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桌边坐下,从袖中拿出方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触碰过萧家两兄弟的手,待将那瞧不见的腌臜擦净了,才轻飘飘扔了帕子,抬眸看向病骨恹恹的萧何。 “不知萧大公子想与本尊说什么?” 萧何问:“萧祁为何会出现在此?” 我玩着腕上的铃铛,漫不经心道:“他是来送死的。” “他觉着从前种种对不住本尊,如今想以死求个心安,”我略顿了顿,毫不留情地掀唇嗤笑,“你说他是不是可笑极了?” 萧何不答,只是那脸色又黑了一个度。 我晃了晃铃铛,听着那清脆的响声,眯起了眸子,“怎么,本尊说错了?” “当初那坛掺了料的酒是谁送来的,大公子只怕比本尊还清楚。” 话落,萧何冷凝的脸色有了一丝裂纹。 他眼中划过一丝愕然,惊得口唇微张,“你……你都知道了……” 我手臂搭在桌上,支着头瞧他:“怪只怪表小姐做事不干净,露出了马脚。” “那她的死——” 我摆手截住萧何的话音,笑着给他提了个醒,“这事儿牵扯的不止本尊一个,你可莫要往本尊身上泼脏水。” 萧何不是个傻的,我稍加点拨,他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一时间,萧何愣住了。 他搭在锦被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将那光亮的缎面抓得满是褶皱。 他口中喃喃着不可能,翻来覆去地喃了几遭,忽又大梦初醒般看向我。 他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费心来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自以为看破了我的心思,说话愈发有了底气。 瞧着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何啊萧何,你以为你那弟弟真是什么好人?” “你猜你心心念念的表小姐,是不是被链子刀穿胸而过,一击毙命的?” 我每说一句,萧何的脸就白了一分,说到最后时,他整张脸白得如纸一般。 看够了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地将头扭向窗外,“本尊说了半晌话了,也该轮到你了。” 若是说方才我便问,只怕听到的,也不过是些胡喷乱骂的腌臜话。 可现在我跟他说了一桩陈年事,叫他心里跟萧祁生了芥蒂,想来能从他口里听见要紧事。 这是猜测。 但我从不猜不对的事。 “我要与你说的,与萧祁有关。” 看吧,我猜准了。 我轻轻一笑:“愿闻其详。” …… 自西暖阁出来时,天光已然暗下来了。 我拐过一道廊,抬眼便见昏黄烛光下的挺拔身影。 ——去给驻军统领送手书的钦北回来了。 见了我,钦北一喜,快步朝我走来,“主子,已办好了。翟天佑已带人将城南天楼包了。” 我点了点头,“办的不错。” 钦北又道:“那我们可要现在就动身?” 我抬头瞥了眼天色,哼笑道:“天色尚早,不急。” “那现下该做些什么?” 我笑意更深,意味深长地说:“你去叫人备一桌酒菜,本尊要与那顾公子好好喝上一场。” 对上我的眼神,钦北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生得俊美纯良,此刻勾唇邪笑着,却是满面满身的邪肆,也难怪九阙那厮被他勾去了魂。 我笑着摆了摆手,扭身往我的寝殿去。 小半个时辰后,有几名秀丽的宫女端了美味佳肴进来,惊得长毛白猫四下奔逃。 珍馐美馔摆了一桌,钦北亲自送来了一壶酒。 那酒壶是银子打的,把手上嵌了两颗圆滑的玉珠,一红一黑,用手拨弄,还会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钦北指着酒壶道:“红珠是美酒,黑珠便是穿肠的毒药,主子可仔细着些,莫要搞混了。” 瞥见窗边一闪而过的影子,我挑唇一笑。 “本尊心中有数。” 钦北点了点头,扭身出殿去唤顾良舟。 我的寝殿离顾良舟的住处有些距离,得拐上两道廊才行。 本想着顾良舟过来还得一会儿,谁料我才坐下不久,顾良舟就提着鹦鹉笼子大步走了进来。 我微愣,转瞬又恢复了平常。 我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花毛鹦鹉,笑道:“好好的吃顿饭,你带它过来做什么。” “自是给尊主看个好玩的。” 顾良舟说着,晃了晃笼子,惊得鹦鹉抓紧了笼里的枝,尖着嗓子大叫。 叫了两声过后,它脑瓜一转,朝着我便怪里怪气地学舌。 “蠢猪——” “蠢猪——” “蠢猪——” 声音尖锐又清脆,在殿内经久不散。 我黑了脸,顾良舟却是笑了。 在我发火之前,他将鹦鹉笼子扔了,一把按住了我,“莫气,莫气。” 我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 他也不恼,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看了看桌上的菜,又撑着下颌瞧我,“受了伤,怎么还吃得如此油腻?” “不愿吃就滚。” 我又白了他一眼,作势要走,顾良舟又赔着笑来拉我。 我气儿不顺,自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更是连话都不愿意接几句。 