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字的尾音被他咬住,然后扬起,有股子逗趣的意味。谢无尘却觉得尾音咬的太曲折,挠得他耳边发麻。 白知秋说完这句话,眼间笑意未去,可笑意里带点恹感的情绪又浮起来了,谢无尘眨了下眼,听白知秋说道:“白庄民风淳朴,我在那里长到七岁。” “然后被我师父捡走,走上仙道。” “师父”这个词,该是白知秋第一次提起。在学宫弟子们口中,白知秋地位资历可以与碧云天上诸位亲徒相提并论;在碧云天上,他又不称明信为“师父”。 少不了人想知晓他师父是谁,只是白知秋捂得严实,久而久之,便也没人再问了。 “是,哪位仙师?” “你只问了我入仙道前的事情,这个问题,下次再答你。”白知秋现在却不干脆了,他抬指指向路尽头敞开的院门,山暝卧在门边,跟哪哪都不舒服的余寅眼看就要互咬起来。于是白知秋只示意了一下便收回手。 谢无尘升起了一分微妙的不高兴,不过没时间怔神,余寅已经发现他们两个,一道风似的卷了过来,硬生生在白知秋面前两步处刹住。 山暝卷来的速度丝毫不逊于余寅,它胆比余寅大,白知秋他不能扑,还不敢扑谢无尘么。 谢无尘从未荒废身上功夫,加上对白知秋坦白了,现下不再顾忌。当即脚尖一点,身形一掠,绕去了白知秋另一侧。 于是遭殃的人一下子变成了两个。 山暝折身而来时,白知秋跟谢无尘的动作一前一后,他后撤半步,长靴擦着谢无尘的小腿而过,重心一下没落稳。 白知秋本能地向后折手,想从谢无尘身上借力,所有人被绊时第一反应都是找一个能倚靠的地方。但下一瞬,将稳住身形的片刻,一只手搭在他后肩上,抵住了他。 白知秋眸色微动,借势掌推向前,消掉了山暝扑向他的力。 “是多久没见,值得这般大礼?”白知秋落稳了脚,道。 “那没准,万一是你们从幻境中偷带了什么吃的回来。”说着,余寅直接朝谢无尘探头,理所应当又极度欠揍道,“哭没哭?” 白知秋:“……” 谢无尘:“……” 只能说就不能指望某些人嘴里有人话。 “余师兄多半哭了。”谢无尘被他闹得没听完故事,没好气答了。 余寅觎着他还搭在白知秋后肩上的手,朝白知秋“啧”一声,说道:“亏得大师姐还心疼你,准备好好安慰,现在好了。”他极其应语气地一拍手,理所应当道,“痴心错付咯。” 白知秋勾了下手指。 他小指指甲上尚且余着凤仙花染就的嫣红,是回来碧云天后被秦问声强行摁着染的,到现在手指上的颜色都没褪干净,反衬得全身上下就这点嫣红。他好似是想起了秦问声对自己的迫害,默然片刻,抬脚往大门去了。 “欸小师兄,又没说你……” 谢无尘收了动作,心不在焉地给腿边哼哼唧唧的山暝挠后颈。 余寅咕咕哝哝焉巴了,那神色,竟跟此刻的山暝有几许重合。 都是被白知秋一个人招地。 山暝就算了,碧云天上养一只大猫没什么。至于余寅,谢无尘是不太懂他处处讨打,又总想撩拨白知秋的执著从何而来。 想着想着谢无尘就开始走神。 白知秋方才那一下并不是被抵住了肩,他半身都撞在了谢无尘身上。故而只有谢无尘知道,那是一个几乎呈庇护的姿势,同白知秋在入幻境时护住他的动作一模一样。 怀中似乎尚且余着那人身上的深秋冷雨一般的气息, 他的不专注惹得山暝不满了,一张嘴把他手腕叼进嘴里,尖利的牙齿咬住腕心,威胁似地。 谢无尘终于回神,晃了两下,拯救出自己被威胁的手腕,边走边问道:“什么?” 余寅当即气了个倒仰。 “我看,我才是痴心错付那个。”余寅都想翻白眼了,他少可地正襟危坐跟人讲话,结果另一方干嘛去了,神游天外。 偏偏他不死心,加了句:“你在想什么?比听我说话都重要?” 谢无尘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余寅自己方才在想白知秋,那跟作死没什么差别,他又没余寅那么虎。他眸子扫了一圈,忽略了后一个问题:“在想映花幻境中,会不会见到未曾见过的人。” “啧。” 这个语气词极度灵性,招得谢无尘皱了眉。 余寅眼瞅着白知秋进了院子,终于找到了显摆的地方,折扇一扣,就开始娓娓道:“要看是完全未曾见过,还是不记得了。映花幻境毕竟是仿着通天路做的,古早时候会有人为了走通天路封印自己记忆,不过么,没用。”余寅耸了下肩,“所以映花幻境同理。” 自己前十八年,虽然晦暗难言,但对于世间绝大部分人来说,他算得上平安顺遂,衣食无忧。谢无尘找不到理由,何况他所见的是少年白知秋,所有的都站不住脚。 “没有被封。” “料着也没人有那种本事。”余寅继续道,“完全未曾见过,要么是被幻境中另一个人的回忆影响;要么是,你自己想看见那个人。” 余寅顿了顿,语气微妙:“你见到谁了?小师兄?” 谢无尘一怔,直接错失了解释的机会,于是他只能在余寅意味深长的眼神中生硬否认:“没见谁。” “少年,你问我问题前,看了一圈,最后……”余寅持着扇子在他面前转了一周,点向院门,“看了那。