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都猜对了,”他说,“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把真相告诉我吗?” 祁染的声音湮没在风中:“你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我想要你告诉我,我想从你这里知道一切,”他说,“这是你欠我的,都到这时候了,难道你连回忆也不愿意还给我?” 祁染抿紧嘴。尖利的风像是刀子,在他心上穿透无数孔洞。他要亲口告诉他?他要眼睁睁看着那残忍的现实将他击碎? 黑影冷笑了一声,然后,祁染惊恐地看到,他向后退了一步。 深渊就在脚下。 “你要干什么?”他被慌乱吞没,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松开了把手,“快离开那里!” “我拿你没办法,”黑影说,“我不能拿你的命威胁你,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我杀不了你,只能杀我自己。” “别这样,我告诉你,我告诉你!”祁染大叫,“别后退!别……” 黑影向后倾倒,马上就要没入窗外的云层中。祁染疯了一样冲过去,抓住他的手,扑进他的怀中,风声震耳欲聋。 他们从万米高空坠落。 呼啸的风声中,祁染颤抖着伸出手,放在身前人的脸颊上,声音随风飘散。 “423……” 隔着衣料,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肌肉紧绷起来。他没有停顿,持续报着那串数字,随着它的滚动,蓝色代码在面前的瞳孔中闪烁。 最后,他贴在对方耳侧,轻声说了一句:“RECOVER。” 下一秒,记忆翻涌而出。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回忆篇。 (005当然是带了降落伞的)
第53章 晚安 “演讲还有十分钟,”门口的青年看了眼终端,“我们会迟到的。” “马上马上。”里面的人快速扣起大衣,探身到柜子里,移开层层叠叠的专业书,将角落的盒子拿出来。 盒子是银灰色的,和一本专业书差不多大小,表面光洁如镜,只有中间镶了一块电子显示屏,是交互界面。显示屏周围有散热的通风孔,下面是接口,方便与外部设备进行数据交换和程序更新。 门口的青年蹙起眉,望着室友:“你要把005也带去?今天钟将军本人都来了,你带它干什么?” “就是本人在场,才有比较。” 青年摇摇头:“你为了搜集训练数据,犯了不止一条法,万一被发现……” 对方在唇边竖起一根指头,示意他小声,然后把盒子放进包里。 “江念晚……” “我知道我知道,”对方压低声音,“我会小心的。” 青年望着江念晚。对方的五官很标志,但标志得不张扬,初看只是觉得舒适、清雅,过一段时间,才能体会出这种经久的美。他们同窗四载,他知道对方是怎样的天才,配上这样一张脸,本该在社交圈大放异彩,但这人却埋头在房里,对着一个盒子精雕细琢。这痴念让他觉得可悲又可气。 前因后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叹了口气:“快走吧。” 江念晚走出来,赶上他,两人顺着林荫道,走去礼堂。毕业季,到处是淡紫、深红的礼袍。明年这个时候,他们也会走出这个校园。 江念晚望着合照的人群,忽然想起前几天的夜谈。“卡明斯,”他问身旁的人,“毕业之后,你还是要去夏厅实习?” 一个无薪的实习生职位,有点配不上军校首席。 青年说:“你希望我去私企挣大钱?” 江念晚笑笑,表明自己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从政。” 卡明斯问:“你呢?打算去研究所?” “我喜欢不跟人交流的地方。”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礼堂。空军将领来演讲,军官预备班、战术指挥、军事科学的学员们自然到场,工程技术、国际关系的学员也来了不少,礼堂坐的满满当当,两人只能一边道歉,一边见缝插针地在后排找了位置站着。 钟长诀走进礼堂的一刻,江念晚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年。因为长期训练,他肤色好像更深了些,除此之外,光阴并未在那张脸上留下痕迹。 他开口时,江念晚略微愣了愣。天天跟盒子里的声音对话,忽然在现实里听到了,反而有种不真实感。 钟长诀从军校生活,讲到飞行训练、战斗任务、团队合作。令江念晚意外的是,他也提及了人工智能。 超音速飞行、智能化驾驶和精确制导武器确实是未来。 讲到战略战术时,钟长诀望着预备班的学员,说:“空讲太抽象,我们来设想一个情景。” 屏幕上放出了一张地形图,上面有各个部队和场地的标识。钟长诀指着山谷中的一个点:“你们的任务是夺取敌方雷达站。雷达站被一个敌军连队驻守,有重机枪和迫击炮防守。山谷两侧是高地,敌人在高地上布置了狙击手和观察哨。你们的部队包括两个步兵连队、一支装甲排和一个迫击炮排。”他把目光转向学员,“你们会怎么设计进攻计划?” 预备班的学员们盯着屏幕,神情紧张,微微有议论声和座椅起伏的碰撞声。过了一会儿,几个人举起手。 他们逐个说明了进攻计划——对狙击手和观察哨进行精准打击,削弱敌人的高地优势;利用夜晚或清晨的低光条件,悄悄接近敌方防线;装甲排在正面发动进攻,步兵连队从后方迂回,两面夹击…… 钟长诀也一一点评了计划的优劣:正面进攻会使装甲排暴露在重火力下;两翼迂回的步兵连队会因为地形和高地火力受阻;空中支援的优势没有充分发挥等等。 