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秋常带在身上的油纸伞被他擦干了水,收在一边。秦问声给谢无尘递了茶,看人抿了几口暖身,才接着去温她的小火炉。 “去哪了?”明信盯着白知秋将衣服披上,才开口问了句。 白知秋这两日脸色不好,不只是因为他神色恹恹。他的面容平日里便是无甚血色的苍白,整个人显得清瘦至极。此刻没了淡然的神色,罩着宽袍窝在椅子里,手中的茶水被他捧地像暖手炉,终于透出一种憔悴而弱不胜衣之感。 但他的声音依旧沉静如水,开口时像拂过的微风。白知秋将杯口凑到了唇下,嗅着那点热意,开口:“去看花呢。” “映花潭那边?你去那里做什么?”秦问声终于不为难那红泥小炉了,干脆地翻了桌上的茶杯,给其他几人一人斟下一杯。 袅袅茶香散开,熏得人身心妥帖。 白知秋没开口的意思,谢无尘便替他解释道:“是回来路上一朵花,白师兄停了漏刻。” 准确来说,并不是一朵花。 只是一棵凑巧遗落在路边的药草种子。 药阁分为医阁和丹阁后,医阁开了单独的药园。 药园的选址在碧云天上,离枫院并不是特别远。过了枫院,向南转过一个弯,走上一刻钟,便能到。 他们没走去药园那里,在半路绕了一个弯。 青石长路边,孤零零一株药草,擎举一颗同样孤零零的半开花骨朵,在瑟瑟秋雨中,被打的可怜。 白知秋停了步,微歪了一下手腕,于是油纸伞刚巧为这株药草遮住了雨。 落雨依旧飒飒。 风雨声中,白知秋不轻不淡开了口:“倒是不想它能开花。” 谢无尘从他颊侧收回目光:“为何?” 白知秋垂着眸子,静静地看着那朵花,静默片刻,道:“难养啊……药园都没养活几株,这棵居然开花了。” 说着,白知秋抬起伞,仰头向昏沉的天穹望去,轻声叹了口气:“走吧。” 很奇怪,他明明是专门绕路来这边的,见到这株药草后却什么都没做,瞧了一眼便要离开。 风一刮,药草无堪重负地弯下去,再稍稍加一点力,怕是就能折掉。 “不送去医阁么?” “不送。”白知秋脚步没停,“它既然长在了这,就慢慢长着吧。” 许多事情由白知秋做来就会带着随心所欲的意味,完全找不到一个理由。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完全看不透。 茶盏熏出了暖意,也熏出了血色。白知秋眼尾被水汽氲红,瞧上去人更懒了。他倦倦地打个哈欠,回答明信的问题,不急不慢地:“这场雨下完,哪还有花。” 明信显然觉得他又进入不讲理的阶段了,余寅却先一步反驳:“别的不说,大师姐院子里肯定种了菊花。九月菊嘛,何况入了冬月还有梅花。” 说完,余寅又朝谢无尘凑过来:“小师弟知道么?映花潭往东有一片梅林,白梅红梅皆有,比四时苑那边的还漂亮。等再过两月开花了,让小师兄带你去瞧。” 谢无尘自打入学宫,没去过什么地方。同白知秋宿在一处时,白知秋要忙自己的事情,难得能顾及到他。待到上了碧云天,他又要修习仙道。每日除了中午休息和白知秋的课程,便是在书房内,或是找秦问声周临风问些疑惑。具体哪里好玩,他的了解目前还限制于入学宫时拿的小册子。 “那块地方,比冬苑的梅林大许多,林子深处还有块石丘,可以去瞧瞧。”白知秋开口,他喝完了杯中茶水,手指摩挲着茶杯,“余师弟在那里偷藏过掌门的酒。从映花潭过去,第一条岔路向右走,在一棵歪脖红梅树下,好找得很。” 余寅哪想到白知秋揭短揭地这么快,当即没了话。 秦问声刚换了壶茶叶,闻言也笑开:“小师兄不曾藏酒?” “藏过啊。”白知秋笑了,“你们又找不到。” 秦问声跟着歇了气。 白知秋笑得温柔,恍惚间身上的病气也一扫而光。他温和地垂着眸子,手中握着青瓷杯盏,衬得指节修长如玉,也衬得指根丝线略微碍眼。谢无尘与他离得近,似乎看见白知秋垂眸敛目绽了一个笑,带着不为人知的苦涩。 但这个神情不给他人捕捉的机会便收起了。于是,那瞬间更像是谢无尘的一个错觉。 谢无尘也是这个瞬间,恍然觉得,他好似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入了一场不知未来的局。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第32章 醒灵 过了中秋就是秋分, 秋分过了,夜便比白日要长了。 为了照顾起不来的学子们,白知秋将课程的时间推迟了半个时辰。 等到了九月, 白知秋连碧云天都不下了, 有什么事情都是直接用玉简吩咐下去。实在是需要有人跑一趟的事情,他便捉个人去代工。 代工的那位姓余名寅,可能代工代出了心得,对医阁事务了如指掌,回来还能给白知秋报上个清清楚楚, 倒让谢无尘刮目相看。 不过换个角度想, 活了一百来年,还混在碧云天上,不至于事都做不明白。 秦问声一条腿屈起, 一条腿垂下, 坐在凸起的崖岩上。一只冰蓝色蝴蝶落在她手中玉笛笛尾, 随着林涛声来, 在绮叠萦散间倦懒地振动自己的翅膀。 谢无尘盘腿静坐在岸边。 深秋风凉,但今日是个晴好的天气。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倾泻在漫山的莽林与万顷碧水上。