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怀中人是他救命的稻草,最后的赎罪之机。 “唉,可怜。”忽的耳廓发痒,原来是方恪在笑,气息拂过述归耳畔,有股很淡、又很深的香味,仿佛沉入了灵魂里。 述归心跳漏了一拍。很多很多年前,他渴求过这样的香气。 后来这气息消失很久。 忽然想流泪,又觉得不该在方恪面前流泪,思绪芜杂,好半天,述归才发现自己眼眶很干——他早流不出泪了。 方恪任由述归抱住自己。“神君,都过去了。” 虚拢住方恪的手猛地合拢,力道用得太大,方恪并未防备,身体往前倾,头撞在身前人的肩膀上。 良久,方恪听见述归的声音,哑得惊人。“……不会过去的。” 述归头低下来,快触及他的肩膀,方恪看见他的发顶,有头发可怜地垂下。方恪总算回抱住述归,笑意不变。 这一幕从高处看,仿佛很是温情。 述归整个人罩住方恪,而方恪手掌很薄,搭在他宽阔的背上,血管游曳,显得更瘦削。两人体型有差,偏偏是看起来脆弱的掌控住身前人。 他的手掌靠近述归心脏,唇齿轻而易举触及颈部,述归垂头,而他俯视他的一切。 在述归看不到的地方,方恪朝仙婢做了个口型——好孩子。 “我母父当年……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述归问。声音有些沉闷。 “你信那个魔种?真傻。”方恪语气无限温情,亲昵的调侃,“想知道什么,问我不就好了。” “神君,我哪次拒绝过你呢?” 述归一恍神。 良久,述归撤回手,张口,想说“我想知道方不醒的事”,可神魂中有一股更强大、更冷酷的力量慑住他。 述归看到方恪温柔的笑。 居然还有种陷在幻境的错觉,这样的柔比厌恶更可怕,是漩涡,吸去所有抵抗。无微不至,无所不容,好像从没生出过龃龉,他们是一对挚友,一对…… 述归说:“帝师,冒犯了。” 他在最后一刻找回了自己。 压制住自己。 ---- 想要评论……想知道大家阅读的感受……
第三十五章 方恪看懂他的欲言又止。 “当年的故事很普通,”神色怀念,恰到好处的怅惘,“师兄弟相互扶持,日久生情,然后方不醒回去。”他朝述归笑了笑,“回上界。放心,你父母没害过我。” 述归没想到他这样平静。 平静也会感染人,“帝师,”述归躬身,“请开问天阵,再审我族。” 他将幻境内容一并说来,方恪有没有牵扯其中他不愿再想,只想有错偿错、有罪赎罪。 要说天下谁最擅幻境,魔君当之无愧——他只凭真实惑人。 古族齐聚,幻境在现实重演,述归稳住神魂,当“无罪非无辜,亦承因果”——这天道启示再出现,他还是眸光晃动。 方恪看过来,眼神沉静,他心中一定。 众人视线不善,还没说话,漩涡旋转,新一行字又出。八卦乾坤重列,仙帝最先读懂涵义,他蓦地起身,声音冷沉。 “阮歧,灵沢,”唤的是古族之长名姓,“你们追杀述族时,还用过私刑?” 天道之下,谁敢说谎?族长讷讷应声,众仙哗然。 “神君,看看吧。”传音抚过识海,宛如青溪长流,是方恪。他说的是——“天地不仁,衡以待苍生。” 述归眼眶发热。 生在述族是错,错不至死。 他有很多、很多的族人死于人祸,而非天灾。是述族万年张狂,引得旁族生妒、生恨、生夺权之心。 人祸甚于天灾,人恶甚于天罚,述归用了百年去悟。 他的眼睛再睁开时,只剩清明,再无旁物。 接下来一切顺理成章,帝师淡声道“查”,古族人人自危,腥风血雨后,述族大案落下帷幕。 仿若一桩闹剧。 一些族心思灵活,不仅不再仇视述归,反而以礼相待。 玄华突破不曾放缓,已至羽化巅峰……天道只判述族流放,却未明说述归不能成神啊。 * “我的灵根,您还要吗?” 离开前述归面见帝师,来平最后一桩因果。 他有他的道,方恪也有方恪的路,不该再纠缠下去。 述归问得平淡,方恪笑得温柔,思索片刻。“要。” 述归点头,当即要捅进自己胸口,被拦下后问:“为什么又不要?” 方恪的神色总算淡了,“你的灵根对我无用。” 怎么会无用,那是修炼的根本。 他是真的想给,方恪也还在真的纠结……述归总算敢确定,那看似柔和的皮囊下,其实与他有过同样的迷茫、无措,寸步难行、深陷泥淖。 述归常年冻住的脸浮现出浅笑,“你不要,我要。”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方恪,珍重。” 那年方恪跳入裂隙,欠的告别,今日终于还上。 灵根也该还了。 述归总是先踏出一步,就在剑入胸口那刹那,眼前方恪的笑意忽变,周遭一切都变得缓慢。 唉—— 破开的胸口涌出一声轻叹,共鸣神魂的震颤。 “‘来者犹可追?’”魔音低笑,“玄华神君,你连过去都不知道,就敢说未来啊……” 声声入耳贯心,述归握着滴血的灵根,痛楚被凝固,可他动弹不得。 眼珠勉强能转,他看方恪,可方恪也在讶异。 “他在骗你。” “日久生情——你们的故事有那样简单么?” “过去的因果都没还,你一条灵根就想断干净,自欺欺人。” 