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苍官殿,素未相识的魔修,万般寂静中,我只能看到一抹银白月光渺然又恍惚,影影绰绰勾勒着雕花小窗。吐息之间,我感觉到一双熟悉的眼注视着自己,他抽离、克制,又冷冽难寻,好似天边谪仙,不容凡人指染。 这种感觉生的突然,又将我脑中弄得很痛,如此一来,我再不敢想了,只得重新躺下,抱着锦被阖眼歇了。
第41章 小轩窗 荭雨说的没错,虞情事务繁忙,从那天起,我足足七日没有再见到他。 在这整整一周,我早晚服着血灵芝,被苍官殿一群人换着花样侍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到河里游的,所有美味都上了一圈桌,等我再照镜时,居然诧异的发现自己脸上长了几两肉,身体也不像刚醒来那般瘦骨嶙峋了。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灵盘依旧一片死寂,内丹也寞如尘埃,至今仍催生不出任何灵力。 是日,夕阳残霞漫天,我摸透苍官殿宫人换班的顺序,又找借口支开了荭雨,想从后屋轩窗悄悄钻出去。 就在我探出脑袋,久违呼吸到后院空气时,一双手直接拽起我的后衣领:“还是这么不老实。” 提着领子扯下窗檐,我被虞情紧紧抱在怀中,只得手肘一用力,直直朝他小腹撞去:“放开。” 他照做了,一抚衣摆,在窗边椅子坐下,就这么看着我:“去做什么?” 想溜被正正好被本尊捉到,我又失了灵力,权衡之下,还是不可再生事端。对上他明显不快的视线,我隐去眼底急躁,冷静了下来:“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受不住了?”虞情单手敲打着桌沿,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甚是好闻,“等你身体调理好了,就放你随意进出苍官殿。”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大魔头虽然蛮不讲理,但至少听得懂人话,我松了口气,道:“多谢。” 刚夸了他,始作俑者却招招手,逗狗般使唤我:“来说说该怎么谢。”我心道不好,却被他一把拉了过去,正正坐在虞情大腿上。 小窗外是兰亭风光,流水潋滟而湍湍,池鱼嬉戏,轩窗内,我抵在虞情腿上,不安分地动了动手,欲与他拉开距离,结果那双手丝丝窟着我,半分也不让离开,望着那深邃眼眸,我心头的怒意居然被这副好皮囊消了几分。 强压下想扇他的冲动,我抿着唇道:“尊主,既然你之前提及来日方长,又有恩于我,昨日为昨日事,今日为今日生,过去种种不快我们可以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他来了兴致,笑道,“可以,都听你的。” 我本以为有何等仇怨在此事后皆可化作浮云,结果虞情好像只是一笑而过,说完便拉下我的脖颈,细细摩挲着后面的颈肉。感受着他手上剑茧擦过细嫩的肌肤,我刹那便头皮发麻,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我……”距离咫尺,我只好右手推开他的胸膛,左手在下面胡乱摸着,下一刻,他脸色骤变,我还以为触了什么伤,忙顿在原地不敢乱动:“怎么了?” 虞情缓了缓,温热的气息洒在我脸颊上:“别摸了,再摸便硬了。” “……”我听了这话立马站起身,纵使背影不失仪态,但脸上终究绯红一片,挂不住面子。 听闻魔修习性本淫,好行欢爱,可不分日夜纵情于苟且之事,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毕竟连魔尊本人都淫靡非常,不知羞赧。 虞情理了理褶皱的衣袍,黑色眼底泛起丝丝暗红,他唇锋凌厉,隐隐可见舌正舔着上排犬牙,攻击性极强,其中情欲之意难以言表。 他也不遮掩胯间鼓包,大马金刀随意地坐着,口中道:“今日是月圆,每月此刻魔界都会笙歌整夜,街上也多有小玩意和吃食,今天许你出苍官殿逛逛,记得早些回来。” 没想到会被允了出去,我涌上几分喜悦,心中却微微一动,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虞情看我,挑眉:“这么想与我过上一夜?” 他明知道我什么意思,却还要装模作样,我冷哼,不再与这个三言两语便不对头的魔尊自讨没趣,拂袖欲离。 “月圆之夜我有事,舜华会跟着你,别走太远。”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沉稳又可靠。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虞情没有做过火的事情,此番前来只是替我调理经脉。 “什么感觉?” 体内魔息被魔修收了,我睁开双眼,感受着体内凝滞的气息,咬牙摇头道:“……没有感觉,什么都感觉不到,我体内空空如也。” 虞情微拧着眉,锋利鬓角隐约透着煞气:“你灵盘全碎,内丹也失了作用,能保全一命已经算大幸,要恢复修为,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这四个字宛若当头一棒,将我砸的头脑发晕,我沉默地坐在榻上,不死心地再去调动灵息,但曾经的识海仿佛死物,久久地沉眠于经脉最深处,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没有半点回应。 虞情接过荭雨手中今日要服的药,边搅动着边对我说:“往者不可谏,已发生之事无须后悔,你现在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实在不行,便这样吧。” 我双眼略略发红,心中钝痛难耐,说出来的话嘶哑又沉郁:“……不。” “那你想怎么样?”