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台双手一抖,杯中酒液不甚溅出些许,耳廓也渐渐红了起来。
他便颤抖着声音,说出了那人教他的最后一句。
“玉台,亦有如此愿望。”
谢玉台话音刚落,一旁的段冷随之站起,向女君遥举玉盏,面纱下的声音温婉动人。“唯望女君恩准。”
华胥洞内一时哗然。牡丹台上的女君偏头瞧了段冷一眼,就将目光重新投回紫袍银冠的谢玉台身上。
谢玉台心里有鬼,不敢与其对视,只能将脊背弯成谦卑而得体的弧度,等待那人定夺。
待洞内喧哗渐渐消弭,他的头顶才传来两声掌心碰撞的清脆声响。
“好啊,好啊。”女君拍着手,盈盈笑道,“要我说,这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天真了三百年的七皇子一朝就长大了,便是教导了三朝太子的国师夏衍,也没有这个“点石成金”的能力。”
长老们纷纷颔首,投来欣慰的目光。谢玉台刚要谢过女君之誉,便听得高台上那人继续说道。
“洞庭圣女——段冷是吧?你《妻典》修得不错。”
女君缓缓起身,赩炽色的长袍曳地,衬得她头顶的金镶玉冠璀璨至极。她下了牡丹石台,款款走到谢玉台与段冷之间。
她手中亦端着一樽酒盏。只见她对着谢、段二人轻轻一晃。
“此杯同饮。这请求,便算我允准了。” ---- 给大家翻译一下谢小皇子酒席上一番长篇大论(实际上是段冷的):
爱妻是蛇,冬天来了得冬眠。要是去个暖和地方度蜜月,说不定......就睡着了,不成。我们要去南极,冷点儿还能打起精神。爱妻精神了,才能早日怀上我的种。
嗯,没毛病。
第11章 拾壹·备行
蜜月之期定在七日后。
那日华胥洞中,女君问谢玉台何日启程。谢小皇子本身答的是“即刻”,女君却摇了摇头,说不妥。
“新婚未过一周,便要远行,族中礼数都未尽到,实在不妥。”女君凤眸转过洞内一圈,“青丘这么多位长老,云游四方的纷纷回乡、闭关修炼的各自出关,就为了你这秦晋之子新婚后登门拜访,冲个喜气。你却在此时一走了之。”
“玉台,扪心自问,你过意得去么?”
谢玉台没接上话,女君又道。
“就算族中长老偏爱你,肯抛却这礼数。你要去那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待上那么些日子,不得好好准备些车马行囊,以备路上之需?”
谢小皇子无言以对,只得应下女君的七日尽礼之期,按计划给族中长老挨个冲过喜后,再动身离开青丘。
是以谢玉台这几日在青丘各处乱窜,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一朝学会踏风无影。青丘长老人均健谈,一拉着他就能聊上半日,从仙魔大战聊到瑶台八卦,上天入海无所不谈,直聊得谢玉台天灵盖生疼。
那几晚,他回到暖阁倒头就睡,自然没什么力气和段冷斗智斗勇。
段冷便得以在沉香榭清净度日。他每天闲来无事,便向水叶讨了些针线。
一日清晨,谢玉台刚要出门。段冷一只手伸出屏风,在暖阁门口拉住他,问道。
“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佩饰?”
他想着,绣什么都是绣,总归是打发时间。不如绣些谢玉台喜欢的,只当与人为善。
谢玉台没细想,恍惚记起昨日去幻容长老那里叙话,无意间看到她腰上挂着的流苏香囊,形制精巧,便随口道。
“香囊吧,有云鸟纹的那种。”
谢玉台一出门就是一天。从迎着朝阳迈出暖阁,到踏着薄霜赴夜而返,一整日都在慧真长老洞中陪老人家聊天。慧真长老是真的上了年纪,说来说去也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青丘王室血脉的延续。
于是乎,拉着谢玉台的手,对人进行了长篇大论的“开导”。
“玉台啊。我跟你说,那云雨之事不能一个劲儿地折腾,只顾自己舒服,要体谅人家小君。”慧真长老语重心长。
谢玉台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老人家说得都对……”
“年轻人,要节制。却也不能太过节制,不要让小君觉得你冷淡。”慧真长老又嘱咐道。
谢玉台颔首,“一定一定,谨遵您老教诲。”
“那日席上,你说小君冬来要冬眠。我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慧真长老捋着自己胡须,颇有些神神叨叨的意味。“你二人必要时,可以借助些外物刺激。”
“我这儿恰好有个蓝田暖玉做的好东西,你拿去,就当给你们一对新人随礼了。”慧真长老说着,拉开了矮几下的抽屉。
谢玉台附和出了惯性,双目空洞地朝人揖礼,“晚辈承恩,多谢您老人家……等等!您刚才说什么??”