光随风动,晃得人眼睛发晕。 白知秋比秦问声矜贵,矜贵就要好好挑地方。他坐在谢无尘身后老树的枝桠上, 借着树影挡光。 都借了树影了, 他还要闭上眼,颇像是要在这仙境幻景中天衾地席地打个盹。 真放任他在这睡一觉,怕明天就得煎药。 于是, 秦问声一曲终了之时, 谢无尘睁开了眼。 风止叶息, 白知秋便也睁了眼。 他转眸向秦问声望去。 秦问声离得远,又坐的高,在光影中只能望到个浅蓝的影子。谢无尘应当也看见她了,目光只停了一瞬,便来寻白知秋。 白知秋眼睛好,回了他一个笑,纵身跃下。 “一时三刻不到。” 比昨日所用时间更短。 根骨经脉是修行的基础,灵力在经脉中走过一个大周天所需的时间,代表一个人灵神的强悍程度。一般情况下,所需时间越短,灵神越强悍。 “我初入修行也没这么快。”秦问声感叹道,在白知秋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再次感叹,“老天给的天分,嫉妒不来。” “快正午了,回去吧。”白知秋扫了眼谢无尘袍摆上沾着的草叶,收回目光。 碧云天到底不比仙道院正式,在谢无尘打定心思修行之后,许多内容便予以简化传授。 秦问声倒是想把谢无尘丢给白知秋,但架不住白知秋不收。 最多是上完课后,将谢无尘带来映花潭走上一遭,困困地打了个盹,等他将灵力走上一个大周天。 仁至义尽。 不过某位小师兄还不至于不当人,不当值之后,对谢无尘天天找他问问题的行为,没发表什么不乐意的意见。 白知秋这人,从他脸上行动上从来看不出什么乐意不乐意。没有余寅在旁边捣乱,秦问声也很少费心思去猜他现在心情如何,反正猜了没用,她又不拿人取乐。 真猜对了白知秋也不当回事。 认真数来,谢无尘来碧云天上近两月了,让秦问声带着许多东西都碰了皮毛。但秦问声拿捏不准,白知秋这是完全想放养谢无尘,还是想把他教成个和自己一样的杂修。 至于白知秋的水平,秦问声自问比不上。 正走着,白知秋却突然道:“姜师兄的剑快煅好了罢。” “啊。”秦问声一顿,“姜师弟这段日子不眠不休的,应该是快了。” “短剑啊……”白知秋转头,对谢无尘道,“你决定好以何入道了么?” 秦问声:“?” 然后谢无尘就在秦问声惊异的神色中点了头:“先生曾教给我一些身法和剑术,我想以武入道。” 秦问声:“啊?” 白知秋好笑:“他练剑术,你惊讶什么?” “不是,他不是走过映花幻境了?”秦问声狐疑道,“要同修两道?” 秦问声本是想问为什么要走,但认真想来,若是两道同修,这事好像也不矛盾……个鬼…… “嗯?”谢无尘迟疑道,“怎么了?” 白知秋根本没管秦问声,侧身遮了谢无尘视线。带着他以一个不急不缓的速度往前走,慢声解释:“他在此前已修了一段时间心法,走得了大周天,与一般的以武入道有些许分别。走一趟映花幻境,稳当些。” 这话纯粹鬼扯。 估计只是为了骗这小孩的过往。 秦问声没揭穿白知秋那大尾巴狼的本质。 不过…… 余寅心性未定时,第一遭走映花幻境是秦问声陪他去的。出来后,他双目通红,呼吸难续,说。 他说什么…… 黄泉道许也就如此了。 但谢无尘出来后,也就难过了一天,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这其中,必然少不了白知秋的保护。 秦问声一想其中关窍,就明白了,酸溜溜地瞥了一眼白知秋:“稳当不稳当的,反正我见过的,走过映花幻境的弟子,出来没一个好受的。”秦问声指了指白知秋,对谢无尘道,“迄今为止能面不改色走出来的,你猜是谁?” 谢无尘第一反应就是望向白知秋,被白知秋似有无奈地抬手挡了目光:“真不是我。” 秦问声早料到了他的反应:“确实不是小师兄,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你师父。” 一个是掌门明信,一个是夕误。 “我师父?”谢无尘惊讶。 在他的印象中,先生虽然近乎于无欲无求,但绝不是无情无念。 “不意外。”白知秋轻摇了一下头,“映花幻境事关心境。许多人可能刚开始无甚波澜,后来心魇重重;也可能开始与种种牵绊纠葛不休,后来花不沾衣。” 秦问声接上话,“主要是第一次就顺利走过,让人稀罕嘛。想我当年第一遭走,也被整的要死要活的。” 秦问声抬头,以手遮阳,叹道:“碧云天许些年不上弟子,我好久没带人走过映花幻境了,小师兄怪过分的,不过,小师弟……” “余师弟之前还想陪你走幻境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无尘眼角余光中看见秦问声一个错步,就要越过白知秋。 他暗觉不妙,当即也一个错步,就感觉有人轻轻在他腰上推了一下。 “快走。”白知秋道。 谢无尘扭身就跑。 “小师弟!” 白知秋跟在后面慢悠悠走了几步,觉得日光晃眼,避入树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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