态。 小满涨红了脸,用尽力气掰着何夕僵硬的十指,急出一点哭腔:“再握下去,会出血的……” 何夕空洞无感地看着女孩,不懂自己有什么值得她关心的。善良都是他人的,她是最不仁的那一个,薄情寡义,自私自利。 她是不觉爱为何物的,彼得潘。 冷静过后,何夕放开蜷紧的手指,将温凉的手掌搭在小满颤巍巍的手背上。 “我知道时雨要去的地方。” 她压低了声,营造逼真的神秘感。 “是、是哪儿?” “你听说过永无岛吗?” “永无岛……就是住着彼得潘的那个岛吧。” “对。”欺骗自我,何夕得心应手,“她会去那里,做个永远长不大的,快乐的人。” 她绷紧下颌,轻启已然微白的唇。 “她会过得很幸福。” 用童话来骗人,并不是何夕的本意。但凭小满对时雨的缱绻之情,她断然不可能将真相告知。 编一幕甜蜜梦幻的结局,瞒过无知的孩子,也瞒过……懦弱的她自己。
第18章 17甜 ===== “那我就放心了。”小满抹去偷跑的泪水,破涕为笑,“只要姐姐开心,就好。” 一瞬凝重的心绪划过何夕的眸,稍纵即逝。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神色很快转为如常的冷淡。 “不说这个了,好好做题吧。” “嗯。” 小满听话地回道。 兴许是方才的事波及了女孩的心情,她今天特别心不在焉,注意力时常跑偏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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