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述族的少主,要替他们再问答案。 哪怕死。 阵启。 天地交泰,乾坤共振,清气涌流,阵阵仙音悠扬,随之降临的是天道启示,无数灵力漩涡现出、交织,最后化作一行大字—— 无罪者,亦承因果。 “因果……” 不过二字,沉甸甸坠在述归心中,压得他跪倒在地,口中只能喃喃这几个字。 因果。因果。 天道告诉他——无罪,只是因果。太阳穴疼痛尖锐,脚下是软的,他好像在陷落,落尽泥潭、地狱,可也赎不清罪。 “关入慎刑司。”最后清醒的那刻,他听见长老说。 * 慎刑司是仙人最恐惧的地方。 那里没有光、没有尊严。 第一月,方恪来见述归,不是救他出去,而是来宣判结局——囚于慎刑司三百年,最后由天道动手,抹杀神魂。 最开始会有人来骂述归,吐唾沫,踩他手脚;后来几十年一切死寂,只有方恪会跟他说话。 再几十年,方恪来得少,他再也分不清时间,似乎疯了,又疯得很清醒,花百年藏一缕灵力,第一件事是扎穿自己喉咙。 “神君,因果还没还尽,你怎么能死?” 方恪终于来见述归,断他手筋,很痛,但也还好,隔着雾一样,方恪的脸也隔着雾,他看不见——后来他明白,监牢太黑,他眼睛出了问题。 可他还是察觉到方恪眼中的不耐。 或许是厌恶。 方恪偶尔还会来,有次心情不错,告诉述归“证据是真的,我和仙帝串通,来骗你呢”,等述归有了反应,他就好整以暇,不说话。 述归开始挣扎,问是不是真的。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面前这个人是真的吗,还是假的?方恪也不管他请不清醒,说不是真的,缓几秒,说刚才又是骗你的。 那天后述归活过来了,有时方恪带仙侍一起来,他会问述族如何,仆人随便讲点,他眼珠沉沉的,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述归似乎真疯了。 监牢湿冷、密不见光、百年死寂,他枯坐不知多久,分不清虚幻和真实。 “神君…可怜呀……”识海中这样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神君…死了多好……” 一缕很淡、很淡的魔气萦绕监牢,不必心神失守,哪怕正常仙人在监牢里,都不可能发现。 述归眼前平白出现一把剑。 识海萦绕着轻笑,“神君,累了吧……”述归没有思考,剑扎进心口半寸,空洞的脸上现出大恸,还有轻盈的解脱。 “就这样,死了就不累了……” 述归喉结滚动一下,剑尖方向暗中改换。 剑入魔气! 蛊惑声断在识海里,取而代之的是死寂。 那本该疯了的神君睁眼,一片清明——“滚出来。” “魔种。” 没有任何幻境能让神君迷失。 他不会死,他要成神,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让他放弃这些。 ---- 我爱回旋镖。
第三十四章 暴喝完“魔种”后,述归重回静默。 方恪出现在监牢,他才确信这是幻境,因为方恪的眼里饱含恨意、嫌恶。有一刻述归神魂欲裂,魔气凝成的剑出现时,他没动死念,只想用一种痛压住另一种。 虽然他知道面前人不是方恪。 方恪不会恨任何人。 即使跃入裂隙都没恨过。真实的方恪是怎样,他不全懂,可他就是知道——方恪不会做些什么……其实方恪看他的眼神和秦珩没有太多不同,区别在于一个宠,一个逗弄。 但有没有爱?述归分不清。 现实一刹,幻境百年,躯壳发朽灵魂木僵,只有思绪泄出,他没力气关住。 是,他身处幻境,可又是从哪一刻起,一切变得不真实? 是帝师云端落下那一眼,见他重伤不支,叫停比赛的垂怜;还是方恪故作关切,再让他跪倒,说“不够”……亦或仙帝到来,帝师旁观,审判他那刻起? 到底还是问了出来,语气居然理智——“幻境从何时开始?” 也许又过了百年,述归发上因魔气结霜,一声轻笑,打破沉寂。 “我以为……你会先问你母父。” 述归眼神死寂。 “别这样看我……入心魔是述云自己选的,他想成神,我想看戏。”魔君懒洋洋的,“至于你父亲,我也不知他想要什么。” “反正最后,他们一同死在心魔障里。” 所以述归熟悉魔君的气息,他收殓尸骨时一遍遍清洗过。 出乎意料,述归平静得可怕。 同样的问题:“幻境从何时开始?” 看戏要配旁白,不然怎么有趣?“从你动情那刻开始。”魔君说,“别反驳——‘情’字可广了,未必是爱,你先动摇了,心魔才能拉你进幻境。” 还好。 述归想。 那些不甘苦涩、执拗痛苦、撕心裂肺……大多是心魔放大的结果。出现这个想法时他扎穿自己手掌——母族有难,他还沉溺于这些东西。 这些俗劣、无用、混乱的情爱。 魔君又在轻笑。“你在想述族?” 魔噬人心,话如魔兵攻城略地。 他说了三清川—— “不好奇吗,为何上界有三清川、五沌川,唯独没有第一界?