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冷放下长发,“因此必须要一个外人,稳准狠地一举刺破逆鳞,才能置我于死地。”
“怪不得,你昨天敢硬生生接下我一招灭世惊魂掌。”谢玉台小声嘟囔道。“原来早就料定自己死不了。”
“嗯。”段冷点头,捂嘴轻咳了几声。
谢玉台放开段冷,躺回那张铺有绒毯的酸枝木贵妃榻上。自从答应了段冷的请求之后,他整个人就有点蔫蔫的,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段冷则继续在妆台前整理发簪珠翠,将同样颜色的钗饰放在一起。他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叫谢玉台。
“对了,还有一事。”
“怎么?”谢玉台懒懒应道,心里想着,肯定又不是什么好事。
“要想刺破逆鳞,还需要一把特殊的刀。”段冷一边合上妆奁,一边说道,“此刀需以凿齿的牙骨制成。古籍记载,凿齿之牙锋利无比,可破龙之逆鳞。”
“凿齿之牙?”谢玉台从贵妃榻上惊起,“那要去哪儿搞?”
“大荒南端的极寒之地。”段冷思索道,“传闻说,凿齿就生活在南极沼泽的九曲寒渊。”
谢玉台整个人又瘫回贵妃榻,满脸生无可恋,“那是什么鬼地方——一听就不好玩!要去你自己去,可别捎带上我!”
“你觉得没有你,我能走出这青丘王宫么?”段冷挑眉,“一个刚嫁过门的洞庭圣女,不好好在沉香榭恪守妇道,反而大摇大摆地出宫远行。就算女君肯降下恩泽,青丘的众人不会起疑么?”
谢小皇子开始耍无赖,扯起绒毯的一角捂住狐耳。“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的头突然好痛,镜花……”
他扶额装作痛苦的样子,拙劣的演技却被段冷一眼看穿。
“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了?”段冷走到贵妃榻前,蹲下来,幽静墨眸平视着谢玉台,“不久前可是有人跟我说过,青丘的七皇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别人大可以相信他。”
听那人提起昨日床笫间的话语,谢小皇子顿时没了辙,哀叹道。“我这是上了贼船了啊!”
“随你怎么想,只要你肯带我出去。”段冷唇边难得地有一丝真正的笑意。
“真是夭寿了……”谢玉台的声音已带上了一丝哭腔,“那你说说,我要怎么带你出去?我就算要跟女君请辞,也得有个合适的借口吧?”
“你们青丘一族的眷侣,不是习惯在新婚之后相携而出,美其名曰……”段冷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度蜜月?”
谢小皇子整个人瘫在贵妃榻上,像只离水的鱼一样望向房梁,双目空洞无神,意识却本能地在脑中搜刮着关于“度蜜月”的一切。
千年前,青丘有一对万年九尾狐喜结连理。他们不愿遵守传统,循规蹈矩,在喜殿内整日共赴云雨。于是趁其他狐妖不注意,捏了个诀化为人身,双双去到凡界,在人间游历大好山川数十载。
回到青丘后,他们发明出一个崭新的词语——度蜜月,特指伴侣在新婚后一同离开青丘,共游八荒。听说灵感是来自于人间一位说书客。
青丘众妖素来好信儿,纷纷尝鲜,屡试不爽,这个传统也因此延续了下来。
“行是行,只是……”谢玉台美目一转,满是犹豫,“谁会去那种极寒之地……度蜜月?”
“这个我自有办法,到时,你就对女君说——”
段冷抬起右手,指了指谢玉台的狐耳,手心朝向自己,轻轻招了招。谢玉台会意,前倾身子凑近那人,与那张惊世之姿的面容近在咫尺。
只见段冷在谢玉台耳边絮絮道,不知说了什么,竟让谢小皇子耳根泛红。
“如此,真能奏效?”谢小皇子离了那方热气,半信半疑。
“姑且一试。”段冷点头。
谢玉台从贵妃榻上起身,想倒杯茶滋润一下自己不知为何突然干涩的喉咙。刚走到松木圆桌,蓦然听到屋外传来遥远而空旷的钟声,接连敲了九下。
随后,水叶就在暖阁外提醒道。“公子,已过亥时,该歇息了。”
青丘一族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以刚过亥时,王宫中便要灭烛就寝。
“知道了。”谢玉台应道,转身走向暖阁最里的锦榻,脱了外袍搭在一旁的木施上。
他正要掀被上榻,回身却看见段冷在他身后半米处静静站着。
“你跟着我做什么?”谢玉台想到昨夜这人在锦榻上对他行的荒唐事,没好气地道,“这是我的床,上面没你的地儿。”
“我不能没有你的气息庇护。”段冷跨上前来,一只膝盖跪上榻沿。“青丘众人会发现端倪的。”
“那也不行。”谢玉台半分不退让,一个撑肘钻进被窝,伸腿将那只膝盖不留情面地踹了下去。
“你去柴房睡。我知道西厢有个废弃的柴房,平时连水叶都不去那儿。你打扫打扫,铺点干草将就一下吧。”
段冷像是没听见,长腿一迈,就要从谢玉台身上跨过去。
“你信不信我废了你......!”谢玉台长眉一挑,手掌升起一道红光,“杀不了你,这点小事儿还是办得到的。”
段冷闻言,迈出的腿停在半空,迟疑片刻后收了回去。
“那么,现在有两个选择。”他站在床边,冷静道。“一,现在让我上榻,我什么也不做,我们每日同床共枕,相安无事。二,我现在去柴房,但你我要每三日成一次婚,以确保我身上有足够多的狐族气息。”
段冷高挑的身影压覆过来,落在谢玉台脸上一片阴影。“你选几?”
