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有转念,一道结界当空而起。血腥气,威压,寒风,尽数被结界隔绝在另一边。 他惊疑不定地向四周望去。 淙淙灵力伴笛声而来,穿过人群,雪入脖颈一般,冻得人一个激灵。而后,明黄色的闪电越过众人头顶,直奔千象院而去。 另一道白色的身影则稳稳落在结界前,余寅高高举起手,掌心扣一枚白玉简,大声道:“传掌门令!” 寻咎顿然呼口气,冷静下来。 “即刻起,封禁仙道院区域,撤出所有弟子。”余寅冷然道,“受伤弟子尽数送往千象院,医阁丹阁已做安排。若有余力,诸位可往千象院协助两阁。” 凭借一道传令的力量,人群有一瞬的安静。 “寻咎长老。”余寅行礼,开口时声音中是极致的冷静,“我需得去千象院搭手。此次尚是上课期间,被困弟子不在少数。您带人清查仙道院其他区域,撤出人员,需得快。” 说完,余寅转身就走,被寻咎一下子薅住。 余寅顿了一下,在寻咎说话前迅速道:“白师兄马上到,今日周师兄当值,也在其中……” 周临风亦被困在东北阵局中! 他也镇着一处阵眼,可若是周临风出现意外,大阵还得再塌一次! 寻咎被这么一提,当即明白事情紧迫,来不及说更多,同身边长老匆忙前去。 余寅抹了把眼睛,转瞬已经落在数丈外。 经过最开始的骚乱,万象天很快归于有序。长老们协调着弟子远离东北阵局,部分弟子自觉前往千象院,一时间,压抑的气氛跟着散了一分。 众人松口气的同时,白知秋同明信踏风而至。 白知秋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但他此刻没穿斗篷,也没揣暖炉,只着了一件薄薄的如云罩衫。连头发都被一根素白的发带绑到了脑后,被风吹得凌乱。 一双眼睛漆黑如潭,白知秋环视一周,冲众人微一颔首,淡声道一句“辛苦”,转身越过结界走入黑雾。 众人大骇,一人匆忙伸手去拽他,想要拦一拦。 手伸入黑雾的瞬间,那人一声惊呼,手掌竟是凭空被割出数道伤口,血流如注。 明信轻叹口气。 “掌门,这是什么东西?”受伤的长老惊疑不定,他运着周身灵力,竟无法使伤口复原。 明信沉默片刻,向阵局方向望去。 “无碍。”明信重复一遍。 “这怎能无碍!” 明信冷冷的目光落下来,他从不用这样的目光看人,故而面色沉下时,方才轻松下来的气氛又一次绷紧,化作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 飞雪落地,又被人踩烂,化成一地脏污。 天色昏沉,幕瘴昏沉,沉重地透不过气。 明信阖眸,背过身。 都说掌门明信天纵奇才,不过而立之年已成半仙之身,自从辰陵宫前任掌门手中接过掌门印,至今已镇守学宫三百余年。三百余年间,皆是郎朗如月,飒踏如风。 可此刻,他背过身的一刹,身上骤然就有了沉沉暮气。 黑雾浓重,活物一般。雪落于其上,坠地之时被染得鲜红。白知秋素白的背影挺直,衣袍拂扫过地面,染了一周血色。 再走几步,雪白的袍子就和阁楼高翘的飞檐,一并吞没在了黑雾中。 “掌门,大阵失控,我们也是担心啊……”有人终于受不住这样的气氛,颤声解释。 “因为镇住阵局的人陨了。”明信等了很久很久,再开口时声音比雪寒,砸得众人耳畔再次嗡鸣:“积玉陨了。”
第41章 定海 雪簌簌地落, 大团大团地砸下来。明信站在最前面,被雪迷了眼,也掩了耳。他看不清阵局中的一切, 甚至连千象院那边糟乱的声音都听不着了。 明信在旷久的寂静中站成了一道剪影, 直到一片雪花晃晃悠悠地落在足边,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渗进肺腑的寒意。 他无可避免地想起了万象天初落成之时,那也是冬天。羽一样的雪自天际坠下来,纷纷扬扬,胜过映花潭的花雨。 那日不冷, 飞雪覆残枝, 远山不见人。没有风喧过耳,天地都沉浸在难得的温柔里。 白知秋跟在他身后,一身素衣, 发间系着缎带, 眸光沉静如水。 他牵住了万象天的每一个阵眼, 扛着万钧之重, 敛衣穿雪而过,从容不迫。 一如此刻。 指根的悬诊丝张狂展开,带着破风之声穿透黑雾,锲入地底时撞出金石相击之音。 在嗡鸣震晃的阵局中,细如蚕丝的悬诊丝如定海之针, 拉住即将溃散崩毁的一切。深冬雪澄澈的冷意随着丝线漫开, 与无形的威压和漫天的血腥气相对峙。 白知秋垂着眸子,踏过鲜红的地面,留下一串血脚印。 他走得慢极了, 一步一步却极稳。手垂在身侧, 虚虚曲着。雪白的袍摆染了一周红, 随着他的步履在风中扬起,又接住落下的飞雪。 白知秋只扫了一眼衣衫,便冷冷地转开眼。 他懒劲上来了,或者不想理人了,就会低垂着眸光。这会让他带上不近人情的冷淡和恹倦感,于是,便没谁敢再来招惹他。 平日虚虚垂着的悬诊丝此刻绷得紧直,线尾深深勒入他清瘦的指节之中,割破了手指。鲜血自缠线处渗出,又被丝线吸收,长长地延伸出去。 都说十指连心,那本该是极痛的,白知秋却没在面上显露出任何。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虚握着落了一道伤的左手,以指为笔,蘸着自己的血,一道一道血符落定,弹指飞出。 