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我诧异地看向小刺猬,在抬眼时,却被他晃了眼:来人半束乌发,余发垂肩,身着月白对襟长衫,头顶的碧色琉璃冠竟比月色还皎洁。 再看他的五官,我脑中只闪过四个字:玉树临风。 原来世间竟是真的有这般芝兰玉树之人,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胜过整个河床的潋滟景色。 “团团便是他。”他抚了抚刺猬精的头顶,“还不谢谢公子?” 小东西本在他怀中安心找了个地方窝住不动了,被戳了一下后,拱了拱背,伸出短短爪子,仿着人类作揖的模样对我一拜。 我被这憨态逗乐了,忍不住笑着问道:“难道还有一只叫圆圆?” 男子目光清醇,像是含了一汪水,正经回应,“正是如此,团团与圆圆本是兄弟,团团是兄,圆圆是弟。” 刺猬精有趣,面前的男子也会起名,我唇边翘起:“那想必是密不可分了。” 男子颔首,没有否认我的话,又微微一笑道:“在下符意洲,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忙道:“叫我闵清即可。” 符意洲沉吟片刻,余下的那只手将我右掌拉起,一笔一画写下一个“青”字:“青枫浦上不胜愁的青?” 他写的缓慢,闹得我手中痒丝丝的,我缩了缩手,刚吐出“不是”二字,又被符意洲握着手再写了一个“倾”:“倾盖如故,白首如新的倾?” 我手中泛痒,将手抽回后背在背后:“……不是,就是清泉的清。” 符意洲顿了顿,抬头看向夜空中圆月,道:“原来如此,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也别有一番韵味。” “……是。”我微微发怔,其实我娘取名简单随意,清这一字,只是因为我生于清泉畔,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缘由。 说完,符意洲随手放下怀中刺猬,对他耳语两句,又从远处取回了什么,我定睛一看,只见他月白衣衫如清风素洁,手中还提花灯一盏。 别家的花灯为世间各物,唯他手中的花灯仿花:那花重重怒张着花瓣,中间灯芯含有层叠的蕊,颜色火红而鲜明旖丽,仿似我的狐尾,远看过去,与真花无异。 我张了张唇:“符公子,你这是何意?” “意洲拙舌,无以说出回报词藻,只能借着月圆赠予公子花灯一盏。”符意洲唇边漾出一抹笑,将手中花灯递予我,“这是石榴花,我家小仆费心所做,望公子收下。” “这……好吧。”东西递到了手边,他又面目柔和,我再如何也不好拒绝,“公子就不必了,叫我闵清就可以。” 符意洲从善如流:“好,闵清。” 我困惑地望着自己爬走的刺猬精,问道:“他不会再迷路吗?” “不会,之前许是玩闹走散了,以后便会认得回家的路。”符意洲弯了弯唇,又说,“闵清,这里是灯河最佳的位置,我以为无他人知晓,没想到竟被你寻了过来。你我今夜有如此缘分,不如一并放了这盏石榴灯?” 我念及虞情会回来找我,想早早结束这段寒暄,忙不迭应了他:“行。” 待我与他一齐放手,石榴灯沾着水面,裹着花瓣瞬间放开,我由衷赞叹道:“真美。” 符意洲又与我将花灯推出,待那灯团着橘色暖光,与万千朦胧化作一团时,才侧了头与我说道:“是啊,万般美景,不如月圆花灯流水。” 或许是符意洲的眉眼如山水流淌,泼墨成画,也或许是我们之间距离咫尺,我一时居然失了神,手愣愣放在双膝上,直盯着那温润样貌看。 细小的溪流声在河岸边跳跃,我们这处僻静,几乎不闻人言,万般静谧景色中,我见万千花灯如海潮抚过,了去心间无数愁绪;符意洲温言弯唇如陌上美玉,缓缓随花海抹过深沉夜色。 等到石榴灯在他眼中化作一个小点,我才意识到自己行为有多失礼。我本想立刻起身,结果蹲着腿脚发麻,手臂失去支点,竟是要向河里栽去! 时间被拉的极长,须臾之间,符意洲用力将我拉回岸边。 站定后,我长吁一口气,正要向他道谢,却骤然望见远处丛中一双极为阴沉的眼。 来者双手各握一盏花灯,灯光影影绰绰,幽幽照着他的脸,印出一袭阴森神情,其中,男人狭长黑眸如墨,猩红从中溢出,飞速蔓延开来。 ——是虞情。 我心中狠狠一跳,就在这时,符意洲手中收拢,借着力道变换了姿势,让他立于河畔外侧。这个姿势着实难言,远远看去,就像是他一只手环抱着我的腰,将我揽入怀中。 第45章 疏影下 我脸上似着了火,猛地推开符意洲,待理智渐渐回神才咬着舌尖令自己清醒:“多谢你赠我花灯,不过闵清今夜还有其他的事,就不多作陪了。” 虽然被我突然一推,符意洲依旧不失仪态,只是站稳后颔首:“无妨,夜深露重,你……” 他话刚说了一半,那边虞情却一把将我揽住往身后带,神色不快地上下打量他,问我:“这是?” 不知为何,我心中松了口气,赶紧与符意洲撇清关系:“我方才遇见了这位公子走失的小兽,便寻着指引给他送回来了。” 虞情眉间松了些许,他细细眯起双眼,瞳中血红尽数退下,语气硬冷跋扈:“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失了就别再想着拐走别人家的。” 