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冷慢悠悠地说着,肚兜内的食指和中指借此机会不着痕迹地上抬,伸进暗囊中的乾坤袋口。他原本打算从中取出凿齿之牙,将巴尔刹挟作人质逼问他有琼氏酋王的下落,却在触碰到长牙之前,指尖先挨上了几颗粗粒。
这是……
段冷电光石火地记起,自己蹲在雾隐镇的茶馆门前,将一小片紫色粉末收入乾坤袋中的场景。
那紫色的粉末,正是洞庭秘制的问供之香——箴言。
此时此刻,这抹秘香的存在,给予了他另一种兵不血刃的取胜方式。
他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决定,指腹沾过一片砂粉,轻轻地将巴尔刹的咸猪手带出。段冷绕到那人身后,探出手虚虚抚过那张粗糙的面庞,伸屈不定的手指勾起几分若有似无的触感,蜻蜓点水般跃过巴尔刹的鼻尖与心头。
巴尔刹以为她在讨好他,便也不阻止,闭上眼睛享受着段冷的服侍。在擦过巴尔刹的人中时,段冷故意重重一抹,将箴言尽数落在了那人鼻腔下方。
上唇突然传来不容忽视的触感,巴尔刹猛然睁了眼,一双细小如缝的眼中染上更深的醉意。他挪着身子凑近,一手去解腰带,另一手握住段冷那只不安分的手。
“好美人儿,撩拨得我简直受不住……让哥哥好好疼你……”
那人粗暴的动作中带着明显的急切,仿佛一把火已经烧到了头顶,让他宁愿抛下一切君子的伪装,也要找些水当头淋下。段冷看着那丑陋面庞上的淫靡之色,强压下双眸中的鄙夷,纵容巴尔刹在他身上肆意游走。
他的后槽牙贴在一起,很近,但他没有咬下去。
他不能表现出恶心。
就像在那些仪式盛大的祭礼上,洞庭的族人一个一个经过他的身前,夸赞着他虚假的面容、身为女子的温顺、举止间的风情万种,但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厌恶。
悲哀也是一并不能有的。
那双平静的眼眸里应该盛有悦色,欣然、还带着点雀跃地,接受来自外界所给予的一切。他应该看起来格外感激自己的命运,并因此而珍视它。
他学习着不带任何感情地控制这张面容上的神色。悲伤、愤怒、惊惶、疑惑……在无数被他摔碎的铜镜前,在每一块碎裂的光晕里,不厌其烦地反复练习。
这其中最简单的一种,是漠然。
那人的掠夺还在继续。
段冷在心中倒数着时间。十、九、八、七……
这一切很快就要过去了。
段冷数到一,恍然睁眼,看到巴尔刹棕色的瞳孔中中闪过一丝迷离,但也仅仅是一瞬,巴尔刹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箴言生效了。
段冷试探地询问,伸出手在人面前晃了晃。“王上,您醉了吗?”
巴尔刹点点头,低垂着目光望向地面,乖顺得不像一个王。
段冷为保万一,继续旁敲侧击地询问。“若是妾身侍奉得您高兴了,可否告诉妾身,您的小金库都藏在哪里呀?”
求取者劫色,被掠夺者索财,一句床笫之间再正常不过的玩笑话,就算巴尔刹清醒着,也不会认为他逾矩。
只听他木然而机械地回答道。“祭坛左数第二排第六个毡帐,出后门前行五百丈,有一枯木,枯木下有十万黄金。”
巴尔刹不假思索,仿佛已经化身为一个以零件驱使的问答机器。
又问了几个不轻不重,却具有判断价值的问题。段冷终于放下心,收回面上所有顺从的讨好的神情,一把掀了银朱纱幔下榻。
在巴尔刹进来之前,他已经用内力探测到那张式样简朴的红木桌案有一暗屉。段冷走到桌前,一边在桌堂内摸索着机关,一边冷然问道。
“有琼氏的酋王是你掳走的?他在哪里?”
“是。我让人将他关到‘重楼 ’里去了。”
“重楼?那是什么地方?”
巴尔刹猛然痉挛了一下,瞳孔中的颜色不断变化着,棕色与紫色交替出现。看得出他自己的意识已经察觉到外物的入侵,正在奋力抵抗。
“重楼……是有衡氏防守最严密的地牢。”
“它在哪里。”
“出王帐西行十五丈,再北行一百丈,一个插着黑白双旗的夯土堆后面。”
桌堂内一片光滑,段冷摸了许久,什么也没摸到。他索性直接问。
“书桌里的暗屉要如何打开?”
“在书桌四个角分别敲击两下,暗屉就会自己打开。”
段冷依言照做,一块算盘大小的抽屉反向弹出,里面赫然放着数块酋王令牌。
他猜得不错。
他继续问道。“这里面,你最常用的令牌是哪块?”
