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恪以为结束了,身体本能要跑,迅速挪了几寸……触到了墙。 床靠在角落,他方向跑反了。 可是没再被逮住,浆糊般的理智不容方恪多思考,想方不醒肯定是不行了,连忙抬手,想扯下蒙眼的东西。 手被抓住。 力度不大,方恪一抖,露出个尴尬的笑。 “师兄,我说过的,”脚腕一疼,他被拽回去,有声音响个不停,“铃铛不停,我不会停。” 耳朵被咬住,后背倒进一个滚烫黏腻的胸膛,方恪不顾一切传音——我要死了! 方不醒一停。 “那就死我怀里。” 怜惜的语气,凶狠的顶撞,这个姿势进得更深,方恪被当作木偶摆弄,骂了方不醒十八代祖宗,后来一想不对——长兄如父,他怎么能骂自己? 这一分神,心脏被舔了下,识海有轻柔的嗓音——“阿恪,他好凶啊。” ---- 下章可能算3p吧
第三十八章 会这样叫他的只有一位。 方恪险些惊出声,还好有禁言咒,他勉强传音:“行止……唔!”方不醒察觉他分心,狠顶了一记。 虽然在极力压制暴戾,但暗中运转的术法还是让方不醒青筋暴起,难以克制,尤其方恪不看他时。 方恪心里苦,还得应付识海,威胁一通让行止出来,行止都是温和“嗯”。最后他忍不住说:“有你这样的朋友吗?” 行止一默,方恪觉察到魔气进得更深。 “神交而已,朋友也可以的,”行止安慰小孩似的,“灵根挖去一半后,你的识海常常紊乱,我只想帮你纾解。” 方恪怒道:“滚出来!”然后发现禁言术解了。 他都不敢想方不醒的反应。 识海内外同时静默,下一瞬,狂风骤雨袭来。 识海内,水一样的魔气覆盖所有,笼罩每一处可呼吸的地方,伴随时不时的亲吻、轻抚,要哄得人溺毙其中。 识海外,铃音阵阵,方不醒没有停下。 没人愿意停。 “阿恪,阿恪,不疼的……”行止一声声唤,“我不会像他一样,再让你疼。” 而方不醒只在轻轻的喘息间、沉重的呼吸中,忍不住会泄出一两声“师兄”,像从心间剖出来,痛,又烫。 * 醒来时身旁无人,天边闷雷作响,方恪唇瓣肿胀,视线难看。 不是因为身上痕迹,而是——修为压制不住,他必须闭关。忽略心中的不安,想罢了,之后再修理那两个混账。 可闭关之中,方恪突感异动,强行催动雷劫,出关时与一群散修撞了个正着。 ——被朝廷收归的散修。 本朝新立二十年,收兵权、强皇权,诸侯势弱,九州臣服,不见江湖仙侠,只有万岁通天。 修士涉凡尘,本就会受天道制约,更不敢对凡人动手。“诛仙”——新皇野心勃勃,立下这道指令,不臣本朝者,杀无赦。 无尘派首当其冲。 几十年乱世,门派接济百姓,王朝更迭后也未停过,川兰百姓遇到难事,第一反应是找修士,而不是官府。 方恪出关,见一众弟子浑身是血,门派险遭屠戮。他杀散修,呵退朝廷来兵,又问方不醒的去处。 弟子面无血色。 方恪转身,见朝廷士兵在后,四把长戟四面围攻,中心被捅穿的是——方不醒。 士兵跑了。方不醒死了。 僵着去抚尸体时,方不醒身上掉出一个香囊,上面有粗糙的针脚绣了“年年有今日”。方恪木然的脑重新运转,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辰。 ……你的修为呢? 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就是你给我的生辰礼? 可方不醒死了,他听不见回答。 就像闭关前那夜,昏过去前他没听见方不醒说——“师兄,你该成仙。” 五年前,方不醒一路向界门去,到了黑市。可他问了无数人,得到同一个答案:“想换回灵根,除非你死。” 方不醒说:“不行。”回答的人嗤笑:“还以为你有多情深呢。” 却见神色狠厉的修士发愣,“我不能看不见他。” “那你想他成仙永生,还是和你成婚老死?” “……” 唯一不同的回答:“行了情圣,不一定非得死——我这有一双修功法,能采补对方的天赋灵力,你想办法、把它逆转下?” 方不醒用了五年去改功法。 近两千个日夜,他失败过一万次,有时也恨方恪,恨得咬牙切齿,但无时无刻不爱他,朝思暮想,去犯魔怔。 那一夜,借双修之名,铃音干扰,他把自己的修为渡给方恪。爱恨无踪,只剩怅惘。 * 那是川兰的凡人初感仙的威压。 方恪面前跪着一群人。 “县老爷给我看画像,他说、他说要抓捕前朝皇子,”有人哆嗦着,“我一看,这不是方不醒吗?!” 原来如此。 所以方不醒衣着不凡,却被堕仙抓去,原来是因皇权争斗。 他也死于皇权争斗。要不是发现“无尘派私藏前朝皇子”,今朝哪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出兵? 出乎意料,方恪格外平静。 “为什么出卖他?” 方恪认得地上这人,镇上有名的窝囊废,说话还结巴:“我我我、我想安心种地。”县令给他分了田和牛,说是朝廷恩赐。 他太怕战乱了。 