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其实也不算很亏,白知秋叹口气,有些不理解突然间的动摇。他捂住眼睛,不再跟谢无尘对视,好让自己肩背松弛下来。 有的记忆并不是很值得回忆,若不是谢无尘当时中了血蛊,白知秋高低得将他打一顿。至于这次要留到明天还是后天,就等到时候再说吧。 谢无尘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小心试探,不间断地观察着白知秋的神色。白知秋腰身折下去,肩胛骨却因为紧绷而收敛,像是一只振翅的鸟。 他将手搭在谢无尘后颈,闭眼不语,默许了他想要做的事情。 不知道是看的那些医书起了作用,还是白知秋如今的仙灵身比较特殊,这次容易了许多。水流被扰动,从缝隙间流过,带起轻微的声音。白知秋眼前隔了雾,看什么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虚无的世界中,谢无尘是他唯一能够感知到的存在,就像过去几年间的无尽沉眠,所有一切都被剥离,只剩下不可分离的彼此。 “知秋啊……”谢无尘进了两步,在白知秋浸着光的眼神中轻声喟叹,抵着他的额,低低笑了,“我等了你好久……” 不是“找”,而是“等”。 这话一下刺到白知秋心里,戳中了过去的他会为此痛苦的点,让他在沉浮间有一瞬间的难过。 过往渺远三百年,他做了太久别人眼里的“白知秋”,他知道该怎样去满足谢无尘对于“仙”的想象,也明白该如何调动他的感情。他是“白知秋”,又唯独不是“白知秋”。 他清清楚楚,又面目模糊。但这种界限终于被肆无忌惮的少年人打破,于对方而言,他可以是山巅上那轮月,也可以是他所钟爱的人。 只要是他自己就可以。 谢无尘并不想让白知秋走神,这种来得不明不白的情绪很快被别的东西代替,变成了屋子里升起又弥散的水雾。谢无尘贴着他的耳畔,一遍遍轻声重复:“知秋……” “嗯……”白知秋答不出,他的恳求都淹没在水雾里,“你……” 但谢无尘似乎只是想喊喊他,足足过了很久,久到白知秋都要不再知晓天地与时间,又在猛然的跌落中回过神后,谢无尘才续上话:“……你还要找那面铜镜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找铜镜! 白知秋险些气绝,胸膛起伏,却出不了声。他眼前发花,无数亮点闪烁,眼睫颤如蝶翼。谢无尘拇指摩挲着他的面颊,给足了反应的时间:“还好么?” “你觉得呢!”白知秋厉声道,只可惜声音生哑,底气不足,没半点威慑力。 他背后是池壁,根本没有后退的余地,手腕又被谢无尘扣着,显然还没有放他走的打算。白知秋等了一会,又道:“我明天,就挂你的课……” “挂吧,”谢无尘道,一副任打任骂的架势,“挂课后,你什么时候给我下一次重修?” 白知秋还是头一回听见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当即被震惊了。可他这会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话来反驳,也懒得动弹,任由谢无尘细细密密啄过泛着绯色的皮肤:“别想。” “好吧。”谢无尘并没有缠着让白知秋给他改成绩,而是利落地让他转过身去,气息一下落在了后肩上。 白知秋那张漂亮到难以言喻,却又清冷而素净的脸,此刻被屋子里的水雾浸透了。鬓角的碎发全都凌乱地贴在侧颊上,衬得面色白瓷一样温润,又有几分紧张和慌乱。谢无尘一手抬起他的下颌,凝视着他的眸半晌,轻轻笑了:“你好漂亮。” “我好爱你。” 白知秋缓慢地眨了下眼,眼睫微颤。他伸出手,触碰到了那面并没有真正用过几次的铜镜,看见了自己留在上面的影子,还有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他的手指划过镜面,带起的水痕便跟着划下,蜿蜒留下几道痕。 谢无尘却觉得不够,他牵住白知秋的手,从镜面上抹过去,于是那一块地方跟着明亮起来,清晰映出两个人的模样。 相依相偎,无所分离。 白知秋看得有些痴,他伸手,隔着一层镜面,碰到了谢无尘形状明显的眉峰,又顺着轮廓一路向下,最终触碰到了自己的脸。 “好看吗?”谢无尘问。 白知秋略微迟疑,点头:“太完美了。” 完美到颠倒错乱,甚至不像凡人了。 “好看的,”谢无尘道,“你是凡俗中人,又不是凡俗中人,那些与你有关又无关,不必在意。” 白知秋被他自相矛盾的话逗得有些好笑,但很快又笑不出来了。谢无尘在学习一途上,委实有些天分,但他有没有天分,最后受罪的都是白知秋。这样想来,他还不如乖乖的跟在旁边,当一个碍眼但不碍事的挂件! 镜子又蒙上一层水雾,逐渐遮蔽了两个人晃动的身影。白知秋使不上力气,更抓不住无所凭借的地面。他被谢无尘卡着下颌,高高扬起颈,像是姿态优雅的仙鹤。 他看不清这是怎样一副光景,却可以想象出来。最初的痛感过去,后面的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无可隐藏。 心跳重合如擂,在耳边交错回响。 那么一瞬间,白知秋想,或许他这一生的落点,就在这里了。 没有白堑山上呼啸的山风,没有日复一日枯燥而艰苦的修行,也没有学宫中沉重的负担与血煞——他的天地只有方寸,仅仅容得下自己,还有与他相爱的那个人。 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他眼角落下泪来,然后被谢无尘轻柔拂去,耳边轻缓而认真:“我们成亲吧,我向掌门提亲。” 白知秋几不可见地点了头,在间隙里问道:“那你的聘礼,送什么呢?” 仙门的规矩繁琐,人间的规矩更加繁琐。他们两个其实都是不喜欢规矩,又怕麻烦的人,真要三书六聘,三媒六娶地办起来,怕是熬不到典仪结束就要发疯。谢无尘抱着他,想了一会,小声道:“我为你打一只耳坠,你嫁给我。” “实在不行,你下聘,我嫁给你也可以。” 白知秋发着呆,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谢无尘知道肯定不会是在思考什么时候举办昏礼,毕竟只要他愿意,狂风暴雨的天都要给他挤出个笑脸,等他成完亲再接着折磨人。 但他这样思考着,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温和的气质。谢无尘心头微动,探手去安抚他,又听白知秋用那种倦倦的,没多少的力气的声音,向他确认道:“只送一只吗?” 这实在不像是白知秋能问出的话,但也有可能是他现在没有那么多的大脑去思考了。谢无尘应声,看着那双只盛着他的眸子:“一只下聘,后面的慢慢给,想要多少都可以。” 白知秋就笑,向后抵着谢无尘的肩膀:“那可以准备一只匣子了。” “我们可以有很多时间慢慢攒,”谢无尘道,“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沧海桑田,蜉蝣一粟……只要你愿意,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白知秋闭上眼,背过手去,与他十指相扣。 世外,世间,仙道,红尘,人世间熙熙攘攘,纷繁错乱,等真的入了心,看透了,看清了,也就再也出不去了。 无情之上是为忘情。 而此道何解,白知秋也并不想去追究自己而今解法的正确与否了。 他没入过红尘,没真正看过人间,潦草回忆凑成片片碎景,拼不成黄粱一梦。 好在,有人就此送他枯木逢春。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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