符意洲微微一笑,一缕腰间流苏,气场居然丝毫不输虞情:“不敢,只是见清清有趣,与他话投机罢了。” “清清?”虞情捉住我的手,有意无意地擦拭着,似乎上面沾染了污秽,“初次见面,这等亲昵的称呼还是免了。” 符意洲客客气气,双手微拜:“是闵公子客气,在下冒犯了。” 虞情冷哼一声,不受他的礼,拉了我的手转身便走。我还未细想他们这一来一往、话锋尽露的交谈,只看见那副鎏金半面微泛寒光,冷意阵阵。 那边,符意洲还是保持着恭谨姿态,我心怀内疚,只好悄悄回头朝他做了个口型。侧畔之下,他月白长衫如画,站在波光粼粼的河边对着我笑了笑,无数小灯消失在河床尽头,随着虞情脚步加快,符意洲的身影也随着石榴灯再看不到了。 走出好远,我才震开虞情握着的手,有些恼道:“你干什么,我只是与他说了两句话罢了。” 虞情这才停下,不耐地说道:“叫你站在原地等我回来,话都当耳旁风听了?” 我自知理亏,一时语塞,他将花灯塞到我手中,又说:“你虽样貌清冷,一开口便让人知道性情好骗。刚才那东西看似风度翩翩,实则人模狗样,手贴着你的臀缝……” 虞情说话直白,站在人群中间的我却是听不得,不管周围魔修是否听到他的话,我面上一热,赶紧用手去捂他的嘴,恼火道:“没有!” 我捂的不紧,虞情却是眼梢暗了暗,嘴里停了下来。正当我以为他改邪归正时,手心却传来一阵隐秘的湿润触感——一条舌勾着我的掌心细细舔弄,一会色情描绘着掌纹,一会又改做性交动作,来来回回抽插着。 温热蔓延,我脑中却是轰然巨响,刚才与他在洞穴内云雨的画面近在眼前,只觉心脏直跳,脸颊滚烫一片。 我被烫了般收回手,虞情神色懒懒地看向我,唇边露出笑意。他不嫌脏地抓了我的手,慢慢向前走去:“你可知放花灯有何寓意?” “有什么寓意?”我将手抽出,在衣摆上擦了擦,顿了一下后又重新牵上他。 虞情道:“子女悼念亡者,商贾祈求富贵,农耕之人愿景收成,如此种种都离不开世俗愿望。但若是两名适龄者同放花灯,则预示着二人期盼姻缘成佳话、夫妻同心,从此多子多福。” 我不知花灯居然还有如此寓意,一时怔住了:“……那我不该与他放花灯的。” 虞情抻开大掌,伸出两根长指勾着我,脸上漠然:“是了,那书生作态穷酸,只怕养你一个矜娇的都够呛,又如何生子育儿。” 符意洲本是风度极佳,却在虞情口中极为不堪,我原想替他辩解几句,见了虞情醋意,又只得咽下话头。 虽说被他“生子育儿”堵了回去,我心中一动,自觉握上虞情那纤长双指,像小童一般由他牵着走过长街:“那我们……?” 虞情似乎料到我想说什么,淡淡一瞥:“放,怎么不放,不过这里人多嘈杂,回苍官殿放灯也是一样的。” 舜华被早早遣走了,一路上虞情也没有怎么说话,人群逐渐减了下去,夜路静谧,层层光影中,唯有我看着前方如墨的身影欲言又止,几次咽下嘴边的话。 我隐隐约约觉得他生气了,但内心又很是矛盾:我没有立场,也不知为何需要去管那古怪怒火。话滚在喉咙间,我只觉得虞情此人看似直白,近了望去又似深不见底的海,沉沉浮浮,实在难以揣测。 话说回来,既然他身居尊主,手握苍官大权,魔息沾染无数血腥人命,那这等心思也不是我能揣测到的。 心里像是打了个结,弯弯绕绕走了好几道,一时酸涩,一时又觉得情绪莫名。蚊虫声鸣鸣,偶尔夹杂了几声人语,寂静将那心乱如麻的感觉无限放大,我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今夜分外荒谬。 终于,在心思不定地走过一个转角小巷口时,虞情身影停了下来,我心不在焉脚下又不稳,顿时撞在他背上。 狐狸面具撞到鼻梁,我口中惊呼一声,鼻尖处痛得不知如何是好,眸中薄雾涌起。 虞情一转头,口中发出沉沉轻叹,径自摘下我脸上的面具,有一下没一下帮我揉着鼻梁,声音低沉又无奈:“撞一下有这么疼?平日甚少见你落泪。” 鼻尖很快便不痛了,我悻悻从他手中接过面具:“狐族与人魔不同,除非是疼痛难忍,向来不会落泪。”细细思索着他的话,我不解道,“难道你以前见我哭过?” 黑暗中,我看不清虞情的脸,也听不出声音的喜怒:“——床笫之私。你向来哭的厉害,上面朦胧地沁了一圈泪珠,下面却还要吐着水。” 没料到这等私密荤话,我胸膛起伏,抑制住想踹他的冲动。就在这时,我脑中突然一闪,又想起自己失忆之后,在苍官殿醒转时与他的对话。那时虞情称我为魔界宠物,又自称喂了我心头血,态度嚣张,不可不恨。但几日相处下来,我惊觉他救了我性命,又熟知我脾性,如今就连床笫之私都信手拈来。 那两道若双生的伤还在脑中挥之不去,我恍然看到虞情将头埋在我颈部间,渡去了所有痛楚,又吻着来哄我。 ……难道我以前真的与他有过一段? 我沉默不语,眼神复杂地看向他,虞情将我的面具挂于他腰间,嗤笑着侃道:“你是水做的吗?若让别人看到,只觉得是我又欺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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