钟长诀的语气很和蔼,但从神色可以看出,他还没听到满意的答案。 接连几个回答受挫,场上的其他学员犹豫起来。半晌,没有一个人出声。 卡明斯学的是国际关系,自然不参与战略讨论。他置身事外地望着屏幕,却发现钟长诀的目光直直投向这里。 他一转头,骇然发现,江念晚举起了手。 他杵了杵他,低声说:“你一个学信息科学的,凑什么热闹?” 江念晚并不答言,只是开口说:“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构想。” 前排的学员已经回过头来,用眼神无声质问:这人是谁? 江念晚自顾自说了下去。侦查敌方高地狙击手和观察哨的动向,进行精准空袭,摧毁敌方的重机枪和迫击炮阵地;装甲排和一个步兵连队在正面发动佯攻,吸引敌人的火力和注意力;空中支援进行低空飞行,制造声势;步兵连队从高地迂回,接近敌方侧翼;正面的佯攻部队转为主攻,与侧翼部队形成夹击…… 刚开始,江念晚顾及周围都是专业学员,语气带着迟疑。随着计划铺陈,他的吐字越来越清晰、坚定,钟长诀的眼神也越来越兴味盎然。 等他说完构筑防御工事、防止敌人反扑后,全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忽然,钟长诀笑了。“真想不到,”他说,“如果是我,就会这样做。” 江念晚攥紧手里的包,隔着粗糙的纺布,金属边沿压进掌中。 他的耳蜗里塞着耳机,刚才为止,还有和眼前人相同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着构想。现在,那里只有寂静。 “做得好。”江念晚小声说。 没有人知道他对谁说话,该回答的那位,仍然保持沉默。 讲座结束后,前排学生蜂拥而上,将演讲者围住,问题层出不穷。江念晚有心上去说几句话,却无法赢过这群准军官的热情,只得放弃。 卡明斯还要准备实习材料,演讲结束就匆匆离去,只剩江念晚在礼堂外徘徊。好不容易见一面,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只能近不近、远不远地站着,流连不去。 军务繁忙,教授把学生们劝开,伴着演讲者走了出来。江念晚退后两步,站在走廊上,隔着人群悄悄看那个背影。 钟长诀走了两步,好像脑后长了眼睛,忽然停下了。他转过头,对身旁人说:“我还要见一个老朋友,教授不必陪了,我见了他就回基地。” 江念晚看着他和教授握手道别,在阶前站了片刻,转过身,望向他。 江念晚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头差点磕在墙上。他看着钟长诀朝自己走来,一时连呼吸也忘了。 那人在他窒息前停下,注视着他,说:“好久不见。” 江念晚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钟长诀端详着他的表情:“怎么哑巴了?刚刚不是说的很精彩吗?” 他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气,意识到不是梦里的场景。他匆忙取出耳机,站直身子,像个被点名的士兵。 “将军,”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好久不见……我没有扰乱演讲吧?” 他一向有点孤僻,对谁都不咸不淡,唯独在这个人面前忐忑不安,还像托养所里的孩子。 “我记得你学了信息科学,”钟长决说,“一个学技术的,怎么在战略战术上这样有心得?我该让你来当我的参谋。” 在钟长诀身边工作,这情景太美好了,想都不敢想。他一边怅惘,一边说:“不是我。” 钟长诀疑惑地望着他。 “想出那个计划的不是我,”江念晚说,“我在研究人工智能在战术上的应用,这是程序给出的答案。” 钟长诀讶异了一瞬,很快生出兴趣:“哪个程序,你写的吗?” 江念晚一惊,恍然发现自己靠近了悬崖边缘。他极力拉开和程序的关系:“是组里的课题,还是个半成品,不过偶然能得出几个好回答,今天碰巧赶上了。” 钟长诀若有所思:“这是个好方向。如果随时能得到完美的战术,我就可以退位让贤了。” 江念晚知道他是在谦虚。军队也是小型社会,人与人交流仍是重要的一环,仅靠程序凝聚不了一支队伍。 “毕业之后,你打算去哪里?”钟长诀问。 江念晚说打算去应聘几个研究所,钟长诀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了南门,专车在外面等着。江念晚看着车子疾驰而去,怅惘地站了半晌,才回到宿舍里。 他在桌前坐下,把盒子取出来,放在桌上,望着墙壁出神。刚才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真好啊。”他感叹着,脸上露出笑容。 似乎是知道他们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屏幕上闪过一丝蓝色波纹。接着,低沉的男声响起:“你今天很开心。”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江念晚一愣。他低头看了眼005,又立刻沉浸到回忆中。“是啊。”他说。 波纹继续闪动,久久未答言。它旁听了刚才的对话,也知道这喜悦从何而来。 它已经能够理解细微的情绪差别,江念晚从未用那样的语气跟它说过话,就算在最惊喜的时候——它第一次用钟长诀的声音开口说话的时候,也不像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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