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发从颊侧滑下来,衬着雪白的袍子,更显得人苍白单薄。些微的冷意从搭在胸口的指尖上,一直冰到心头:“齐郡的血蛊,不是生魂?” 谢无尘跟得上白知秋的思路,许多话根本不用说,白知秋点头:“是怨煞,可明掌门查看过三界封印,封印完好。” “那为何……” “我怀疑过他。”白知秋打断谢无尘,“但,是我送他上的黄泉道,他的记忆何时被窥探,我无法肯定。” 何况除了黄泉道,无从解释这般多的怨煞是从何而来了。 谢无尘看着四野生机,却坠入了无底寒潭,心口的寒意冷得他生颤。 “所以,北函关兵败,也可能是蓄意而为吗?”谢无尘错开眼,缓缓问道。 白知秋想撑起身,但背后的手掌铁箍一样圈着他,于是他没再动,“嗯”一声:“一切只是怀疑。天要亮了,我送你出去。” 谢无尘目光落在遥远的虚空里,白知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满目的绿草舅茵。远处的草尖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显得又虚又冷。 过了一会,他才转过头,松开白知秋站起身。 入识海的过程极为漫长,出去却在转瞬间。谢无尘盯着白知秋的指尖看了好一会,白知秋才慢悠悠睁开眼,眼风一扫,道:“不过是他人识海走了一遭,何至于此?” 谢无尘面无表情摁下了面前作乱的手。 “累了。”白知秋道,身子一滑便躲入了被衾中,还不忘指使谢无尘:“我再小憩片刻,备好了唤我。” 白知秋把自己整个后脑都裹了起来,从窗外透入的不甚明朗的天光下,他露出来的侧脸和眼角泛着一层不明显的红。 谢无尘闭了下眼睛,半晌,无声弯起唇角。 *** 进了浮州之后,脚程会比在中苍沙洲时更快些。不过一日功夫,未到日落时,已经能够看见远处连绵的群山,一层叠一层,挡住了往更远处去的视线。山头上的边墙与烽火台连成了蜿蜒长线,像匍匐的巨龙背脊。 谢无尘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他靠着白知秋的肩膀,低声道:“到重郡了。” 过了重郡,就是浮关阙了。 今日天沉,风大。白知秋拢着暖炉,半张脸都快要藏入斗篷。听见谢无尘的话,他抬手将兜帽往下压了压,眯着眼向外扫去。 重郡地方其实很小,北面是数座望楼,南面是城镇。谢无尘对重郡印象不多,毕竟它算是浮州的地盘,是他少可几次来到北函关都未曾停驻过的地方。一定要回忆,他也仅能忆起碉堡上的箭括。后来,现实告诉他,记忆作了祟,那种厚重嵬巍到让人透不过气的碉堡,是属于北函关的。 而北函关后的市贸三城,他只能记得上元时候流动的花灯,无从知晓而今的情况。 只是,重郡似乎并未有他们以为的萧条。而今临近年关,西市的人流不说熙熙攘攘,也是人来人往。在距离浮关阙最近的地方,战败似乎并没有在人们身上留下伤口,也没有带来兵临城下的恐惧。 谢无尘听了几耳朵有事没事的家常与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又想起入浮州前聚集在关下的面黄肌瘦的乞丐,从始至终就没淡下去的疑惑更重了。 关下有设粥棚,甚至有人煮药,由几个士兵守着。他们看过一眼便走了。谢无尘知道,白知秋眼里看得下悲喜,他懂世间该有的悲伤,却极少因此悲哀。 谢无尘心中的疑惑在刚落下脚,被小二叩响门时达到了顶峰。 白知秋刚坐下,调整谢无尘今天新做的阵盘,分不出神,便示意谢无尘去看看。 谁知,谢无尘一开门,便与门外杵着的两个身材健壮的带刀衙役打了个照面。小二跟在一边,弓着腰不住搓手:“客官,我们……” 谢无尘摆摆手,示意无妨。他站在门内,光影正好在他面前画下一条线,于是衙役没看清他蹙起的眉和转瞬即逝的防备,只听见平淡的问话:“二位官爷,寻人?” 两个衙役上下将他扫了个遍,而后兀地向他一拱手,道:“烦请白公子跟我们走一趟。” “我家公子不见外客。”谢无尘抵着门框,不动声色道。 白知秋将一颗灵玉拨转了一个位置,抬眸向门口望去。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屋外三人,但三人看不清他。 两名衙役对上眼神,再一拱手,道:“州府大人请二位至府上叙话。” “姚州府?”白知秋从后拍拍谢无尘的肩,示意他让开一些。 白知秋卸去了斗篷,乍一眼,容貌惊艳得足矣令人惊诧。他所有的眸光都被长睫敛住,温和无害:“州府大人有邀,自然是该去的。” “白师兄……” “无妨。” 或许是白知秋气质衬托,加之一举一行间自然放松,反而令人觉得他从容不迫。衙役在前引路,送二人登上了备好的马车。 若是要论交情,谢家与姚连乐实在是没可以讨论的东西。姚连乐原是宁州人,一路升迁成京官,请去浮州时已过不惑之年。以他的刚烈,这已是罕见之至,更不论此后与谢仁针锋相对了近十年。见面之后,姚连乐不将谢无尘一刀劈了,都是他来得仁慈。 可这一番,他请的却是白知秋。 “是先生请的?”谢无尘蹙眉问道。 “应当。”白知秋回道。 “先生怎会与姚州府搭上关系?”谢无尘愈发不解,“我未曾听先生提过几次。” 曾经谢仁攻下边山都营,大臣进言要将谢家藏锋归鞘未成。多年后,姚连乐每年入京述职,都要与谢仁在朝堂上闹得毁冠裂裳。 但现在想来,先生少有几次提起,若是非要将哪里不对,大抵是,那时的先生过于放松了。 