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说完这话后,屋内鸦雀无声,几个婢女鼻观眼眼观心,端端正正地站着,仿佛不曾听到我们的对话。隔得很近,我可以看见虞情身上黑衫富有质感的暗纹、修长分明的指节,以及高耸的锋利眉尾。睫羽阴影落在挺立鼻尖,他抿唇,指节处在碗壁敲打两下:“可以是可以,修魔便是了。” 虞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直接颠覆了我的想象。 妖修内丹为妖,内核行的是灵息,以天地和苦修为滋养,在成长到一定年限才能化为人形,而魔修内丹为魔,行魔息,走的便是魔道,二者内核不同,所以向来只有妖借灵力修道、人借魔息修魔,断没有妖兽修魔的。 我哑着嗓子道:“你要我变为血海魔物?” 虞情不作答,从荭雨手中接过绢帕,抚去我嘴上的残留痕迹。我盯着他半晌,急了,又催促着说道:“魔尊乃魔界之主,你有办法助我修魔的,是不是?” 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慢悠悠地将手摁在锦被上,半个身子压了过来。距离咫尺,不知为何,我下意识缩头,脊背硬直,整个人向后仰倒,与他拉开距离。 虞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并不领情:“你这种反应,还想让我帮你?” 那双鹰眸黑中带红,看得人头皮发麻,但为了修行,我仍坚持道:“既然你愿意救起我,那我们本无仇,甚至有更胜之联系,你若帮我,日后闵清必定倾尽全力回报尊主。” “更胜之联系……”他左手压在我背后的软枕上,右手摩挲着我的下巴,嘴里玩味地重复我刚刚的话,“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受限于人,我只得任由他拿捏,硬着头皮接话:“什么关系。” 阴影在我面前骤然放大,我几乎是屏住呼吸,虞情上半身前倾。冷哼一声,下一刻,他伸出舌尖,暧昧地在我唇角画圈,湿润水渍斑斑,最后,他意犹未尽地啃噬了一下,留下浅浅齿印。 “闵清,你是我的爱宠,也是娈童,如今宠物要骑到主人头上了?” 满屋静默,婢女们仿佛没看到他们尊主的调情。我整个人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瞪着虞情,一手抵住他的前襟将他推离,虞情右手用力,死死将我压在覆着锦缎绸帘的墙上,露出隐隐带着残暴的笑:“我还没问罪你,你就提了要求,未免恃宠而骄了。” 我吃痛,挣扎着甩开他的手,立刻否认道:“不可能。” 虞情以这般姿势半是亲昵地刮擦着我的脸颊,模样如逗弄爱宠,“怎么不可能?你体内有我亲手送入的心头血。” ---- 失忆清清:?你别骗我
第40章 恨绵绵 心头血? 听了他的话,我愣在原地。心头血于魔修而言是如逆鳞般的存在,其荟萃毕生魔息,非本人难以触及,钻心之痛才可攫取一滴,但具体作用我尚且不知。 见我半天不说话,虞情不再留恋唇上温度,抽离了身子对荭雨道:“调息了七日还是傻的,这是要我如何?” “尊主,他受伤过重,时间也尚短,还需要日后的调息恢复。”荭雨垂眼柔声道。 虞情不耐烦道:“明天你让舜华带人去把湖填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能把脑子喝蠢?” 我意识到他在说我,反驳道:“我没傻,只是很多东西记不得了……” “不记得就别想了。”他抬手掀了帷帐,“用膳吧。” 荭雨挥手传了膳,门外侍从端菜而入,手脚麻利地将一个个瓷碟摆上桌。 见他们这幅从善如流的样子,我狐疑地看了眼虞情,后者面色不改,伸出手,示意我搭上来。 我蹙眉:“怎么?” “你有力气下床?”我动动双腿,果真如他所说,全身如同被抽了筋般无力。抬眼看去,虞情直视前方,望着婢女忙前忙后,唯有那只绣着细纹的窄袖摆在我面前,五指微微握拳,手背青筋隐约浮现。 既然他意下如此,我也不必矫作,扶住他小臂从榻上吃力地挪了下来。 我们落座后,荭雨站在一旁:“闵先生,这是桂花酿藕、清蒸桂鱼、清炒百合春笋、红糖松糕、鲜虾小面。” 珍馐满桌,失了灵力的我与常人无异,几天躺下来早已饥肠辘辘,虞情屏退了众人,拾起筷子伸向糖藕,见他要动筷,我正要夹菜的手一顿:“你灵力高深,应该早就过了辟谷,还需要用膳?” 他还没说话,我却心中微微一动: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吃”是一件需要藏着掖着、见不得人的事,如今大大方方坐在殿中饮食,拿筷对坐,反倒生出几分别扭。 伤势未好全,我握着筷子的右手发着抖,玉筷通体温润,清透却不失旖丽,反射着珍馐的浅光,更是令人食指大动。 为何我会有这种想法? “食色性也。”虞情说道,“我不是容澹,苍官殿也没有那些七七八八的规矩。” 我停了咀嚼的动作,含含糊糊问出一句:“……容澹是谁?” 他面色如常,腕子稍稍动了动,伸筷的第一下为我夹了片塞有糯米的酿藕:“无关人等罢了,吃你的。” 这个名字听在耳中很是陌生,我摇摇头,下一刻就把他抛之脑后。玉筷触及碗中的藕片,我戳戳黏作一团的糯米,没有抚虞情的面子:“尊主,苍官殿的厨艺必是上上等。” “尊主?这个称呼倒也新鲜。”虞情口中拿捏了一下这个字眼,浅笑两声,但是我听在耳中,只觉得讽刺意味多于真心实意。 我从他话中摸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含义,只能问道:“不然我从前如何称呼你的?” “虞情,畜生,魔头,疯子,暴君……”他半眯了一下狭长的双眼,散着外袍,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徒生出几分惬意。 