铿锵金石之声顿起。 每一次屈指弹符都带着果决之意,八八六十四张血符在转瞬之间已经环绕着阵阁落定。淡金色的灵力脉络连通流动如蛛网,闪电一般散开,绽开灼目的光火。 灼目的金光映照在白知秋苍白的脸色和冷然的眉目上,看不出心绪。 他停了片刻,在金光淡去时推开阵阁的门。 阵阁中一片漆黑,遍地是碎瓷,用于照明的夜明珠不知滚去了何处。白知秋扫了一周,落脚时又快又稳,很快穿过一地凌乱,在扶鹤长老面前半跪下身。 扶鹤长老已经难以起身,双目浑浊。黑雾模糊了他的感知,困锁住了他的灵力。在白知秋要在他腕心落符印之时,出于本能地抬手去拦。 “是我。”白知秋轻声道,“长老,是我,知秋,我来压阵。” “是你啊……”扶鹤颤巍巍地合了眼,撑着的那口气终于落在实处,“都出去了吗?” “长老放心。” 白知秋平日说起话半真不假,轻散中带着不上心。此刻,他声音讲得很低,让人疑心只是微动了下嘴皮,出口的语气却极度温柔认真,仿佛他一张口,此地便风雨不侵。 “闭眼,凝神,定魄。” 扶鹤长老对阵法熟知,无需白知秋指引。自符印落下,他已自行引着稀薄到难以感知的灵力流入经脉,开始入定。 白知秋垂眸看着掌心将要干涸的伤口,在袖中摸出一片薄刃,比了比,最后还是落在掌心。 其实而今很少有人知道了…… 修仙之人的灵血,合了主人的灵魄,无论是落福印,还是画符落咒还是布阵,只要和上几滴,威力便不同以往。 只是李生大路无人摘,自然有它的理由。 对于修仙之人而言,最凶最煞的东西,也是血。而血用在凶煞之处,对自己的反噬,自然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了。 白知秋收回眼神,抿了下唇,抿到一股腥气。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眉,微敛的长睫轻颤。 他不喜欢血腥味,这会让他回忆起一些不太好的过去。 他要找人,要压阵,没有任何时间给他感怀。 扶鹤长老所镇的阵眼是第三个,还有五个。 衣衫太轻太薄,被雪打潮了,风一过,尽是冷意。白知秋出了阵阁,收回手上的悬诊丝,捏着发僵的指节。 如潮黑气被悬诊丝切割开,在镇下三个阵眼后平缓下去,浅淡了不少。变得像深秋太阳初升时的雾,风一吹,慢慢流动着。阁楼在雾中露了轮廓,走在其中时,不再那么让人压抑。 只可惜仍是看不清天色。 白知秋对时间的感知并不敏锐,这是在学宫中被人刻意养出来的倦懒。进阵局这么久,他只能隐约感觉到该入夜了。 耗费这么久时间了。白知秋想。 左手依然绷紧的悬诊丝只剩下一根,被白知秋捻在拇指和食指间。 像终于理清的牵系。 *** 谢无尘收了剑,拇指不自觉地抹上剑鄂处的银扣。 他又舞错了一式,练过上百遍未曾出错的剑法,今日他连一遍都舞不完。 没有秦问声提前晾好的温茶,没有姜宁做各种小物什时的窸窣声,也没有不时丢来打扰他的蓍草树枝石块。 碧云天上从未这般岑寂过。 石台上放着没磨完的玉料,乱七八糟的。白知秋的暖炉放在桌子上,已经灭了。没人看顾,地龙也冷了下去。 少了人气,屋子自然没了暖意。 “山暝。”谢无尘扯起厚帘,朝院中喊道。喊完他才想起,秦问声并姜宁下去时将它带走了。现在没人给他传信告知情况,甚至山暝都未回来。 岑寂带来的是虚茫感,像入映花幻境时撞来的浓雾,人行其中轻飘飘踩不到实处。随之而来就是不安稳,让人焦虑。 那种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谢无尘与玉简静静对峙,最终,他先败下阵来。一把扯过椅背上的斗篷,冲出了院。 他不知那一封雷信代表什么,不知白知秋为何会骤然呕血,更不知诸人为何会如临大敌。 他只能觉察出出了大事。 总不会添乱。 只是,在他绕下垂云翠榭,再迈过丛林,站在白玉桥上,看到万象天东北方向翻涌的黑气时,仍是不可避免地头皮一炸。 那似是活物,与万象天上笼罩的虚渺云气相撕扯,想要决出一个胜负。 千象院在西南方向,他下了云梯,转个弯不必几步就能到医阁。 千象院起了阵,就地开了屋子作为安排。谢无尘绕开围聚在堂外的人,掀起帘子,不及开口脚边就落了一大袋子药。余寅头都不抬:“送后堂去,进去交给玄参长老。” 谢无尘顿了下,搬起药材往后去了。 他没看见白知秋,料着他是医阁长老,又传了令往两阁,该在这边主持大局。却不想此刻安排事宜的是余寅,协调弟子的是秦问声。 后堂人更多,更吵。谢无尘进去的瞬间就被浓郁的药味和嘈杂的人声铺了一身。他来不及问玄参长老在哪,只能紧跟着前方同样来送药材的弟子,放下药材得了句“放在这”才离开。 医阁丹阁人手本来就少,此次阵局崩溃涉及到的弟子又多,人人都是手忙脚乱。要配药,要煎药,还需得有人看顾受伤的弟子。时间被拉成细线,绷得一触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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