他似乎并不将姚连乐与谢仁的敌对当回事。 谢无尘小时候虽不喜谢府,但人都是偏心的。一定要分个高下,他断然是更不喜欢与谢府不和的姚连乐。 先生在姚连乐这里,又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他其实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先生,连告知他的那个名字,他都在愈揭愈浓的迷障中,分不清真假了。 “先生不会是北函关兵败的推手。”谢无尘忽而没头没尾道,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白知秋。 行进的马车中,所有的东西都凝停下来。过了一会,白知秋温声道:“他不会。” 马车内没点灯,谢无尘不必闭眼,就能听到两人之间相闻的呼吸。他的心重重落回胸膛,长而轻舒出一口气,缓缓地摇下头,无声笑了。 “吱呀”一声,马车停了。白知秋听着车外的脚步声,等人来掀帘。 片刻,有人在车外站定,没有贸然掀帘,而是率先道:“白公子,朝闻先生请您。” 白知秋端坐车内,手指一颤。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突然想起,夏天时候回老家那边,当时为了剧情,专门跑了一次长城。夏天,着凉,病了两天,有些搞笑(×) 活在他人口中整整两卷的先生终于要出场了。 感谢观阅。
第83章 朝闻 “他还说了什么?”白知秋问道, 声音平静,听不出一分情绪。 车外的声音同样不矜不伐:“请小公子一道下榻寒舍。” 话是同白知秋讲的,谢无尘跟在一边, 听得一清二楚:“朝闻?” “闻道于朝。”白知秋压低声音, 起身抬手掀帘。一旁候着的家丁立刻俯身放在杌扎,行礼退下。 白知秋转过身去接谢无尘,不很上心的样子,顺口问道:“既然请我,为何不亲自来见?” 浮州州府姚连乐已经年过半百, 在夜风中披着厚重的大氅, 显得人更加清癯。或许是夜色太沉,他微躬着腰,在府门前昏黄的灯笼光中, 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白知秋:“先生临行前特意交代, 若是二位来到浮州, 在在下府上稍候。” “他去何处?” “顺安。” “为何?” 姚连乐屏退了其他人, 笼着袖,边走边道:“此事,非我等凡人可以插手。” “那他还真是混账。”白知秋微微一哂,“毫无道理,便要留我。” 姚连乐依旧不疾不徐:“在下仅是替朝闻先生传话, 去留自然还是由公子的。” 白知秋收回落在院子角落里的视线, “嗯”一声,不再问了。 一路静默。姚连乐接他们时阵仗不大,院子里的灯笼熄了个七七八八, 微弱的光线中, 风喧过耳。他们不讲话了, 谢无尘便不动声色地隔在两人中间。一直走到屋门口,姚连乐要引谢无尘往另一间屋走,他才开口:“我与白师兄在一处便好。” 姚连乐知谢无尘是朝闻弟子,却拿不准白知秋与两人之间的关系,闻言目光一诧,又将问题丢回给白知秋。 但姚连乐前脚一走,谢无尘立刻收敛了神色:“猜对了。” 先生发觉了北函关兵败的异常,但是,是何种事变,会让先生在这个关头放弃与他们相见,而是去了顺安? “他毁了玉简,又将学宫信印予了你。我寻不着他,他也寻不着我。”白知秋推开门,扫了眼屋内陈设,不急不缓道:“他一去,打草惊蛇,我们只能等……你有什么要问的?” 谢无尘端起灯盏往后走:“姚州府……知晓学宫吗?” 他对谢无尘毫不介意,尚可用质子身份和朝闻的情分来解释,但他提起“不能插手”的事情时,依旧是这样的态度,便值得二人提起戒心了。 “这座院子下,封了卜阵。”白知秋看谢无尘顺手封了符,垂眸,“至于你先生,哪能用常理推测。他以“朝闻”二字请我,是为了让我们安分等他。毕竟这个名字,只有我二人知晓过。” “闻道于朝……”谢无尘低声又念一遍,“何意?”.. 违者必败,执者必失,故闻道于朝,可死于夕。 整个来看,这个名字,也算不上祯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这天底下,可窥天道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可人又说,窥天者多薄命。大抵是因为,大彻大悟,愿意以身赴险之人凤毛麟角。”白知秋转眸,轻声道,“闻道易误。” “月难圆,地难合。这么想来,他更有道理一些。没有人可以得到一个毫无缺陷的结局,他有所愿殉之道,不该由我强求。” *** 天际是一弯月,星子幽眇。无数星子汇聚成河,依照亘古不变的规律流淌,流向不可知的未来。留给仰望它的人的,只有闪烁不定的光芒。 余寅踩着自己的影子,跳了两步。手中石子被他抛了又接,在雪亮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弧。 周临风抱着手臂走在后面,冷冷睨了余寅一眼,对身边的明信道:“宜州一带的弟子,以医阁居多。据那边传来的消息,近来灾民暴动。这事我觉得不简单,想协调仙道院几位长老,派亲传弟子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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