他说。 我艰难的呼吸着,胸膛不住起伏,难受说道:“至少我要知道伤我的是何人,然后将这种痛楚一并还予他。” 虞情舀起血灵芝的手停住了:“想杀便杀了,无需多顾虑。你动不了手,大可我帮你杀,千刀万剐还是一剑断命,统统随你。” “——当然,如果你不听话,我先拿你是问。”他眼梢闪动恶意,捏捏我的下巴,把瓷勺递到我嘴边。 我本想偏头自己来,结果却被虞情不依不饶地喂了满嘴,含含糊糊地抿着,药咽下去没多久又被塞了颗青梅。随着梅子的酸甜渍味在口中弥漫开,我望着虞情英挺的侧脸,心中郁结渐渐开始消散,紧接着,一股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或许我已经被他俯视蝼蚁、草芥人命的性子影响了,刚才一番话听在耳中,不觉得杀人悚然,只无端生出几分满足。 如果要来形容,那便是被他偏心的满足。 虞情此人,行事不能说是荒诞,但绝对算得上放肆:他不戴冠,时而散发,终年不配剑,又日日衣襟大开、散袍而坐,仔细看去,没有半点规矩。 但在苍官殿住了七日之后,我突然发现,这里不像我原本想象中的囚笼亦或是束缚的绳索。平日里,苍官殿鸟啼鱼游,飞禽走兽散漫而随性,就连下人说话胆子都极大,时常会与我言笑几句。 留在魔界感觉甚是古怪,但又出奇的玄妙。 我好像已然随虞情跳脱出了三界,放肆漫步于山野,不顾公序良俗,也不再被任何清规戒律管束。 见我乖乖喝完了药,虞情表情透出几丝满意来:“舜华。” 外面传来一男声:“在。”脚步无声,只见其影。推门之人体型瘦削,腰间佩双刀,脚下甚是轻盈,一袭身影如鬼魅幽幽。 “晚上陪他去集市玩玩,别弄丢了,早些回来。”虞情吩咐道,“还有,湖填完了吗?” “是。”舜华应道,“水于三日前全部引完,如今填得差不多了。” 虞情颔首,目光投向我:“魔界的断情湖从此便没了,你说,那片土地以后用来干什么?” 无白道土地广袤,湖占地之大可不是一星半点,填湖荒谬,却又正正好发生在我眼前。望着居然在征求我意见的魔尊,在数道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我只得硬着头皮胡诹:“……既然断情湖没了,那便遣人造上观雪的阁楼吧,名字可以叫续情阁,破镜重圆,意思也吉利。” 可能是我昏了头了,话不经大脑才会说出在雪山中观景建阁这种话,在舜华一言难尽的表情中,虞情抚掌大笑,似乎被我的话取悦了:“可以,续情阁就续情阁了,明天就差人着手建起来,三月之后,清清与本尊一同去观雪吧。”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弱弱与舜华对上视线,朝他做了个“非我本意”的口型。 希望魔界各位不会怪罪我。 用过晚膳后天色全然亮着,虞情却先走了。 外边飞霞退去,残阳似血,别有旖丽,我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舜华,速度起身,止不住想去看看虞情口中彻夜热闹的繁华集市。 就在我起身时,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向前倾去,与此同时,心也狠狠地跳了一下。 耳鸣阵阵,我脑中几个声音诡异浮现,它们大声叫嚣着、愤恨着,直到我扶着桌子喘息片刻才听清其中意思:月圆之夜可怖又充斥着难言的疼痛,在每月此时,我必须把自己锁在屋内,不得让别人看到分毫,然后独自一人待到天亮。 “怎么了?”舜华来扶我。 我摆摆手,撑着桌檐重新站直了,说道:“无妨,我们走吧。” 或许只是我想多了罢。
第42章 共月圆 华灯初上,天色一点点暗淡了,云幕中透着微光,夜色四起,将小巷头尾彻底笼罩在朦胧之中。 我发现这里很有人间烟火气,人群熙熙攘攘,拥簇着走过热闹长街,街上充斥着喧闹与吆喝,以及孩童的嬉闹声,他们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仔细分辨了才会发现眸中带着魔修特有的红色。 我心不在焉的走了百余米,从街边小摊一路看到远方巍峨的无白道雪山。虞情说的不错,我没见过这等景象,也会觉得魔界的月圆之夜有趣,但走在街上,我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不安。 心脏中有一团血液很烫,开始是温的,后面转为极热,像是烧至沸腾,体觉奇异,却又不难受。从夕阳西下起它开始上下跳动,现在势头宛若要冲出心脏。我脚下往前,它却往相反的方向扑腾,似乎不满于我的路线。 舜华双手抱胸,步伐散漫,我本以为他会走远,实际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他的眼神有意无意贴在我身上,好像虞情的吩咐就是天令,稍有不慎我就会走丢了。 等到云层盖住最后一缕光,我的心还在突突地跳,纠结再三,趁着舜华转身的空荡,我随手扯了荭雨别上的钱袋往拐角一塞。 在走出一段距离后,我望向街边的糖葫芦摊子,假意摸摸腰间,惊讶道:“钱的钱袋不见了。” 果然,舜华随视线看去,皱眉说道:“魔界多有小童贪玩,顺了去也不是没有可能。荭雨给你的袋子上有苍官殿印记,在人群中甚是好找,我去取回来。” 临走前,他又刻意嘱咐道:“你在原地等我,不要理会陌生搭讪,不要随意走动。” ——又不是香饽饽,我怎会被陌生人搭讪。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舜华,心中虽如此,嘴上还是乖乖应了,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人潮中,我便顷刻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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