谢玉台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想制止这位老人家却已来不及。慧真长老已然拿出了一个檀木制成的小方盒,递到谢玉台眼前。
“打开瞧瞧。”慧真长老笑容深邃,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谢玉台硬着头皮打开方盒,全然不知里面藏着什么样的“魔鬼”。
只见方盒的锦缎中,一颗核桃大小的湛蓝玉珠静静躺着,珠身表面刻着一些凹凸纹路。它身旁竖着一根玉玦,晶莹剔透,浑身散发着淡蓝微弱的光芒。
“这、这是……”谢小皇子一整个愣住。
“那玉玦上面有个开关,你拨动试试。”慧真长老一扬下巴。
谢玉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拿起玉玦,打开了其上的开关。就见那颗玉珠忽然在锦缎中剧烈震动起来,连带着整个方盒都在矮几上颠簸。
谢小皇子彻底傻了眼。
他其实知道这是什么。在人间的春秋殿里,他常常能看到风月浪客拿着此类物品,出入艳伎的闺阁,美其名曰“增添情趣”。谢玉台要守身,十几年里在春秋殿干的向来是卖艺不卖身的勾当,从来没真正接触过这东西,是以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
如今这东西堂而皇之地摆在眼前,还是被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好言相赠的礼物。谢玉台一整个尬在原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额上渐渐溢出一层薄汗。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慧真长老闭关多年,不知道这青丘七皇子是个什么德行,只以为他少不经事,懵懂单纯,此时是被这不入流之物吓傻了眼。“收下吧,以后有你用得上的时候。”
慧真长老笑得意味深长。
谢玉台推脱不掉,诚惶诚恐,将那檀木方盒藏在袖子里,一路小跑着逃离了慧真长老的出尘洞。
他一路奔回沉香榭,前脚迈进暖阁,正思索着要把这烫手山芋藏在何处。屏风后突然伸出了一个拳头,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是什么?”谢玉台见那拳头里好像攥着些什么东西,遂停下脚步,问道。
只见那拳头翻了个面,掌心向上,缓缓张开。
那人手心,俨然握着一个云鸟纹的香囊。紫色作底,银色绣线,云鸟相映。恰是谢小皇子拜喜那日的配色。
“给我的?”谢玉台瞧见这做工精美的香囊,心中一大半烦恼都烟消云散。他将这香囊翻来覆去地看,只觉得比幻容长老腰间佩戴的好看百倍。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谢玉台的语气不无欣赏。
“父母自小把我当女孩子教养,女红织绣亦不会落下。一件事,连续做了二百余年,总该做出些样子。”屏风后那人淡淡说道。
“嘿,不错。再多做几个,我拿到集市上去卖钱。”谢小皇子许是在慧真长老那儿累懵了,说话也没过脑袋。
“?”
段冷满头问号,拉开了四折屏风的一角,黑纱下的一双眼紧盯谢玉台。后者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解释道。
“自然、自然不是妖界的集市!本皇子在青丘又不缺钱。”谢玉台摸了摸鼻子,心虚地挺直腰板。“我要带去人间,一个香囊换十文钱。十个香囊就是一百文,一百文能买二十个荷花酥,嘿嘿嘿……”谢小皇子想起人间市井的烟火美味,眉目逐渐飞扬。
段冷并不清楚人间货币的价值,自然也就不知道,谢小皇子给他手绣的香囊定价有多低。
不过既然寄人篱下,还有求于那人。对于这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段冷自然是一概应下。
于是,在出发去往九曲寒渊的前两日,段冷绣了整整十个香囊出来,云鸟纹、螭龙纹、水莲纹等一应俱全,直接给谢小皇子惊掉了下巴。
“这这这——都是你做的?”谢小皇子看着满桌做工精致的香囊,颇有些手足无措。“其实那日……我说着玩的。”
“收着吧。”段冷颀长高挑的身形打在山水屏风上,惹得满室光影如诗如画,“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了。”
时隔五日,谢玉台再一次诚惶诚恐地收下了礼物。
动身的前一日,谢玉台终于挨个拜访完了族中长老,又给国师夏衍登门送了提新橙。刚坐回沉香榭的厅堂里喝口茶,梨木圆凳还没坐热,又想起有个地儿得去。
——那便是人间的春秋殿。 ----
第12章 拾贰·人间
因南极一行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谢玉台身为春秋殿的头牌花魁,不好长时间不露面。事不宜迟,谢小皇子当即收拾了一副花枝招展的行头,动身去往凡界。
在离开沉香榭时,他还顺手带上了那十个香囊。纯粹是脑子一热。他想,他对段冷说过自己要带到人间的集市上去卖钱,总不好言而无信。
于是谢玉台带着一锦兜香囊,降身在凡间京城最热闹的揽珍集市。他在街头巷尾走了一圈,最终在卖竹筒糕的阿婆身边支了一个摊子。摊子的招牌也简单——“手绣香囊,用料高档,童叟无欺。”
谢小皇子平时附庸风雅,但到了真章时,肚子里也就这点墨水。
揽珍集市人来人往,没过几分钟,便有个肩搭抹布、腰围襜衣①的青年男子过来问价。
“这香囊,怎么卖的?”
“一百文一个。”谢玉台答道。
“一百文?”那人要将眼珠子都瞪出来,“你还不如直接去抢钱!”
那人背着手十分气愤地走了。他走之后,又有两个模样娇羞的豆蔻少女停下来。
“这香囊做工真精巧啊。”其中一个少女拿起青玉色水莲纹的香囊,仔细瞧着。
谢玉台听见有人夸赞,悦声附和道。“那是。手绣的,质量自然上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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