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仙族的住处,门前候着几个人。仙赛第二轮后,“成安”之名崭露头角,不时有仙君来探望。 述归看出一人心性浮躁幼稚,有意把话题引向方恪,果然,那人忍不住说:“唔,遮住脸来看,你与那人居然很像,果然很像,怪不得帝师……” “像玄华神君?”述归直接捅破,那人憋不住,“你知不知道,他们二人有过一段……” 述归听了一通故事,发现他认为正常的举措——赠仙剑、成队友、夺圣露、剖灵根——在这些人看来,居然处处暧昧。 说激动了,那人掏出灵碟,评方恪“情深不寿”“色令智昏”,述归也是伤重犯蠢,没忍住反驳,“一派胡言。” 又有人指着灵碟道:“有人猜,那位回归后修了无情道。” 不可能。 述归马上在心里否定。 但这否定并非理智推断,完全是基于本能。他有些懊恼。 如果方恪真的……不对。述归平静下来。不合情理。 论情,伴侣虽死,可方恪情深如水、百年不断,如今亦然;论理,方恪对述归嘲讽又关怀,如此行事,分明放不下。 本能和理智难得一致,述归没有半点愉悦。旁人还在喋喋不休,述归低咳几声,淡淡一笑,“多谢仙友探望……” 几人识趣离开。 述归一扫疲色,对镜整理衣衫。脑中蓦地回闪一段画面——昨天方恪替他治伤,过后他装睡,悄悄睁眼,见方恪对镜照了好一会。 若是旁人,大概只以为他在正衣冠,述归却本能觉得不对。 方恪不是太在乎仪态的人。 述归看到镜中的脸。 是成安的,也是属于方恪的,唯独不是述归自己。 他自嘲一笑。 方恪明明有无数方法磋磨他,可除了言语偶尔刺人,态度总是温情,招待细致,贴心治疗。反复无常,让述归很不适。 他讨厌捕捉细微的情绪,讨厌惊疑不定。 方恪不会不知这几人性情,放他们来探望,必定会透露关于帝师的杂事。述归明知方恪在放饵,却不得不上钩。 述归不想再猜。 他要去帝圣殿,哪怕再求一次方恪。 * “帝师不在殿内。” 述归说:“请问姑娘,能否给帝师传音?”仙婢眼睛干净得像水,明显不大喜欢述归,但还是回应:“不能。” “你可以在书房等一会。” 述归朝她道谢,态度沉稳,随仙婢进到书房,坐下不久,房外有所动静。 少年逆光而来,锦衣玉冠,唇角上扬,锐气势不可挡。面容完全显露时,述归顿觉愕然,不是因为他有多俊俏,修为多高。 述归见过这张脸的主人。 不仅见过,还一起组过队。 ——秦族前圣子,秦珩。 ——为了方恪闯入魔界、自爆神魂的秦珩。 述归听见仙婢恭敬唤;“帝尊,这就是成安仙君。” * 述归目光紧攫住门口的人。 他没想到这样轻易见到仙帝,但仔细回想,方恪确实也没拦过。 但见到方恪他就知道,年轻的仙帝做不了主,至少还不了述族清白。 帝尊和秦族圣子什么关系? 若他是秦珩,自爆神魂、怎么可能复生?若他不是,方恪找来一个和秦珩相似的帝尊,是想做什么? 帝尊是仙是魔? 一连串的问题。 仙帝唇红似血,和秦珩一样,容色迫人。他进书房,很熟练地坐到一处空椅,“我是秦珩,就是这里的帝尊。” 他比秦珩温和许多,说这话时也没有倨傲,只是陈述事实。 除了模样,半点不像千年前的秦珩,眼睛笑眯眯的,懒散地窝进毛毡,故意露出半边纹样——椅子上铺的毛毡,上头有蝴蝶,纹得粗陋,想必是专为他准备的。 在千娇万宠中长大的帝尊。 来到帝师的书房,像回自己家。谁宠出来的简直不言而喻。 来之前述归听说许多传闻——二十年前,他和方恪一起出现在三清川,虽是仙帝,其实无所事事,不爱出门,最爱搜罗凡界仙界编排的话本子,还爱招猫逗狗。 偏偏方恪都顺着他。 上有帝师撑着,他又是天道选出的新帝,谁会劝他勤勉?他有什么必要勤勉?无事才最好。 述归被毛毡上蝴蝶纹样吸取目光,仙帝觉察,笑道:“好看吧?老师给我绣的哦,前年的生辰礼。” 活在爱里的孩子有资格炫耀爱。 不用仙族、家世、灵石、仙术,只用一个人宠他爱他,将他笼进这柔软的、没有任何危险的圣殿,好好把他养大。 述归倏地明白,为何他闯入圣殿那日,来面见帝师的仙族中……没有秦族。 方恪能养大方不醒,帝师也能养好一个小仙帝。 原来帝师真正宠一个人、全心全意爱他时,是这样的。 原来根本不会让人怀疑。