所幸这厮是个碎嘴子,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从天南聊到地北,硬是没叫场子冷下来。 话唠这方面,他和许怡安是一个比一个有能耐,也算是门本事。 “别垮着张脸了,我给你讲个趣事。”顾良舟抓了餐巾擦了擦嘴,说,“从前我被人追杀,在个偏远小村里躲过两天。” “那村儿里有寡妇,生得好看,就是为人泼辣,谁也不敢去惹她。” “有一回啊,不知是谁家的男人对她起了歪心思,想趁着夜色摸进人家里头行凶,结果那小寡妇将他逮了个正着。” “小寡妇没哭也没闹,只打开门将那汉子放进来了,后来借口去沐浴,出门就落了锁,然后就放了一把火。” “后来村里头来人救火,你猜怎么着?” 顾良舟顿住声,卖起了关子。 我挑了挑眉,顺着他的话往下猜,“那汉子被烧死了?” 顾良舟摇头:“不对。” “那是那汉子的婆娘发现了,跟他打起来了?” 顾良舟接着摇头:“也不对。” 我啧了声,“快说,莫卖关子。” 顾良舟清了清嗓子,道:“村子里头的人将火扑灭了,进屋去一看,发现屋里有仨男人,都被烧得够呛。” “那仨男人被拎到院子里来,村长叫各家婆娘认人。” “有个男人脸被烧毁了,看不出样子,他婆娘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了一二三来。” “后来啊,她把那男人的裤子脱了,靠胎记才认出来人。” “领了人正想走,就听妇人她妹妹在旁边说,‘姐夫屁股上的胎记不长这样’。” 我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倒不是因为这事多有趣,而是因为顾良舟那挤眉弄眼的样子实在滑稽。 见我笑了,顾良舟也跟着笑。 “多笑笑挺好,成天垮着脸,白瞎了这副漂亮的皮囊。” 我脸上的笑缓缓淡了,视线落到银亮的酒壶上。 顾良舟瞥了眼酒壶,问:“你不是断了几根肋骨么,还能喝?” 我横他一眼,伸手就拿了酒壶,“自是喝得。” 说着,我便倒了两杯酒。 倒我这杯时,我拨的是红珠,而顾良舟的那杯则是黑珠。 顾良舟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面上不见什么古怪,只是捻了酒盅往鹦鹉笼子里送,“奖励你会学舌了,这第一杯先给你喝。” 说着,他手腕一翻,就要将酒倒进鹦鹉的食盅里。 我一把拉住了他,故作冷脸:“你要喝便喝,别平白糟践了本尊的东西。” 顾良舟动作一滞,黑黝黝的眸子里添了两分深意,“你果真要我喝?” “怎么,本尊这酒有毒不成。” 我步步紧逼,顾良舟眼见实在推脱不得,伸手就夺了我的杯子,抢着将其中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了酒,他一摸嘴,笑道:“我喝不惯果酒,还是这烈酒更合我的胃口。” 看他那样,我慢慢松开了搭在他腕子上的手。 我歪头轻笑:“好喝吗?” 顾良舟点了点头,张开嘴,还没说出话,身子便僵住了。 他又惊又疑地看着我:“酒里有东西!” 我坦然地点头:“是啊,专门为你添的东西,可还喜欢么?” 我朝窗边一指,笑问:“听墙角听得可还快活啊。” “那些话是你们故意给我听的!” “没错。”我耸肩,颇为无辜,“谁叫你一次得了趣儿,非得还要再听第二遭。” 说着话,我将一条染着血的月牙白布条搁在了桌子上。 是了,那日在谢府里听墙角的也是他。 如今他想如法炮制,我自是得顺着他来。 这时候,顾良舟突然像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脸色涨的通红,呼吸愈发急促了起来。 我轻啧,从桌上捞起支玉筷,往顾良舟的脸侧掷过去,堪堪在他颧骨上擦出道血痕。 “酒里只有软筋散,你少装相。” 我指了指他,“再装,本尊就给你尝尝百日散。” 顾良舟是跟萧何接触过的,自是知道百日散的厉害,当即就收了功夫,脸色顷刻就恢复了正常。 如今身份败露,顾良舟也不再装什么温良温和,那张脸沉下来,更显得桀骜。 比起前几日那卖憨装疯的样子,此刻的他瞧着更顺眼些。 他下颌抬得高高的,随意又不屑地看着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闻言,我轻嗤:“你装得太拙劣,本尊从未相信过你,何谈怀疑?” 顾良舟一怔,转瞬又笑起来,“果然,他说的不错,你还真是不好对付。” “他?他是谁?”我饶有兴致地问。 顾良舟并不打算回答我。 我也不需要他答。 我从袖子里拿出把匕首,把玩着刀锋,淡淡道:“让本尊猜猜,你说的那人,是不是方止行的大徒弟,叫傀九的那个。” 顾良舟皱起了眉,“你怎么知道?” 这回,轮到我不答了。 我曲起指头在刀刃上敲了敲,“说说吧,想怎么死。” “你要杀我?”即使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他也仍是倨傲的,“你若是动我,傀九不会放过你的。” 这是威胁。 我长这么大,最不怕的便是威胁。 我笑了一声,下一刻,就将匕首插进了顾良舟的腿。 皮肉被刺破的声音十分悦耳,顾良舟的闷哼更是如天籁一般。 我把着匕首在他的肉里转了转,直那道伤口都血肉模糊了,才拔出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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