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简陋,父亲前些日子离世,刚办完丧还未来得及打扫。”阿莲擦了擦落了白灰的凳子,让季般般坐下。 季般般看着牌位上的名字,礼貌性地垂首然后坐到了一旁,她说:“家中可有别的人?” 阿莲整理着手中新买的香烛,点上挤出笑说:“不曾,父亲离世后家中便只剩下我一人。” 季般般看出端倪,没有询问,当日启程纪恒说过,顺王世子留下的孩子是一男童,并非女娃,阿莲举手投足都像是大家风范,许是父亲是私塾先生的缘故,怎么私塾先生也应是书香门第,怎会落的这个下场。 她知道阿莲在说谎,她把目光放在书架上说:“阿莲姑娘平日读哪些书?” 阿莲一笑转过头说:“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罢了,父亲是私塾先生,家里书自然多了些。” 季般般顺着话往下问,她站起身,到书架前拿下一本问:“书香门第,城东这么吵,读书怕是静不下心呐。” “以前自是不住这儿,七年前水患后,家中钱财被大水冲走,又欠了些银两,就变卖了别院搬到了城东。”她倒上热茶,小炉放在室内,免不了有些炭火气息。 “这私塾先生又不赌怎么欠银两?”季般般观察着她的微表情。 阿莲眼神有点躲闪,许久才抬眸笑着说:“那是家中的事,我知晓的甚少,平日不过问的。” 季般般没说什么,翻看起了手里的书,书本旁侧朱砂墨做了标记,字写的秀气且端正,季般般问:“这字写的不错,不过这是本兵书,阿莲姑娘平日习武?” 阿莲笑了,“我哪会习武,对女儿家来说习武比男子更不易,庆州能买到的书甚少,以前住的地方隔壁是一武将住宅,父亲在那授书,家里偶尔就带了些兵书回来,我读过景大帅所撰的《兵录》,对其中内容感兴趣,便由此标注了些,不过大帅写的太过深奥,其中之意尚不能明白。” “景听尘。”季般般翻过书面,果真这本兵书也是出自景听尘之手,她随即放了回去。 阿莲说:“像我们这般困在闺阁的姑娘,大都羡慕顾家的女儿,大概是我生了一副没有习武的天根,故而敬仰景大帅,她年纪尚小拜将封侯,自打她封王后,朝廷对女子为官更为宽厚,战乱前女子考功名各方皆有名额。” 季般般淡淡一笑,“我见你标注挺好,其中之意解读完整。”她坐回原位,随口夸赞几句。 她只听过战乱前,天下的姑娘人人赞叹的是顾司宜,未曾想景听尘在偃台也会如此得民心,也难怪先前太后扣粮,百姓缩衣节食也要撑起景听尘的军队。 “公子这样的生意人,也读兵书?”阿莲双眼一亮,望着季般般。 季般般说:“读过,不过是皮毛,比不了景听尘,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夫人还在家中。”季般般抿了一口茶水也没有多做停留,今日来她能看出阿莲有所隐瞒。 这家中绝不止阿莲一人,但她想不明白,为何会对外隐瞒家中另一人的存在。
第68章 往事 偃湖请圣水已成了大北偃台嫁娶的习俗,新娘喝了圣水代表贞洁,关卫的女子一般都在井边由媒婆请圣水送到洞房,不用靠着脚力前行,小地方比不得天子之地。 顾司宜混入祠堂忙了整日,直到夜深才见花轿前来,送亲的人马少了许多,新娘褪去红嫁衣改作一身白,头戴白花入了祠堂。 城中的百姓爱凑热闹,早早围在祠堂前,从这些人口中的闲言碎语便知道,他们是杨广刻意安排到此的,只要见了新娘的模样,往后人逃了,在庆州总有人能认出。 王家的姑娘名唤王从南,听说是指腹为婚时,王员外根据陈阳家位置刻意找人算的,偃台没有给姑娘取小字的习俗,但王从南却有个小名叫玉儿,是陈阳取的。 夜深,祠堂内不由得开始瘆人,王从南上完香后回了房,她坐在桌前两眼无神,从进了祠堂后便一直如此。 祠堂的丫头见状都躲的远,不敢靠近,杨广将她安排到此处,这些丫头也是会看脸色的欺负她。 听门一声响,王从南不曾转头说:“将东西放那儿吧。” 顾司宜将木盆端到旁侧放下后,才到王从南身侧,拿起木梳替她梳着头发,这姑娘生的好,浓眉大眼却瞧着温文尔雅。顾司宜在宫里长大,美人如云的后宫也难得寻到这清秀之美。 “你这手,不像做过粗活的。”王从南撇过她拿木梳的手,悠悠道。 顾司宜目光放到手上不语,她的确没做过什么粗活,她笑说:“屋中只点了一盏灯,姑娘怎能瞧见我指头上的茧。” 听到这声‘姑娘’,王从南难免有些诧异,她抬眸望着镜中印出的顾司宜,顾司宜一颦一笑哪里像是为奴的人儿,甚至瞧着好生贵气。 王从南说:“上了花轿便不再是姑娘了。” “那也得看看这花轿到底是怎么上的,我瞧了姑娘的庚帖,小字玉儿,听说是陈大人定亲的时候取得,出嫁订婚的姑娘方取小字,杨家抢婚,即使上了花轿,你还是姑娘。”顾司宜抿着笑,手指拂过王从南的发丝。 王从南因她这两句话转过了头,姑娘双眼含泪,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好一阵,她说:“我与陈钰自幼订下婚约,也在七年前许诺互换信物,偏偏事与愿违,终究是我负了他。” 