第三十二章 述归收回莫名其妙的想法,单刀直入,“帝尊可知述族一案?” 证据在他神魂中,取出来又费了些心神。述归唇色发白。 不知为何,从仙帝笑着的眼中,述归察觉某种异样。像兴奋、期许,最里处,怜悯和其他更深的底色。 “我不管这些事,”仙帝也很直率,“每三月问天道,到时你跟老师说吧。” * 同一时刻,五沌川,天梯开。 天梯不定时日开,不是因为开启复杂,而是要的灵力太多,三清川有意见,也怕飞升的凡仙太多,抢占灵脉。 汹涌的灵力自一人手中泛起,居然催动了天梯! 执法司主守在帝师身边,像忠诚的影子,几十个人被领上前,遮眼的白布被扯下。被关大半月,缚仙绳勒得人发麻。 凡仙浑浑噩噩,耳朵先于眼恢复,天梯旁那人说——“回家吧。” 神志还没完全恢复,听见“家”这个子,眼泪先跑出来了。 一人哽咽道:“多谢……帝师。” 要是述归在,定能认出他——五沌川酒楼中、说帝师“天道傀儡”的仙人。 李宴挑衅执刑司,是想求个魂归故乡。 他生自乡野,三十岁辞官归家,他厌恶官场人心,结果仙界亦然。爷娘已老,天梯不知何日开,但他想回家。 李宴抱死志,却见到帝师,忘不了那句——“我替你开天梯,回家吧。” 那是神怜、神赐。 * 五沌川的天总是灰扑扑的。 方恪在天梯边看很久,直到一只蝴蝶落到肩上,是天地唯一的亮色。 回头,仙帝静静站着,肩上另一只相同的蝴蝶,脚边堆着落叶。 “老师,你看那李宴看了很久。” “他是敏城人,要是早生千年,算我同乡。”只是凡尘千年,川兰成敏城,这声同乡说得心虚。“就算他替我回去了。” 话中温柔落到实处,像种子有了根。 秦珩一痛,“老师,回家吧。” 他说的是帝圣殿。蝴蝶蹭着方恪脖间,有点痒,他笑了,忽地察觉熟悉的气息。“你见了述归。” “嗯,他给我看述族的证据。”仙帝掩去痛楚,笑嘻嘻的,“老师,那是你的手笔吧……你恨他?” “不恨。” 秦珩像个好奇的孩子,“那爱吗?” 方恪但笑不语,去拢手边的蝴蝶,才摊开掌心,就被强硬握住,秦珩眨巴眼,“我不认路。” 睫似蝶翼,漂亮又无害——方恪最吃这套。“老师,带我回家吧。” 明明可以御剑,他非要走,走到天黑,一只灵蝶被他变成萤火虫。 “方恪,”秦珩忽然换称呼,“你要是成神,我还继续当仙帝。” “会很孤独的,还会被骂。”他们这对师生风评不佳,一个是天道傀儡,一个是帝师玩物。 “那我更得当你第一个信徒。”秦珩操纵萤火虫,飞到方恪身前,“要是成神失败,别再跳裂隙了——我带你回家。” 方恪说:“我给不了你家。”秦珩像没听见,笑得仍然很甜,“我一定带你回家。” 很多年前,时间缝隙中,他遇见方恪。 确切的说,是方恪抽出的半条肋骨,重塑灵体很痛,停滞的时间凝固这痛。秦珩没受伤,却哭了,皮肉撑开时,他见到一只血中破茧的蝴。 他再不想捉这只蝴蝶。 它应该飞得更高。 * 加赛那天,成安来得很早,他的对手却姗姗来迟。 看清那人面容,有几名长老脸都绿了。秦族仙君……没人说过这个秦是仙帝的秦啊! 就连述归都微微讶异。 “我也没到一千岁,怎么,不能参赛?”秦珩眉眼张扬,连剑都没带,朝述归拱手,“仙君,多多指教喽。” 仙赛万年历史,从没有仙帝参加的前例! 高台上,帝师忍俊不禁,“天道还没惩罚,小孩子玩闹,随他吧。” 但也没有过立帝师的先例啊。长老宽慰彼此。惯例就是来打破的。 * 这是一场没人预料到的比赛。 过程和结果都是。 还没喊开始,秦珩身形似鬼魅,瞬移到成安面前。这一次,那眼中的恶劣再不隐藏,“神君,我昨天才发现——你那证据有问题哦。” 述归瞳孔一缩。“是非如何,该由天道裁定。” 秦珩笑容明媚,“好,我就教你‘天道’。” 总被人嘲“帝师宠物”“游手好闲”的仙帝出手,居然和成安不相上下。两人境界相当,成安更是身负剑气,他没赢秦珩,本身就是一种输。 几十招后,长老看清局势。 不对,不是实力和天赋的差距,每次成安攻击都会落空,仙帝没用剑,灵力却总能划伤成安。 长老愕然。“气运压制。” 命由天定,运由己生。 一人气运系于一族,述归虽有大气运,也架不住母族逆天而行。这就是秦珩要教他的“道”——“天厌你族。” 仙帝慢条斯理,“成安,还不认罪吗?” 认罪,不是认输。 可成安没落仙族出身,怎会到上天厌弃的程度?底下已有人生出怀疑,长老则是默不作声。 他们等帝师表态。 述归神识敏锐,察觉台下无数视线,百年前是崇敬、羡慕,最恶劣不过嫉妒,百年后却是隐晦的质疑、赤裸的审视。 更糟糕的,他筋脉又崩裂。 方恪留的封印早被解开,为掩饰,述归自己重加禁制,可现在灵力逸散,他很清楚——不用一刻钟,他的修为、相貌就要全露出。 秦珩笑问:“还不认输吗?” 堂堂正正打,述归自然认。 可今日天道未曾出现,仙帝来者不善,他怎么能甘心?怎么甘心因虚无缥缈的气运、仙帝偏私的恶意……认输、俯身、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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