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冷似有感应地朝遥远的天际望去。一只双翼流金、通体濯有赤色火纹的飞虎冲破云霄,乘风而来。
那是乌兰图雅的坐骑——飞羽棘虎。
霎那间,飞虎的金光已经近在眼前。段冷作势向前挥砍,却只连带起一片夹杂着沙尘的气风,向兵士们席卷而去。兵士们下意识举盾抵挡。当他们的眼睛重见天光时,段冷与阿斯亚已经跨上了飞虎的后背,转瞬消失在洛桑山脉连绵起伏的轮廓间。
为首之人用兵戟指着他们。“快,追上他们!”
有衡氏的卫兵们立时召来自己的坐骑,但是却太晚了。飞羽棘虎一跃三千丈,只消片刻的功夫,已经越过浩浩荡荡的有衡大军,来到毡帐密集的前山。
昏睡的巴尔刹似乎终于被帐外的兵荒马乱惊醒。他从混沌中睁开眼,发现本该在他身下承欢的美人儿消失不见,暗屉里权限最高的飞鹰令牌也无影无踪,顾不及衣衫凌乱便冲出锦帐。
说来也巧,他刚掀帘走出,便看见一只金尘弥漫的飞虎从他头顶一跃而过。
虎背上有两个人,正是他遍寻不见的“段美人”与他不共戴天的仇家之首。
巴尔刹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前因后果,随手拿起一把射日长弓,对准飞虎就射了过去。飞虎跟随乌兰图雅征战四方,对于暗器自有敏锐的嗅觉,它稍稍偏了一下身体就躲过了这一攻击。
巴尔刹见普通的弓箭对付不了这大家伙,立时换上了自己特制的追踪弩,瞄准段冷射出。
只可惜,在雪山白影和刺目日光的双重迷惑之间,他瞄准的只是段冷手中紧握的凿齿之牙。
只听“铮”的一声,那淬了剧毒的弩箭碰撞在无坚不摧的凿齿之牙上,立时断成两半。
段冷和阿斯亚向身下瞧着,看见模样极其狼狈的巴尔刹举着弓弩,用他们听不懂的方言大骂。
“呵,原来是这小子。”阿斯亚的语气极其不屑,那种一族之首的王者气概瞬间回到了这个人身上。“就这种射箭的准头,也配当王。”
他拍了拍段冷,“年轻人,把那块飞鹰令牌给我。”
“嗯?”若不是阿斯亚问起,段冷几乎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揣着这块令牌。“您要做什么?”
“我来还给他。”
阿斯亚接过段冷递来的令牌,眼中承载着无尽的恨意。大火中消亡的那些面孔如走马灯般掠过他的瞳孔,在苍老的寒渊中激起万丈急流,最终升腾起一丝水汽与薄雾,被眼眶圈禁在黑与白的交错间。
他红着眼,向地面上身材矮小的男人狠狠一掷。
飞鹰令牌打着旋飞出,一路迂回前行,这一度让巴尔刹误以为它的目标并不是自己。
然而逼近眼前时,令牌却忽然改变了方向,重重砸进巴尔刹的右眼!
地面传来一丝惨烈至极的嚎叫。巴尔刹捂着右眼踉跄跌倒,双手紧紧地拢着面庞,鲜血却止不住地从他指缝间流出。
“不——不——我的眼睛——啊啊啊啊啊啊!”
他妄想着用这样的方式挽留这颗眼球,今后好找些什么方法来修复它,使它重新完好无损地拼合在一起。然而那团血肉已经在巨大的冲击中四散破碎,化为一场漫天的红雨,洋洋洒洒落在雪山神女的注视中。
“这是他该有的报应。”阿斯亚看着地面上男人的惨状,憋闷已久的一口浊气终于溢出胸腔。
随后赶来的兵士见自家老大哀嚎着倒在地上,一时间也是群龙无首、纷纷丢盔弃甲。至此,再无人有闲暇阻拦段冷和阿斯亚的离去。
段冷终于收回平静而淡漠的目光,驾驭着飞虎奔向雪山上朗朗的乾坤。 ---- ①《山海经》记载的一种外形像牛的异兽,颈部有一大块高耸的肉峰,有一条红色的尾巴。
第41章 肆拾壹·馈赠
“什么?父王醒了?”
燃有炉火的温暖毡帐中,乌兰图雅从铺着狐裘的太师椅上站起,惊喜地对来人说。“快带我去看看!”
山雪却面露一丝难色,“王上说,此刻他谁都不见,只见一人。”
“那人是谁,竟敢与我争父王的宠爱!”乌兰图雅立时撸胳膊挽袖子,“快告诉我,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山雪脸上的为难更甚,她悄悄地瞥向另一旁正在哄睡的段冷,半晌才开口。“是……是段少侠。”
“段……”乌兰图雅的气势来得快,去得更快。“那就没事了哈哈哈,毕竟是我父王的救命恩人,应该的应该的。”
她讪笑着,转身对山雪挥了挥手。“带他去吧,记得替我给父王问个好。”
山雪颔首应下。但段冷似乎并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还与世隔绝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山雪只能俯身过来,在段冷耳边轻声说道。
“段少侠,王上想见您。”
段冷此时却不太能走得开。
不知为何,自打段冷从洛桑雪山回来,谢玉台就一直在发脾气。离开前温柔软萌的小狐狸,现在不仅不愿意安分地待在段冷怀里,还几次张口咬破了段冷的衣襟。
几个连小猫小狗都没养过的人如临大敌。数日前,他们挑了个时间聚在一起,在九公主的毡帐内召开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庄严的研讨会。
关风首先说道。“我觉得谢公子可能是不喜欢段少侠的衣色,毕竟段少侠以前从来没穿过有琼氏扎染的藏蓝色衣袍。”
扶花摇头。“依我看,是段少侠这几日单骑救主,身体消瘦了。谢公子躺在段少侠怀里,没有从前那么舒服了。”
山雪皱着眉头开口。“也许……是谢公子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呢?”