结巴不敢睁眼,想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这辈子的英勇都用在此刻,但方恪略过他,又温声问旁边人:“你呢?” 问的是个少年,娘胎带出的病,外号叫药罐子。无尘派替他治过病。 少年说:“我……我想要钱,很多很多钱。” “要钱做什么?” 少年眼泪刷的出来,连连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买药、想活下来……呜呜,方掌门,嗝,你杀了我吧……” 方恪问:“李姑娘呢?” 布坊的李姑娘嫁做人妇,头发盘起来,她面容温婉,“夫家以为我与方少侠有染。” 袖中寒光一闪,是藏着的簪子,划向她自己的喉咙……方恪灵力弹开那簪子。 李姑娘泣不成声。 再问数人。 凡尘中,众生贪婪,众生皆苦。 众人见方恪大笑,笑罢,轻声道:“你们走吧。” 脑海中有道很缥缈的声音——还要救凡尘吗? 你的道心还是救凡尘、渡世人吗? 方恪痴痴想,我不知道。 师尊说得对,他傲慢、天真,凡尘何需他救、他何敢救、何能救——仙不涉凡,天不欺我。 忽地想到多年前,方不醒刚没了灵根,懒懒散散,在早课的桌椅上刻下打油诗……言犹在耳,方恪笑中有泪。 “早知修真如此苦,何苦……”语不成句,“何苦忘情求长生。” 可是还得活下去。 先活下去,再去想为什么要活。 不活下去,怎么能再见他。 * 朝廷放的火还在烧。 油菜花大片大片燃,枝丫噼里啪啦断,山上山下,漫天火花,恰似鞭炮齐鸣,张灯结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那天,血湿透方不醒整件衣裳,方恪抱他,分不清是谁的血,一身红。 红色不均匀,像劣质染料染出的,还有道道斑驳的纹路。方恪抱方不醒,身边是一堆尸体,他跪下,磕头—— 祖师在上,仙神有知,无尘派第十三代弟子,方恪,与师弟方不醒……今日成婚。 一拜天地。天地无情。 二拜高堂。高堂皆逝。 ——夫妻对拜。 血流到方恪眼睛里,他看方不醒的脸,蒙了幅红盖头。 空洞中,欢欣草芽似的生出……他想:从此,这就是他的妻、他的夫了。 他与方不醒对拜,每次一缩回手,方不醒的头就垂下去,应该没有风,风被尸堆挡住,可还是有一阵风,好像是方不醒垂头时扇动的,很轻很轻。 吹折了那欢欣而脆弱的草芽。 ——夫妻对拜。 ——他的妻呢? * 高处,有一神魂目睹这场不成样的婚礼。 幻境织造的身体死亡,灵台冲破束缚,记忆重回,述归终于挣脱不属于他的回忆。 这是过去发生的事,既定的事实,他不是一道亡魂,也不是方不醒。 他明明不是方不醒。 可看着一身血的方恪,述归觉得疼,长戟似乎撕烂他灵魂,轻轻的、一片片落下,他脊背骤然弯曲,被压得踹不过气。 他捂着胸口,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空、什么叫比死还可怕。 述归强迫自己去看方恪,一眨不眨,可是不行,一看到大片血红,他的喉咙、心肺都被攥紧了,他听见方恪的低语,诅咒般,一字不差飘到耳中—— “夫妻对拜。” “不醒,你抬抬头。” 不知道是哪爆开的炸鸣声。述归查探神魂,没有,哪里都没有伤,甚至连缺损都不见一点——方恪的灵根把他护得太好了。 好像是识海在痛,可也没有伤口。 神君用光所有理智,疑惑到最后一刻也没解开:为什么这么疼? 为什么一看见方恪,他会疼? 欲念早就消逝,方不醒的分魂也陷入沉眠,他已滞留羽化巅峰许久,可到底是仙,三十年在他近千年的生命中实在微不足道。 忽然天地之间、四野八荒,似乎都回荡着同一人嘶哑的声音。 为何要成仙? ——为何成仙? 是识海中方不醒的质问。 痛。痛。痛。 ——成了仙,就能忘掉痛吗? 这凡人还在问。 ——述归,神君,成了仙,你忘掉痛了吗? 仙人不仁,天道不仁,我愿耳不听目不见,薄情无情断情绝情忘情,一切过往都是云烟,可若你是那“过往”的人,终会被遗忘的“情”,与仙终将分别的“凡”,仙君脚下的“人”……还会不会想成仙? 凡人情,梦中影。 有人大梦不醒,永不成仙。 述归眼睛发麻,湿湿的,一摸,半个手掌全是血。 方不醒还在低语,述归才回上界时厌烦过多年,第一次听了进去。 “作为英雄死在你眼前,这是我为自己定好的结局。” “最好、最满意的结局。 颠三倒四,先是“师兄,恨我吧。”最后归到——“师兄,忘了我吧。” 幻境已到方不醒和今长明交谈。 他说“恨我比忘了我好”,长篇大论絮叨完,到底不舍得,还是求今长明封住方恪记忆。可原来他也不懂—— 爱就是爱,怎么会因没了记忆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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