“一一一一一,我选一!”谢玉台一听到这话,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立刻做出了选择。
段冷薄唇含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从谢玉台身上跨过,心满意足地躺在锦榻里侧。
“等等!”谢玉台一把掀开衾被,跳下床榻,在书架附近翻着什么。
半晌,他从书架的缝隙中,捡出一只落了灰的狼毫笔。
——正是他新婚那日“行刺”过程燕冰的那支。
“我要跟你划‘三八线’!”谢玉台气势冲冲地拿着狼毫笔过来,来不及磨墨,便用妖术在笔尖生出一点墨汁。
段冷便撑起手肘,凝眉看他要玩什么花样。
只见谢小皇子右手攥着狼毫笔,左手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段冷的肩胛骨,不断把这人往里侧推。直到段冷的后背整个都贴上了墙壁,再无任何可推的余地,谢玉台才落笔,在床头和床尾之间划上了一道黑线。
于是,在这张足以容纳四五个人的大床上,一道歪歪扭扭的黑线分割出了极不平等的“里”与“外”。外侧宽敞,人置其中,可展臂而卧。而里侧只有狭窄的一隅,仅能容纳一个成年妖族侧躺之姿。
“段冷,你不准越过这条界限!”谢玉台用妖术将墨痕洇干,指着那条线,一脸凶相对段冷说道,“否则我就把你踹下床去!”
“好,依你。”段冷重新躺下去,背对着谢玉台,盖上锦被的一角。
谢玉台再次钻进了被窝。他与段冷相隔极远,因此锦被中横亘着一段空档,此刻正有冷风不断出入。谢小皇子满身生寒,哪里受过这个委屈,伸手一扯,就将整个被子都拽了过来。
段冷感到身上一凉,却只是动了动身子,没说什么。
这回暖和了。谢小皇子美滋滋地想着,就要沉入梦乡。
然而一闭上眼,他的脑中全是昨夜喜榻上的活色生香。谢玉台平躺在软枕上,睁眼时瞧不见段冷,闭了眼却全是他。
他想起那人充满哀伤的墨眸、流着汗的宽厚胸膛、垂到他颈窝里的柔软发丝,带着好闻的幽兰香……还有相连处的炙热温度,桩桩件件,都让他两颊飞红。
谢玉台阖眸,用手敲着自己脑壳,妄想用轻微的痛觉,把那些旖旎生艳的场面敲出脑袋。
然而收效甚微。只要知道旁边躺着这么个人,他就浑身燥热无法入眠。
谢玉台双手覆着自己发热的面庞,辗转反侧良久。实在睡不着,便想睁开眼找那人的麻烦。
他翻过身对着里侧。段冷呼吸平稳,气息绵长匀称,侧躺的身形起伏,有如远山脉络。借着月光,谢玉台瞧见那人微蜷双腿,整个人紧缩着,愣是连一片衣角、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越过那条界限。
谢玉台没了辙,却更加气不过。他想,这是他的沉香榭,什么三八线什么君子合约,统统都是纸老虎。
只有他,才是这里的规矩。
于是他跪坐起身,退到床尾,在床头留出足够的空间。一把扯过那人中衣,用九牛二虎之力配合一点妖力,竟然硬生生把段冷拽下了床。
段冷脊背着地,一下惊醒。他本也没睡太深,这一摔更是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他睁开无辜的眼,揉着自己的脊骨,对榻上的谢玉台茫然问道。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小爷忽然不愿意让你睡在我的榻上了!”谢玉台也翻身下床,一只手勾着段冷的衣领,把他往暖阁边缘拖。
暖阁内的地板均以红木制成,温润平整,配合着段冷身上光滑的丝料,让谢玉台拖得异常轻松。
谢小皇子二话不说,就将段冷拖到了暖阁角落、一块四折屏风后的方寸之地。这里的地板上只放着两块圆形软垫,地龙烧得也不太热。
他放下人,说道。“你就给我睡在这里。白天,没有我的允许也不许出来。”
谢玉台又一连拉开了博古架上的好几个抽屉,左翻右翻,终于找到一条火红色的狐裘出来,抛给地上一脸茫然的段冷。
“这是用我的落毛织成的狐裘,上面有我的气味。你盖着它入睡,没有人会怀疑我们关系不合。”
九尾狐族时有落毛,便有专门的宫女负责收集王宫内的毛髪,交由绣女织成狐裘,放于博古架内,以备不时之需。
谢玉台没看那人什么表情,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就自顾自回到锦榻上。蒙上被子,气势颇足地大喊。
“睡觉!”
屏风后的段冷哭笑不得。
他看了那张狐裘良久,终是无奈摇头,以手作枕,在两块软垫上躺了下来。 ----
第10章 拾·拜喜
段冷作息规律,不到辰时就早早起了身。他刚在屏风内理好衣裙、扣上银佩,便听到水叶试探的声音在雕花朱门外响起。
“公子,公子,您起了吗?”
段冷心头一疑——为何今日水叶来的这么早?昨日谢玉台可是在暖阁睡到了日上三竿,都不见水叶唤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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