苏合则端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呵,要我说啊,化作了真身的妖族嗅觉都会更加敏感。谢公子呀,这是不满意段少侠身上的味道了。”
段冷刚回来那日,曾不顾满身流血的伤口去乌衣帐找谢玉台。苏合那时便闻到在血腥气之外,段冷身上还缠绕着一丝微弱的迷香香气,只不过他当时没有点破罢了。
“可是段少侠都沐浴过整整十次了,难不成还要蜕层皮?”
为段冷打抱不平的是扶花。段冷每次沐浴,便是她负责去冰窟取水。因谢玉台的极度不配合,导致段冷早中晚都要洗一次,把她的胳膊都快累断了。
“那你每日为段少侠配备营养餐,想把人养得白白壮壮,也没见谢公子的情况有一丝好转啊。”
苏合与扶花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风花雪月四人都是自小跟九公主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因为乌兰图雅尤其喜欢这位异乡来的五哥,她们几人也同苏合交往甚密。无外人时,彼此也不讲究那些主尊臣卑的礼数。
“好了,都别吵了。”
乌兰图雅见两人也争执不出什么结果,索性出言打断。“这几日我翻遍话本,觉得有一个情节和谢公子现在的状况很像。”
“哦?”
几人都凑过来,乌兰图雅将话本翻到折了页脚的一处。“一个家里最不被重视的孩子,在父母都外出时点燃了自家的柴房,只为博取一丝微弱的存在感……”
段冷内心飞过一群乌鸦。他黑着脸暗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心里清楚得很。谢玉台不过是不满他这几日的贸然离去,对他一边发泄、一边撒娇罢了。
段冷将小狐狸翻了个面,迎上那只将要挠向自己胸口的爪,牢牢握在手心。
——抓到你了。
谢玉台有极短暂的一瞬龇牙咧嘴,但随后就渐渐安静下来,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被段冷攥在手心的那只爪子,也慢慢收回了锋利的爪尖。
段冷心道,原来你喜欢这种对待方式。
从前谢玉台伸爪子,段冷多半只是借助灵活的身体左右闪避,抑或逆来顺受地直接承下,换来的却是小狐狸更猛烈的攻击。没想到段冷一朝强硬起来,反倒收效甚佳。
狐狸心思可真难琢磨啊。
段冷哄着谢玉台睡去,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一桩移花接木,把人交给山雪。
“劳烦山雪姑娘帮忙照看下,我这就去。”
在有琼氏寄人篱下的这一段时日,段冷曾数次路过酋王的居所。就算没有乌兰图雅和苏合为自己盛情介绍,他也能分辨得出王帐和其他锦帐的区别。
二十四扇哈那围成的穹庐顶端,高而圣洁地立着一只角挂碎星、身披月影的麋鹿,那是有琼氏的图腾——星月神鹿。红蓝相间的毡毯上绘满了柯勒察族代表权利与地位的神秘符文,宽阔的门帘则垂着一圈圈绣金流苏,段冷从没见过它掀起的时候。
而今,这扇帘门为他打开。
数十卫兵森严地守在帘门两侧,身着缥碧色长衫的依仁正立在门口,对迎面走来的段冷行礼。
“段少侠。”依仁抬头,眉梢眼角都有些红。“酋王正在等您。”
段冷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嗯”字,直接掠过他进了王帐。
酋王毡帐内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和他那日劫后余生地从守疆人屋中醒来一样。
阿斯亚半坐在约两丈宽的黄花梨矮榻上,绣有祥云纹的缎面锦被严丝合缝地盖住他的双腿,一直延伸到他的腰际。
他一碗苦药将将入腹,抬眼便看到如松如竹的俊秀青年,随手将空了的药碗递给一旁侍立的婢女,清了清嗓子开口。
“来人,升座。”
一张金玉席被两个近侍抬入帐中,无论是重量大小还是花纹的繁复程度,都刷新了段冷对于这个物件的认知上限。二人又在席位前支了两灶红泥火炉,左有美酒飘香,右有雪水烹茶。末了齐齐一掀崭新锃亮的雁羽织毯,请段冷入席。
“美酒与茶皆备,请阁下千万不要客气。只是本王还在病中,就无法奉陪了。”
阿斯亚淡淡开口。回到自己的领地中,那股为王的气势便尽数回到了他的身上,就连称谓也一并改变。
段冷指托茶盏,浅泯一口,让温茶润过自己的喉咙。
其实在来的路上,段冷已经想到这位酋王召见自己的意图。无非是嘉奖一番自己的英勇,然后再赏赐自己牛羊万匹、黄金千两。若是做得出格一些,或许还会把自己奉为整个氏族的恩人,搞个什么加冕仪式,此后便受上宾之待,承万人之尊。
一族之长的犒赏之道,他从前披着圣女的皮在洞庭的如风殿目睹过不下千回,自是稔熟于心。
但阿斯亚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觉得我的小女儿,乌兰图雅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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