我吃着他给的食物,闻言口中猛地噎了一下,片刻后才定息,以合适礼数全部沉声还予他道:“……以后不会了,尊主于闵清有救命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虞情挑眉:“是吗?” “是。”日后有用,我只得放软了声音面对魔界之尊。 他却不领情:“我不信。” 与他交谈,三句话能被噎两句,我气短,半晌后在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中冷下声音说道:“我是狐妖,不是你骑在胯下的宠物,也不能被你戏弄。我能报答的必定会竭尽全力,但做不到的,也就只能如此了。” 虞情慢条斯理地放下玉筷,看表情并没有被我的话惹恼:“这便对了,你们在上面的,向来都是说一套做一套。”我不明白他说的“上面”指代何物,他转过身,拉近椅子,用食指轻微点了下我的唇。 我呼吸一紧,正以为他要做什么时,那只手又复拿起桌上的帕子,擦去唇边糖渍的浅蜜色痕迹。 虞情表情莫测,眼底幽深,看不出其中情绪:“明明心里叫嚣着魔修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嘴上还要谬赞一句苍官殿的厨子厨艺好;明知我所求如何,却还要装模作样,把那套先礼后兵的话术拿到台面上与我较量。” 他微微偏头,未曾规矩束起的长发落下几丝:“你说,这是什么毛病?” 被他说中内心之事,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对面,虞情嗤笑一声,猩红眼珠中带着无趣:“罢了,来日方长,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我会帮你改掉的。” 他拉开椅子,起身出门,侧脸印着一道浅浅月光:“你就留在这里吧。” “等等!” 大门在面前“嘭”地一声关上,我口中想叫住他,却只感受到带起的劲风抚过。虞情背影如墨,斜斜点在苍官殿偏殿的玉阶上,孤且傲,如苍鹰在枝上驻足,带着巡视猎物的恶感,犀利及恣意地滑向苍穹。 我想用力推开门,刚触上却感受到其中魔息沸腾,它低鸣一声,将我狠狠推开。魔气如虞情本人般霸道、强势,丝毫不讲理,狂放向我涌来。气息四溢,在我退后几步后却又暗淡了下去,看着大门紧闭,我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门被上了禁制,他想将我囚禁在这座殿内。 或许是以前压抑狠了,恼气半天后,我看着桌上的饭菜,居然重新坐下拾起了筷子。 鲜笋爽脆,桂鱼饱满嫩滑,小面劲道爽弹,糖藕甜而不腻,一桌美味顷刻全被我下了肚,事实如此,我不得不承认,苍官殿厨子不但厨艺了得,而且做的菜全是我爱吃的。 躺回床榻,我摸着滚圆的小腹,目光投向头顶帷帐,内心油生出几丝茫然。 虞情说的对,我确实对魔修存在抗拒,这种感觉很小、很细微,但又细细密密地爬满我整颗心脏,不知为何,我内心似乎有一个声音隐隐在说,我厌恶魔修,痛恨着魔界的一切魔物。 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脑中一道迷蒙身影出现,白衫宽厚,但我却看不清那张脸。待我要细想时,那影又倏得散了,好像不曾出现过。 疑云在心中越扩越大,我渐渐发现了许多不合理之处,首先,我本是妖修,妖修最重自由,不在乎名分修为,只愿与相亲之人安逸度日,如此看来,我对修行的固执追求生的十分突然,而且没有任何理由。 其次,既然我在无白道长大,为何会痛恨魔修?难道是魔修伤的我? 可能是受伤过重,记忆混淆不清,我躺在床上捂着脑子半晌才能回忆起一句话。 “善恶不能以种族修士来划分,道修尚有狗苟蝇营、贪生怕死者,魔修也有心济苍生、念善向佛之人,四界各有善恶……你这么说,未免太过偏狭了。” 这话似乎是我说的,但具体在何时发生,又为的何事,我居然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既然我从前这么说过,便不应该对魔修深恶痛绝的。 “叩叩。” 外面响起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路,紧接着一道熟悉女声响起:“闵先生,奴婢名荭雨,是尊主安排了前来伺候的,有什么吩咐便是了。” “叫我闵清就可以了。”隔着那扇糊着纸的窗,我隐约看到半翘的鼻尖与小巧侧脸:“以后便麻烦你了。” “不麻烦。”过了很久,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又贴着窗子道:“近几日事多,尊主会很忙碌,待处理完了便会来陪你。” 细品着她话中之意,我瞬间从塌上坐起:“……我为什么要他陪?” 小丫头似乎吃吃地笑了:“待一月之后,就得改口叫尊主夫人啦。”不顾我的愕然,她自说自话用魔息散了外头的灯,余月光照进屋内,“你身体尚未好全,尊主吩咐了要早早歇下,我便不打扰了。” 坐在昏暗之中,我的表情还未恢复正常,心头又涌上荒谬感——刚才虞情说的话还萦绕在耳畔,他说,会帮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那时,无数个可能在脑中掠过,我却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怀的是这般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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