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秋敛眸,将碎刃放回盒中。然后在盒盖上轻拂两下,像是要扫去并不存在的灰尘。谢无尘见他动作小心又谨慎,无端显得珍重又心疼。 夕误眸中神情复杂。 “说罢。”白知秋捞回茶杯,“为何由你成因?” “顺安城中,妖邪出世。它原本想要对付的人,应当是我。”夕误在桌上轻扣两下,又落了两道咒印,“我在浮州整整一年,未曾发现异常。直至断了与顺安的联系,才想通。” 夕误直直盯视着白知秋:“小师兄,忘不了血疫和血蛊罢?” 谢无尘一惊:“先生怎么知道……” “听来的。”夕误冷冷道,“我在浮关阙,发现过极为沉重的怨煞,足矣平地生鬼门……可能在那时,我不慎暴露了自己。” 蛊鬼对灵魄有极敏锐的感知,夕误半仙之身,又专擅卜术,灵魄来得又强大又干净。 野死不葬,兵戈之地,怨煞浓重实属正常。在那种地方,夕误的出现,就像乍然照入黑暗的日光,太刺眼太明显了。 他在人间甚久,在伪装身份上,不知用了多大的功夫。但他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作为验证,故而在不经意间,忽视了这一线细节。 蛊鬼发觉自己败露,又确认不了出现在浮关阙的人是谁,继而误杀了不知因由的陆积玉。 “若是如此,北函关的兵败,根本不需要因由。”谢无尘喃喃道。 只需要兵败,只需要人命。 “横死之人怨煞深重,以他们的灵魄炼蛊……”白知秋低声接道。 “这不可能。”话音未落,白知秋又果决否认道,“怨煞无灵,能轻易被蛊鬼控制。但灵魄上的怨煞却会因生前执念千百倍地放大,乃至蛊鬼吞噬灵魄前都要先令血蛊损灭灵魄……” “为何不会?”夕误冷冷道。 “你当灵魄是何物?百数凡人的怨仇,就足矣让仙京上的神仙跌进污沼里,何论上万?天上地下,谁受得住?” 夕误不语。 “好。”白知秋抿了口水,眸色又沉又冷,所有的情绪都被他牢牢压制在克制的语气中,“顺安惊变,你才将陆师兄的身亡和北函关兵败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追查蛊鬼?” 谢无尘张张口,眉心皱出了刻痕。他在夕误说话前开口打断:“蛊鬼怎么可能藏在顺安?” 导致北函关兵败的,是北越啊。 传回顺安的军报中,写的是北越趁换班之机,伪装成大周军士,打开了关门。 白知秋扶着茶杯的手指收紧,指尖紧绷,看不出一点血色。他显然也想到了其中的漏洞,却没有莽撞问出来。 夕误目光薄薄淡淡从他们二人面上扫过,经过谢无尘时停了一下,喉咙里溢出声意味不明的笑。 他说:“因为,谢仁叛国。” 作者有话说: 时速三百一,一点都不掺假。 微博昨天放了两只崽崽新的Q版稿,可以去康一康~ 感谢观阅。
第86章 身份 谢仁叛国。 短短四个字中, 藏的是足矣回答谢无尘绝大多数疑惑的内容。 谢无尘闭了下眼:“姚州府呢?” 夕误收回目光,指尖轻扣茶盏:“无尘,壁垒从未生于山海。北函关设立, 五国并立的局面正式形成。在此之前, 天下车同轨书同文;于此之后,一百四十年间,未曾改变分毫。” “为了一个结果,选择的路各有不同罢了。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总有人要去做那个世人唾弃、抑或名垂青史的破局者。我同你讲过, 若杀千人足矣换万人平安,我会那么做。” 谢无尘记得,他小时不认同, 不想要无谓的牺牲。夕误不与他争, 不高兴便说别的。却不想…… 真正卸下伪装的夕误, 是如此锋芒毕露, 乃至带着几分令人生畏的邪气。 “你想再次搅弄天下风云,我可以不问。”白知秋冷声打断,“但你没有替他人做决定的资格。” 夕误无奈一笑,做了个“认输”的手势:“我不想,我只想护他周全。可是, 求万全者最不得全, 我们都明白。” “靖德年结束后,大周渐迫西山。清河年间,嘉庆帝沉迷寻仙问道, 大招大揽奇人异士, 试图寻到传说中的仙门与通天路……个中之首, 被奉为天师。八年前,太子一党决心肃清朝廷。可惜消息败露,血洒乾天殿,天师地位至极。” 夕误掀起眼皮,哂笑,“至尊至高者,做出什么似乎都不显得奇怪。顺安有龙气遮掩,多年来,连我都未曾发觉,皇宫中落了一座转生阵。” 转生阵不是大阵,用处是借灵予外物。天地间生死枯荣自有定律,而转生阵可以暂留片刻芳华。但转生阵中,被供养的必须是濒死之物。这样,才不会抽调走属于原主的灵力。 “那阵落在宫中,像是以命养命的邪招。”夕误轻飘飘道。 “不能。”稍一停顿,白知秋又道,“我未曾养过。灵魄天生地长,用什么才能养得起?” “小师兄,你还是不够离经叛道,习惯以己度人。依我之见,那阵落下,多少该有十数年了。只可惜毁了大半,看不出两边分别是什么。”夕误伸出一只手,随意地在桌上点了几下。没等谢无尘想出阵眼在何处,便继续道:“我至顺安时,蛊鬼早已不见影踪。有三百年国祚在前,蛊鬼尚未祸及全城。宫中生者十之二三,未中蛊咒。