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意冲得他眼睛生热,刺得发疼。谢无尘眨了几下眼,听白知秋一声轻叹,声音在热气中响起,没有那会那般恹了:“帘后有干净衣裳。” 堂中光点得昏,是一个能让人泛起困意的亮度。谢无尘取了干净袍子回来,见白知秋背对着他,已经褪下了上衫。 池边有小衣架,白知秋没搭,染了血色的衣裳堆在脚边,被他推开。 谢无尘把干净袍子挂在衣架上,开始褪衣。 池子不小,容下两个人绰绰有余。人浸入水中,水线刚好没至腰上。 白知秋瞧着瘦,身材却很匀称。他落入池中,双臂搭在池壁上。谢无尘犹豫片刻,挨着下了汤池。 在风雪中冻得了无知觉的手脚四肢在水中慢慢变得暖热,每一寸肌肤都被热水恰到好处地熨帖开,紧接着暖意透过肌肉,向骨缝与内脏渗去,比夏日的冰梅汤妥帖。 白知秋阖着眼,开口:“秦师姐和余师弟还在千象院?” “嗯。”谢无尘斟酌着回,“姜师弟已召回所有当值弟子,现下安排在武道阁。寻咎长老带人撤出仙道院弟子,确保没有疏漏。掌门镇守东北阵局结界,黑气散去后去了千象院,应当是与秦师姐余师兄安排后续事宜。” 谢无尘缓了一下:“千象院共计接诊受伤弟子四百六十一人,重伤七十九人,但性命无虞。医阁对于药材的调令皆有记录。秦师姐今夜应当要再次核对受伤弟子名册,药材的核对需得待到明日……” 白知秋如墨长发在水中散开,几缕顺着水飘到了谢无尘这边,水藻一般擦过手臂,留下湿漉绵柔的触感。谢无尘悚然一惊,尾音直接低了下去。 谢无尘往旁边移了一点。 白知秋的头发比绝大部分人留得要长,但他似是不太会打理的,扎个发带都能折腾半天。 水流一动,浮散在水中的发被水一带,又飘了过来。 白知秋始终没睁眼,听完谢无尘的汇报,很轻地“嗯”一声:“随驿站值守弟子回来的,应当还有部分凡人。明日姜师兄当有安排,许会缺人。” 谢无尘没接话。 他盯着水中发丝,越看越扎眼,最后,径直向白知秋盯视而去。 水汽氤氲,模糊了其他地方。白知秋额上、脖颈上都凝着水珠。谢无尘眼看着水珠聚成一大滴,顺着额角没入鬓发,或是顺着微微仰起的脖颈,坠进池水。 太久没得到回复,白知秋半睁开眼,长睫撩动水雾,眸光隔着一层朦胧模糊的水汽,向他投来。 谢无尘乍然伸手,将他手腕牢牢扣进手中。 下一瞬,深重到恍惚从骨中透出的寒意,迅速席卷了他整只手臂。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补更。 最近写的好卡,码一千废九百的那种卡QAQ……为什么会这样,古代玄幻明明是我的绝对舒适区。 我已经是只跑不过ddl的废鸽了…… 感谢观阅。
第43章 积玉 一片寂静。 光亮太暗, 什么都看不清。许久,白知秋轻抬了下手腕,温声道:“知道冷还抓着。” 他的目光总是浅淡的, 眸光一扫而过时, 不会为任何停留。 表现出来的总是云淡风轻的。 可谢无尘越看越难受。 他没松手,近乎一字一顿地问:“万象天为何会崩塌?” 因为陆积玉陨了。 这是无需明言的原因,陆积玉在千里之外,无声无息地殒身,只来得及送回一道雷信。 水雾沉沉, 飘进嗓子, 喉口就好似被沉甸甸的石头压住。 除去白知秋,掌门明信门下六位弟子,陆积玉行四, 与秦问声等人是差不多时间入门。他们是那一辈中的佼佼者, 放在如今, 也是能被称一声长老的存在。 陆积玉自小生在学宫, “积玉”二字,是明信为他取的。 无论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还是“玄圃之积玉,无非夜光焉”, 明信都毫不掩饰自己的珍视。哪怕是嘴里说不出几句好话的余寅, 提起陆积玉都能夸上几句。 那该是何等风姿卓然,惊艳绝伦的人物? 信纸上的小字工整潇洒,用平淡却掩不住欣喜的语气, 一字一句地告知他们, 他将在年底结束六七十年的云游, 回到学宫来庆贺新岁。 余寅还怂恿谢无尘,到时候一道骗陆积玉去碧云天山顶封冻的落辰湖里捞鱼。 可怎么料得到……怎么可能料得到…… 那个昨日还在他们谈笑中的人,总该有一日能见到的人,无声无息地就停在了时间尽头。 这世间,总有些东西得不到,总有些人来不了。 于是,有些时节,便在如流岁月中,永远失约了。 谢无尘曾以为自己已经见多了别离,再见时候,该是坦然无比。可当噩耗真的降临之时,曾经所有的坦然都是伪装。 他不能接受陆积玉的逝世。他更不敢想,与陆积玉朝夕相处多年的师兄们,还有亲自为他取名的明信,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更不能接受,背后可能隐藏着的,任何的让又一个人离去的可能。 “白师兄。”谢无尘声音涩然。 白知秋垂眸看着谢无尘的手,少年人骨相匀长有力,血肉匀称地覆盖其上。因每日的练武,还有跌撞出来的青痕。现在,这双手死死扣在他手腕上,热气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 等他从恍惚中回过神,另一只手已经抬起,指节屈起,很轻地碰了一下谢无尘的眼尾。 “松手吧,冷。”白知秋轻道。 浴堂中潮热,谢无尘眼尾沾了水雾,一碰就发涩。 白知秋复又阖上眸。他没比谢无尘好多少,满身的疲惫再藏不住,完全提不起劲。 灯火笼罩中,谢无尘终于松开他的手,不知从哪拽出一条帕子,小心地给他擦拭手指。 直到碰到白知秋的手,谢无尘才看清他手指上密密麻麻的割伤,被血痂糊住,看不清深浅。 谢无尘沉默着,擦得细致。帕子被叠起,用尖角沾了水,一点一点缓慢从伤口边缘拭过。暗色的血痕被晕开,在雪白的帕子上染出一片红。 这伤没法包扎,接下来估计什么都做不了。都说十指连心,白知秋平日里受不了半点冷热,此刻却一声不吭。 悬诊丝坠挂在苍白的手指上,同样被染得鲜红。 “为什么不说。”谢无尘问。 白知秋闭目睡在水中,他很轻地呼了口气:“谢无尘。” “嗯。” 许久,白知秋道:“你明日去照顾周师兄吧。” “周师兄?”谢无尘一怔,怔完,才想起来。 他入学宫没几日便上了碧云天,对万象天布局不熟。周临风作为符阁长老,阵局崩毁时他当值,亦在阵中。 “周师兄受伤了?” 白知秋没有接话。 谢无尘拧干帕子,撩水到掌心,复又擦干水痕,觉得他手腕瘦得让人心疼:“谁看顾你?” “我又无碍。” 谢无尘终于肯松开他:“那只手。” “我自己来。”白知秋侧眸。 谢无尘在昏光中注视着他,半晌,冷声问道:“伤口能碰水吗?” 白知秋没递手,很缓地眨了下眼:“你跟我追根究底……要我怎么答你?” “不想答便不答。”谢无尘道,他说的很平缓,不疾不徐,声音却极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固执,“手给我。” 白知秋眸光微动,将左手递过去,嘴上却是道:“别吓着你。” 谢无尘骤然翻过了他的手。 伤口狰狞,横贯掌心,深可见骨。在雨雪中冻了一晚上,又被热气一蒸,重新渗出血来。谢无尘托住手背时,手指都是抖的。 这是冻了太久的后遗症,哪怕此刻温水裹身,他仍忍不住想打寒颤。 “有些阵局,需以血布。”白知秋道,眸光从长睫后影影绰绰投落下来,“跟器物醒灵算是一个道理,包扎一下就好。” 许久,才听见那人低低的一声“嗯”。 谢无尘是知道分寸的人,许多东西不说,他不会问。所以,今夜的谢无尘,让白知秋觉得反常。 他失了克制,站在过界的边缘上,紧如弦弓。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怕失去。 十几年孤身长大,他得到的东西太少了,一时拿在手中的便愈发珍视。碧云天是他少可的宁静,现在,这种平静又摇摇欲坠。 让他自己在万象天长几年其实也好,也省的现在还要因为他分心。 白知秋无声轻叹。 若无变故,他大可慢慢长,毕竟对于他们而言,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只是变故不等人。 谢无尘把帕子晾在了一边。 这张帕子还是白知秋给他的,后来白知秋没要,他就没还。谢无尘慢慢地想,明日需得细细洗净了,不能让角落里翠线所绣的古字染血。 “哪里有纱布?”谢无尘起身,先上了池子,擦干发换完衣,问道。 “嗯。”白知秋以腕撑身,上来接过袍子,“我屋中有。” 他手疼,现在是完全不遮着掩着了,缓慢地系好衣带,转身往出走。 *** 白知秋的卧室布置简洁,放了扇屏风,挨墙两只柜子。只有地上铺着的绵软的地衣,才给人一点这确实是这位挑剔的小师兄的宿处的感觉。 谢无尘在抽屉中找到了崭新的纱布和帕子,他不会包扎,就坐在背后给白知秋擦头发。 后背被湿发濡透了一片,湿透的衣衫半透,贴在纤薄的背上。白知秋垂着头,灯影就顺着脖颈一路向下,勾出脊背单薄的曲线。 发丝乌黑,发下袒露出的脖颈修长,青色血脉隐约。 或许是手上伤口太狰狞,谢无尘总觉得自己还能嗅到浅淡的血腥气,抓得整颗心都悬在飓风刮扫的悬崖边。 白知秋咬着纱布一端,一圈一圈地缠。他缠得很慢,更像是借着包扎伤口的时间,给自己一个理清这一日冗多繁杂的事情的机会。 直到谢无尘放下帕子后好一会,白知秋才将尾巴收成一个简单的结。 哪怕是收好结后,白知秋依然没有抬头。他盯着地上一个点,或是,盯着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 但很快,谢无尘明白过来了,白知秋在看的,是手上的悬诊丝。 丝线杂乱无序地缠在手上,堪称乖顺地垂坠着,瞧不出半点攻击性。手指上的割伤却昭彰地表明了存在感,在此前提下,谢无尘很难联想到,还有什么可以在白知秋手指上留下伤痕。 他移开眼睛,起身。 白知秋被他动作惊动,惊醒过来。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是同时一顿。 白知秋抬头,面露问询:“你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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