万年来为何没有神诞生?” “因为元初界就是曾经的神界。”魔君说,“十万年前被你母族屠尽。” “巧合的是天道不再需要神,自此三界初成,述族顺应道则、成了最初的仙。可元初界内神骨成山,血海十万年不净,怨气滔天。” 述归眼中总算有了波澜。 “帝圣殿本来没名字,是元初界入口,后来被你母族加上‘帝’字——灭界、欺天、造神、称帝。” 魔君合掌大笑。 “神君,而你母父不止于此。” 魔君说到阮行——阮行堕魔与魔君当然有关,可他神魂有问题,早被种下魔念——魔君懒洋洋道:“是述云做的,我小小助推了下,但最大的因果在述族身上。” 述族架空仙帝,压制古族,强行掳走阮行修改神魄,藏了述归一魂进去。 “你都没法想象多精彩,”魔君感慨道,“阮行多的那一魂——是你的,但也是方不醒的。” * 自此,述归愕然失色。 魔君阻止他再穿神魂,“不想死就别动。” “其实也能感知到吧——你神识有缺,因为只剩方不醒的一‘魄’。” 一魂一魄,是人存活的基本。所以方不醒回归本体后才会沉眠,这是他与今长明的交易之一。他沉眠,换方恪成仙。 述归不知道这段过去,但他知道阮行。 躯体木僵,像被定死在地上。 “神君,你最信因果,”魔君不怀好意,“这份因果你该怎么还?” 述归唇齿干涩,可理智没被魔君带着走——“你是因为那一魂纠缠阮行。” 他总在不涉情爱的地方敏锐,魔君都有些惊讶,但他给出的饵足够多,不想再继续放。 他不在意方不醒本人,但对他魂魄确实感兴趣。 上面有十万年前元初界中、一位“神”的气息。 淡到快消逝,但魔君看得清神魂——方不醒不是那位神。那么,与他足够亲近,甚至在他神魂中刻下气息的……是谁呢? 方恪成为帝师,当真只是天道的偶然吗? 魔君微笑着,朝述归说出最后的话—— “神君啊,若仙魔由善恶界定,你族才该最初的、最恐怖的魔。” 喀嚓—— 述归在他眼前面容崩裂,不是因为变色,而是——幻境开始碎了! 宛若呻吟,以境主为原点辐射出千万条细小的裂纹,裂纹越来越大,现实的光涌入,无数条光线彼此反射,交织成一面宏大的光墙。 一只手穿过光墙,抓住魔君。 合拢,攥碎。 手的主人出现时,魔气消弭,一切光亮成为点缀,只剩一双深海般的眼。 是述归最后在幻境看见的事物。 他已分不清虚实真假,陷落进那片海里。 * “你醒了?裁决者说完休息,你直接倒在上头,血流一地,吓人!” 桃一样脆甜的女声,在述归耳边溅开。小仙婢眉头皱紧,今天她在帝师寝殿当值,不得不照看这个大麻烦。“你是不是体虚啊,每次打完架就晕……” 埋怨卡住。 床上本该虚弱的人撑起身体,下床,仙婢才看清他双目赤红,气息不稳,身上隐隐有魔气。 仙婢大喝:“停下,我叫人……” 述归瞬移到她眼前,手颤抖,抬向她脖子。仙婢被威压惊到,怕得闭眼,却没有窒息的感觉。 再睁眼。 述归哑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仙婢狠狠推开他,扭头哭喊:“帝师!” 仙婢几句说完情况,之后一直骂述归。述归浑身僵硬,低头,挪到别处,不敢看来人。 方恪说:“灵儿,过来。” 威压瞬间撤去,仙婢总算能呼吸,她瞪一眼傻站着的述归,看向方恪时,又换了幅怯怯的模样。她躲到方恪身后,抓着他衣角不放。 方恪摸了下她的头,去看述归,“魔君被我杀了,这几日好好休息。” “她叫灵儿。”述归还是不看方恪,只看仙婢,口中喃喃自语,手心居然沁出冷汗,“是她吗?” “嗯?” “……当年堕仙案中,我们见到的那个姑娘。” 方才过来的几息间,述归舍百年寿元,算了仙婢的命轨。分明是当年剖心案中,那个“想要娘”的女孩……她的转世。 那具小小的骸骨,正活生生站在他眼前。裙子上有个玉兔挂坠,是她遗言中想要娘给的礼物。 方恪也正在他眼前,与监牢不同,是真切的,淡淡的温柔的……触手可及的。 * “看来魔君说了什么。”方恪没否认。 他略弯下身,抱起小仙婢,替她揩了揩眼泪,又腾出一只手,去招呼述归。“神君,你也过来吧。” 述归手不自然地垂落——幻境里手筋断太久,他忘了怎样正常动作。述归愣愣的,走到方恪几步外的地方,就停住。 他似乎想动,又在迟疑什么,不敢动。 方恪放下灵儿,哄了几句,让她把述归牵过来。述归像条被打湿的灵犬,低着头,被小姑娘牵,一步步挪到方恪跟前。 灵儿完成任务,立马藏到方恪腿边,方恪想抱她,又被她羞恼地躲过去,无奈抬头,就见述归直直盯着自己。 方恪笑了,“你也想要抱啊?” 述归神色冷沉,方恪还欲再逗,忽地眼前盖下大片阴影——述归肩宽手长,整个环住了他,搂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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