方恪的声音也变得很慢——“境中境。” 魔君根本没有消失,他不是老鼠,是飞蠊,当你以为只有一丝魔气时,它已藏入你身体每处、缠住每寸肌肤,无处不在。 第二重幻境。 “等你忆起过去种种,再来说断情吧。” 嘻嘻,胆小鬼。你逃、躲、藏、避,不过是懦夫行径! 胡言乱语! 魔气萦绕身侧,述归眼中晦暗不明。 方恪本在一旁静默,见述归不做挣扎,讶异的表情漏了拍。 “他还不算孬种,自己入了幻境。”手中攥的一缕魔气嬉笑,它们都是魔君的眼,魔君的口。 万千魔气朝方恪袭来! 方恪身上功德越发灼眼,他站定,微笑,“你想死吗?”很客观、很平和的陈述。 他身上确实没有修为,只有功德,但这是魔修最恐惧的东西。 魔君不顾功德侵蚀,也要拉他入幻境,不是想死是什么? “你看,就连现在……你都一点不生气。”魔君惨然一笑。 方恪好像明白他的意图了。 “方恪,入幻境吧,”魔君说,“这是渡情劫唯一的机会。” “你们会失去记忆,重新成为‘方不醒和方恪’,这次若不动情,我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魔气密密裹挟方恪,似推也似抱,方恪走入幻境,捏碎手中那缕魔气。 小魔气最后看见——那一眼,无心无情。 * 魔君从灭顶之灾的恐惧中回神。 他曾经见过那眼神。几十年前搜方恪神魂时。 他骗了述归,元初界中没有成堆神骨,也无怨气,只一尊骸骨,是天地初开后,为平衡清浊而生的唯一一位神,死后都还在支撑上界。 神尊封号——玄华。 魔殿搜魂时,魔君窥见过“神”的气息,怀疑过述归就是神尊,可神魂对不上。 倒也有猜想:述族连天罚都敢消弭,为少主成神强行嫁接天机,也说得通。 这次窥探让他重伤,差点丢半条命,而这只是开始,后来他修为降,离开魔界,都是代价,他无力再探元初界。 直到方恪归来,丢了心。 仙魔无心必死,能活下来的只有神。 这是最后一次窥探,魔君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天机,还是真心想帮方恪一把。 * 六百年前,淳安镇。 堕仙被剑贯穿心脏,到死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猎物能反杀他? 一个小孩在废墟边,旁观这场旷日之战,问:“为什么开始不杀他?” 方恪有点尴尬,“因为打不过啊。” 方仙君二十岁,下山闯荡两年,剑招越来越干净,心也一样。他唯一的目标——荡平天下不平事。 比起仙,更像侠。 谁也想不到,这位大侠一年前还很狼狈——他与堕仙对战,剑招也好看,可惜一下子被砍断剑,连同一小孩被关进地下。 “你叫什么名字?”方大侠才想起问。 小孩不大正常,眼睛是空的。“这重要吗。”都要死了,管什么名字。 初次相遇,方恪对小孩的评价“空心蛋”,小孩对方恪的评价“糊涂蛋”。 两人在墓室呆了一年,一年后,方恪顿悟,一剑毁掉墓室,堕仙闻声而来,与他打得天翻地覆。 堕仙死了。 方恪回墓室,损耗寿元问魂——有的人死得太早,遗言只有一个字;有的人死在方恪旁边,他将他们最后的话通通写在壁上。 “为什么问魂?” 方恪对小孩尤其耐心,尤其是聪明的小孩,“我要来查真相。” 小孩眼中有不符年龄的冷澈。“你是修士,我们是凡人,人已经死了,知道真相也无用。” “师尊说,我这次下凡要见尘世、渡心劫。” 果然如此,小孩心里泛出莫名的情绪,但更多还是平静,却听方恪继续:“我不赞同师尊。” “百姓有劫难,所以我才下山,不是为渡劫。我要保护他们,帮他们申冤。” 小孩说:“你杀了堕仙,就是帮凡人申冤。”方恪摇头,“我得听完他们的委屈,不然就没人知道了。”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他那时多年轻,年少轻狂,以为一人可抵挡光阴,只要他还活着,十年百年,总有人还记得这些百姓,记得他们的错误、苦难和希冀。 “可你是仙人,不该和凡人纠缠。” 方恪擦剑的手一停,“唔……我先得是个人吧?” 小孩一默,忽然说:“我无名无姓。” 方恪和他相处一年,知道他是个锯嘴葫芦,闻言问:“要我给你取啊?” 小孩很认真地说:“我也有灵根,你带我走吧。” “你要当我徒弟?”方恪放柔声音,眼中不怀好意。小孩忍气吞声,“师兄,走吧。” * 除了这一次,后来几月行路,小孩再没喊过一声“师兄”。 ——因为方恪真的很傻,太傻了。 他所谓的历练就是帮人抓鸡、盖房、砍柴,去县衙门交通缉犯,穷到快当掉秋裤,领回赏金又给了哭啼的老人妇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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