“带飞鹰图腾的那块,椭圆形的。”
段冷将最左一块令牌拿了出来。鹅蛋大小的玄铁材质,菱花式金漆封边,中间有一只展翅的雄鹰烙印。
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全部答案。段冷走回巴尔刹面前,面对着那张五官不住扭曲的脸。他想要趁此机会讨回他被羞辱的一切,却害怕疼痛让巴尔刹立时清醒。段冷双拳紧攥,令牌侧边的花纹深深嵌入他的掌心。
半晌他松了手,只点过巴尔刹的睡穴,将人塞进当初裹着自己的棉被里。
意识的挣扎让巴尔刹并没有陷入深眠。他在棉被中滚来滚去,亦不闻鼾声,但这样的反应无疑更加应景。
段冷随手扯了一件巴尔刹的大氅,从后帘走了出去。
王帐外守着的近卫见段冷走出,均是十分讶异。但见他披着王上的衣服,手里又拿着王上的令牌,愣是没有一个人敢阻拦。
巴尔刹平日行事不按套路出牌,为人又心狠手辣。在这样的余威之下,段冷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那块插着黑白旗帜的夯土堆。
夯土堆远比他想象得要大,简直算得上一个雪山之巅的小山丘。段冷绕过半圈来到土堆之后,一个身着重甲、提着宽刃长刀的魁梧兵士立时走了过来。
“何人擅闯禁地——?”
“妾身奉王上之命,特来重楼取些东西。”
那兵士名叫桑扎,多年跟随巴尔刹出生入死,是巴尔刹极为信任的一名上将。他打量着面前身段婀娜的女人,脑海中回味着方才从下士那里听得的趣闻——“美艳寡妇上山求援,清池锦帐被掀红浪”,这样的风流韵事在方圆不过百里的雪山之巅传开,只需一名跑腿的下士在前山后山往返的片刻。
桑扎清楚眼前绝色女子的身份。此刻,她又能说出“重楼”这一隐秘的名字,也许真的是酋王派来取东西的。
他接过段冷手中的飞鹰令牌,不动声色地用指腹摩挲过那块玄铁背面右下角的划痕。这划痕是巴尔刹在驯服厄运时留下的,角度、深浅均无法复制。看来此时自己手中这块,是货真价值的酋王令牌。
但桑扎还是有些疑虑,他将飞鹰令牌还给段冷,粗声问道。
“王上让你来取什么东西?”
段冷故意停顿了片刻,长而不卷的睫毛闪动着,双颊染上一片绯红。
“手铐、皮鞭、还有麻绳之类的……”
桑扎恍然大悟。跟随巴尔刹多年,他自然猜得出自己的王上想要做什么。他一边在脑海中构建着那方靡艳的景象,一边挑起那方胡茬横生的下巴上的厚唇,笑得满面□□。
“呦呵,还是咱们王上会玩。”
桑扎挪动开自己壮硕的身躯,露出身后那扇狭窄的牢门。段冷刚要走入,那人又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叫住段冷。
“等等!”
桑扎一把抓住段冷的肩膀,“你要的那些东西,我替你去取就是了。牢里血污味重,这苦差事还是让属下代劳吧。”
段冷轻轻拨开那只颇为冒犯的手,背对着桑扎的面容一片寒色,语声也逐渐冰冷下去。
“妾身来时,王上特意嘱咐过,要让妾身自己选。” ---- ①取“chong”音,二声。
第40章 肆拾·劫狱
重楼之内的气息潮湿、腐朽,与世上绝大多数的监牢都相差无几。
足有一丈厚的土墙将雪山巅上清冷不沾一丝尘灰的大风尽数隔绝在外,这里没有一丝风声,腐朽与潮湿在墙内落地、生根、慢慢发芽,渐而衍生出几分与死亡相近的气息。
段冷取下壁挂式烛台上的一截白烛,用以照亮脚下干草与泥泞交织的道路。在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烛火映照下,段冷看见足下的不平来源于几根断掉的手指、一些久未清理的秽物、和许多拉扯变型的老旧刑具。
唯一和其他牢狱不同的是,这里并不热衷于羁押活人,而更像是一个混沌异兽的屠宰场。
透过生锈的铁杆,段冷看见牢房内无数将死未死的大型生物,或狂躁或虚弱地被束缚在铁链与钢架的囚禁之中。数百种妖兽的低吟叠加在一起,让这里听上去像个魑魅魍魉齐聚的炼狱。
段冷沉默地穿越那些呼号,这条走廊的终点被隐没在烛光未照亮的阴暗尽头。他一一辨认着两侧牢房内的人或兽,尽管有些生命已经被折磨得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狭窄的长廊已过半,段冷却连一个妖族的影子都没见着。
正当他怀疑箴言的效用出了问题时,一声衰老而颓靡的叹息就从他身后传来。
——那是一个被他忽略了的角落。方才段冷已经借着烛光看见,这间牢房的一方侧壁上俨然吊着一具猿猴的尸体,从瘦骨嶙峋的尸体上看,它应该是被活活饿死的。
却没想到,牢房的另一侧还关押着一个沉默的囚犯。
段冷持着白烛一步步折返,看见牢房的干草席上靠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将烛火伸入铁栏的缝隙里,才能勉强看清那人的五官。除却其上纵横交错的血痕,这张脸与自己印象中的酋王之面尽数吻合。但不知为何,这位英勇的王似乎一夕之间老了数百岁,两鬓的发染上霜雪,额前的皱纹亦深了数寸。
幸好,他那日跟着乌兰图雅去了元寿诗会,与这位有琼氏的酋王有过短暂的一面相逢。否则此刻简直认不出来。
段冷将乌兰图雅告诉自己的名字缓缓道出。“敖敦·查干布达·阿斯亚?”
听到这个名字,牢房内的长者睁开眼,失焦的目光一瞬定格在段冷的女面上,反问道。
“你是谁?”
有琼氏每一代酋王的中名都是不为人知的禁忌,查干布达四个字,仅有纯正的王族血脉才可知晓。乌兰图雅将这个秘密告诉段冷,便是让自己的父亲信任他的最快速、最直接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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