闻此言,顾司宜放下木梳,今夜不会有人过来,因为这灵堂便设在王从南居住的外屋,丫头们胆子小,这里又没有侍卫。 顾司宜说:“陈钰死了,姑娘被逼无奈也不算负他,姑娘便没有想过,为何杨广会让你嫁到杨家。” 王从南长叹,说:“许是因乔肃吹了些耳旁风,他打小心怀不轨,屡次跟踪将我堵在学堂巷内,那时我念及他是杨佑的书童,不与他计较,三年前他夜入我闺房,告知定会让我留在他身侧,当杨家送来婚书时,我便知他目的达到了。” 顾司宜知道,王从南不怕她是杨广派来的人,因为这些话告知杨广,还能让乔肃在杨家难以立足。 乔肃虽是杨佑的书童,但在杨家,杨佑待他极好,吃穿皆是一样,王从南和他们三人一起长大,姑娘小不将此事说透,也是因面子放不下,此事在学堂传开,王家脸上也是无光。 顾司宜说:“为何姑娘不去想,是不是陈钰没有死,杨广让你嫁入杨家,也是为了报复丧子之痛。” 王从南面上有点慌张,她看向别处不让顾司宜生疑,越是极力掩盖的东西越能露出破绽,顾司宜发现端倪,她握住王从南的手腕道:“你是不是知道陈钰没死?他在何处,你可以信我,王姑娘。” 王从南猛然转头望着她,愣了许久面上缓和,含着的那两颗泪还是落了下来,“陈钰死在杨广手中,庆州无人不知,你这丫头,怎敢如此质问我。” “姑娘曾经一个书童都要忌惮,如今这么硬气,无非不是想极力遮掩,我以为陈钰在杨广手中,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果他在杨广手里,你刚刚不会这么慌,你怕我是杨广的人来套陈钰的下落,这么想来,杨广让你嫁入杨家,是想抓住陈钰,而你刚刚提到的义子乔肃,我相信你说的,像你这般女子不会拿清白开玩笑,大家闺秀难以启齿的东西,你说的如此坦然,是谁教过你?陈钰对吗?”顾司宜淡淡一笑,望着王从南诧异的表情,她知道自己说的一字不差。 王从南面色难看,唇齿微启,她捏紧了袖口,不由得往后腿上几步,面前的女子明明如此娇弱却透着俾睨天下的傲气,怎会有如此聪明的姑娘。 顾司宜拉住王从南说:“你不用慌,我说过,你可以信我,七年前发生了什么?” “我不会说的,除非你杀了我。”王从南面上不慌,一改刚刚的态度。 顾司宜轻笑,坐了下来,说“我杀你做什么,陈钰即然不在杨广手上,他杀了杨广的独子,杨广不顾世人唾骂也要让你嫁到杨家,此刻灵堂之外早埋伏众人,姑娘莫不是当真以为是让你来守灵堂的,将你囚禁在这儿怎么能抓到陈钰,来庆州时我见城外遍布法僧,我想这超度的不仅仅是这牌位的人,还有你,不将你沉塘,这冥婚怎么配的完整,你说,陈钰到时会不会前来救你。” 此话一出,王从南果真慌了,她不知所措,像是王从南此等的姑娘经不住吓唬,但顾司宜也不算吓唬,只要陈钰活着,她又知道陈钰的下落,那杨广定会走这条路。 乌氏靠着这独子传承家业,两家的未来都准备靠着杨广的独子一人撑,像这等贵公子一刀丧命,哪怕是七年也不能消恨。 王从南立马跪了下来,她拉着顾司宜的手,涕泗滂沱道:“姑娘,你救救陈钰,莫要让他来,你是聪明女子,我信你。” 她别无选择,只能相信今夜初见的顾司宜,顾司宜的话语有说服力,王从南身处闺阁没遇上过大事儿,但也是个谨慎的女子。 顾司宜将她扶起来,用袖子抹了抹她的眼泪,说:“我不问你陈钰的下落,你且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 王从南哭了好一阵,她双眼含星道:“杨佑不是陈钰杀的,那年陈家出事后,陈钰被陈家除了族藉才保下性命,我记得那时因陈家出事,我从泗州瓷窑赶回家中,在学堂外见到陈钰将我的贴身玉佩交给了他,那日下了大雨,陈钰一直等我湿透了衣裳。” 她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平静,脑中本该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烛光印在她的眼中显得如此凄冷,“他同我道别说要去关卫替伯父洗清冤屈,我同他分开后不舍,于是跟了上去,谁知我二人见到杨佑倒在大雨血泊中,一刀命中胸口。” “然后呢,杨广就说他儿子是陈钰杀的?”顾司宜皱眉,按照王从南的说法,当日她也在场,但是她却未成为嫌疑人。 王从南抹了泪,继续道:“陈钰被抓,杨广折磨他数月,我走遍整个庆州也未寻到讼师替他辩解,于是我去关卫告御状救陈钰,我在宫外跪了三日,被京中一官人截下御状他声称会交给皇帝,谁知,后来等来的却是驱赶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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