心虚什么呢?” 谢无尘没话说了。 他突然觉得,余寅各方面都很难搞,不只是插科打诨。 “见着小师兄了啊……”余寅用一种感叹的语气道,“在过去的记忆里,见到了一个后来才遇见的人。” “你见谁不行,要见他。” 谢无尘正要跨过院门的脚步顿在那里:“为什么不能见他?” “你说呢?”余寅反问。 姜宁一如既往地从庖屋窗中探出半个脑袋,喊了谢无尘一声就收回去。客厅里的人听见了声音,应话就要出来。 它们都在谢无尘耳中变淡,一下子尽数远去。 谢无尘眼前只剩下了余寅不断开合的唇瓣。 “雁过尚且留痕,你能问出来的,他能不懂?可他世间万物入了眼,有什么区别?”他轻声道,“这样的人,没心的。” 秦问声掀帘而出。 谢无尘乍然转头。 在秦问声略有不解的目光中,他看到了帘后静坐的白知秋。 那人安静地坐在梨花木椅中,手中握着青瓷茶盏。在与他对上目光的刹那,杯盖在杯身上磕了一下,垂下眸子。 谢无尘突兀地想,他真的什么都清楚吗? 真的能有人对什么都明明白白吗? 作者有话说: 喜欢一个人,很多时候,都是飞蛾扑火。 各位小可爱国庆快乐。 感谢观阅。
第30章 风雨 映花幻境走一遭, 甚至没回来的路上花的时间多。晚膳依旧是诸人聚在一道,白知秋依然坐在距明信最近的地方。 位置都是随意坐,时间多一点坐成了习惯。谢无尘从前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却发现自己其实是离白知秋最远的那个, 正好隔了一条对角线。 有些事,不说出来,不点明的时候,万事太平;可一旦说出来了,点明白了, 相同的行为意味直接不一样了。谢无尘从前听闻京中公子小姐的传闻或是才子佳人话本, 春花流水都要缠绵不休,他听的懵懂,总要不甚理解地问上夕误一句两句。 夕误总是拎着一支笔, 或是一把折扇, 一块玉佩, 笑吟吟地:“光听‘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他们自己的痴缠,偏偏要付与万物。若是哪日遇着不落瑶芳,岂不是又嘲飞花无情?” 谢无尘问:“世上哪有不落瑶芳?” “没有不落瑶芳,难道没有触手不可及之物吗?” 他拐得省事,骗骗少年时不懂情爱的谢无尘完全没问题。 但如今真给谢无尘亲自遭上了, 才明白, 什么都是唬人的。求而不得之人,所带来的磨人程度岂是几场戏文,几册话本就能说清的? 万物无情。谢无尘想, 并非人的无情, 而是世间繁华, 寒暑往来,对它们没有意义。 姜宁说,白知秋是仙人掌心月。 所以,他也是这样的么? 如果是的话……也太孤独了。 谢无尘乍然回神。 秦问声担忧地看着他:“是太累了么?回来后就一直神思不属的。” 白知秋早已搁了筷,小心地捧着羹汤慢慢喝,闻言也向这边投了一眼。 “待会让姜师弟做个安神的阵盘,放屋子里去吧。从映花幻境进出都受罪,多会难受几日。要是不舒服地厉害,让小师兄准个假,这几日暂且歇着。” 白知秋喝完最后一口汤,点了下头:“书房有备好的阵盘。” 哪有什么神思不属,谢无尘想,如果不问那个问题,他或许会想,但不至于想这么多。 从白知秋手里接过阵盘时,有那么一瞬间,谢无尘几乎就要把那个问题再问白知秋一遍了。 只是话在喉咙口转了几圈,他还是没讲出来,只是道:“我无碍,后日照常去垂云翠榭。” 白知秋很轻地“嗯”了下:“后日再说,既然你已经走了映花幻境,过两日,了解下本命法器。” “嗯,好。” 白知秋没转头看他,半垂的眸光都掩在光亮中:“天晚了,早些歇吧。” 白知秋发丝未束,夜明珠的光影下,从发尖往下,经过鼻梁,一条发光的线一直拉过下颌,脖颈没入高竖的衣领之中。 他皮肤白,是一种不带生机的冷白,只有在日光下才能露出两分玉色。眉目虽然温和,却极少慈悯,是完全淡不去的满身疏离和旁观感。 是世外仙。 是世外仙又如何呢。 谢无尘在翻书声中走出屋子,轻轻掩好了门。 *** 白知秋陪着走了个映花幻境,又开始忙了。他后日下课后直接下了万象天,而且整整一旬都没在碧云天上露面。 周临风是符阁执事长老,每旬有至少半旬都在当值;姜宁要给谢无尘煅剑,闷在院子里不见人;余寅常常缠着白知秋,白知秋一忙,他就顺理成章便被调去千象院了。 说着他们一道教引他,一圈下来,能指点谢无尘的只剩下秦问声。 秦问声是杂修,常常教着教着就跑歪了。这点她跟白知秋不一样,白知秋学得多,不影响他教人时的条理。秦问声则喜好发散,说着教符箓,到最后可能跑去了八竿子打不着的风水堪舆上面。 好就好在谢无尘脑子清楚,学起来挺快,不需要秦问声费太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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