现下去向自定,随我来到浮州的,多是太学弟子。” “辛苦。”白知秋不咸不淡道。 谢无尘总觉得夕误在与白知秋打机锋,明示打草惊蛇的不是自己,但他实在在两个人中间选不出立场,于是选择了缄默。加之他颇有些心不在焉,只好在舌下压了一口水,以便跟上他们的思路。 夕误见白知秋面前的茶盏空了,再次斟上,“若说蛊鬼贪婪,此般缜密行事,用‘贪婪’二字,不足矣形容。” 白知秋唇线抿得很紧:“你在何时与顺安断了联系?” “齐郡阵破五日后。”夕误回答。 待夕误赶至顺安,死局已成。 谢无尘掐了掐自己眉心:“上万怨魂,它的目的是什么?与上次一般吗?” 夕误不了解上一场血疫的更多细节,不由多看了谢无尘两眼,理智地没有插话。但很显然,谢无尘问了一个白知秋也回答不了的问题。他们所知晓的事情一直缺少一部分,以至于永远慢一步。事到如今,仍然毫无进展。 一时间,三人之间只剩下升腾而起的袅袅热气。 “白师兄,”过了好一会,谢无尘才真正梳理好自己的思路一般,缓缓转向白知秋,“蛊鬼针对的人是你,可若它不是为了伤你,而是为了调虎离山呢?它真正的目的,并不重要。让你分身乏术,自顾不暇,便足够了。” 他们以为自己是被动的那一方,却忽略了,如果站在对立面,蛊鬼更像是畏惧白知秋。 辰陵山下几乎无人可破的五行八卦阵,齐郡护城兽所镇的以数百计的血蛊,最后多半是要由白知秋亲身上阵。由此,蛊鬼的目的极可能是引开白知秋,以免真正的计划生变。 一路上的扑朔迷离,不清不楚的北函关兵败,谢无尘相信白知秋有办法追根究底追查到顺安。 但此时,还来得及吗? “溯源而上,”白知秋捧着茶盏,面色凝重,“蛊鬼不会在北境。如你所说,灯下黑难解。我不能拿学宫冒险,也不能凭一道推测便贸然停止追查。我若返回学宫,人间于它而言,同样少了一道威胁。” 如何推测,都是两难的局面。 白知秋沉默了一会,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行,我再去一趟顺安。你传信给掌门,让师兄师姐带你回学宫。万象天封禁阵……” 他偏过头,略略对谢无尘笑了下。那本是一个安抚的笑,却因为眉尾未扬,显得忧意未褪:“在苍郡时,你答应我了。” 事至如今,谢无尘没法说出半个“不”字。他点头,转向夕误,不甚确定道:“先生……留在重郡,还是……” 夕误始终两手交叠,保持着一个微仰着脸的姿势看着他们两人。他没回答,眼中有意外一闪而逝,向白知秋一挑眉。 白知秋没理他。 谢无尘对于自己师门的分歧一知半解,但平心而论,他认为白知秋与夕误既然没有根本上的不可开解,自然不会在这种兹事重大的时候背道而驰。 夕误端详着白知秋,忽而道:“一百四十年前,我自人间假死脱身后,回过一趟学宫。” “你那时选定了余寅。”夕误顿了一下,“想来也是,仙道院讲究缘分,讲究顺势而行,不爱勾心斗角。他胜在心思简单,自然比我要更讨人喜欢。” 白知秋已经站起身,掸了下袖袍,不轻不重地给了夕误一个解释:“我那时闭关十年,等不了了。” 夕误扯了下唇角,他望向白知秋,觉得屋里光线有些暗。他想起冬夜里呼啸的冷风,还有满地凄寒的冷霜。天地间干净得像没有浮尘,站在他面前的人也干干净净。他要仰起脸,才能看到那个人如同冷夜的眸子。 “我要他们全都偿命。”他一字一顿地说,恨意如血,尽数咬在齿间。 “不是现在。”那人低下头,轻声道,“杀一人,百人,足矣平恨吗?” 有时候,夕误会觉得,那人冷眼旁观世间更迭,注视着一盘棋,却不言不语。后来的一切,或许都在意料之中。即便如此,他仍然选择了带他离开。 一百多年里,是自己画地为牢,竖起锋利的爪牙,在名为道义的怪圈里挣扎得血肉淋漓。 不认同,不代表不容忍。 算了。夕误想,看白知秋伸手从衣架上取下了斗篷,道:“我同姚州府出一道章程,明日一早,带无尘回学宫。” 白知秋“嗯”一声:“我在外落不了信印,无尘带了玉简,到辰陵后请师兄们来接。” 谢无尘一手给白知秋整理斗篷的绒领,毫不犹豫道:“玉简留给你。” “那留给我。”白知秋从善如流,“既然有北越这道关系,你们从北越绕往关州,再去辰陵。那边远些,用上咒术也要十天脚程……我还是传信吧,你们在齐郡相见?” “可。”夕误也起了身,“齐郡的护城阵有异动,便代表我们到了。” 谢无尘心中迟疑:“先生,了解齐郡的护城阵?” 夕误抬手解了屋中禁制,漫不经心道:“我入学宫前,姓齐。” 谢无尘稍有恍然,要迈出屋门的脚步又停下。日已西斜,浮州冬日没有残阳,他隔着几步与夕误对视,压低声音问道:“我在齐郡时,有听人提到,这一次疫病起于妖师……先生……” 你清楚妖师的事情吗? 他问这个问题,其实抱有一些侥幸。白知秋怀疑白宇云,却无法肯定。夕误既是齐世子,多半了解当时的妖师。他又在宫中见过了蛊鬼留下的转生阵,细枝末节的线索考虑到一起,或许会有更确切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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