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想听他求饶,想看他想狗一样跪在自己脚边求他放他一马,他甚至暗暗发下誓言,只要他求,他哭,他一定放他一马。 他得在珠碧身上找自己当年的影子啊!那个为了活命不得不臣服皇权,钻太子裤当,明明承受非人侮辱却还要被逼自称畜生、奴才的自己,得为当初那个下贱到泥土里的自己找到相同的影子啊! 他将自己当年从别人那里受到的非人折辱千倍百倍地施加到无辜人身上,除了满足自己心中扭曲的快感之外,也是为了求证,求证所有人走到这种地步也会和他当年一样摇尾乞怜,为了活命卑微地讨好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求证不了,那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才是最没有尊严的贱畜! 为甚么宁可死也不肯低头?为甚么不害怕?是不是因为自己还不够狠?萧启不断反问自己的内心,绞尽脑汁想尽了恶毒的方法,他已经逼死一个云舟,可眼前这个人怎么还不崩溃?! 他明明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 萧启百思也不得其解,快要被珠碧活活逼疯了!他只能一拳拳落在珠碧的脸上,用最脏最恶毒的手段对付他,但不论如何,他不求饶,不害怕,甚至不再哭了。他在嘲笑他,高高在上地平静地看着他发疯,看猴儿是的,又露出怜悯的表情。 珠碧把脸上的血抹匀,吐出一口猩红的血,浑不在意地看了看四周,平静地说:“这里是你绞尽脑汁给我准备的地方吗?挺好的。” “是啊——”萧启发疯笑,“你的余生就只能在这里呆着了,吃喝拉撒都在这里,除了这里,你哪里也去不了,高兴吗?” “不会再有人来救你管你了!”萧启发狂地笑着,他屏退了所有人,没有人敢靠近这里,都离得远远地,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心底深处的暴虐,通红着双眼恶狠狠地笑,收紧他手脚和脖颈上的铁链,“我让他们……我让他们日日给你送馊掉的猪食!你屙屎拉尿都只能在床上,没有人会给你清理身体,你会在这里发烂!发臭!我看你能忍到甚么时候?!啊?!” “你没有病死的机会,我会让他们吊着你的命,我就是要你生不如死,你怕不怕!” 珠碧幽幽叹了口气,瞪着房顶撇了撇嘴,说:“我好怕啊。可怕又如何,你总不会因我一句害怕而放过我。我这么了解你,你这样的人,有甚么做不出来。” 萧启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萧启料理好他之后,似乎也着实受不了这里的环境,掩鼻转身匆匆离去,猛吸几口外头的新鲜空气后才堪堪冷静下来。 堂堂一个权倾朝野的王爷,从掌权之后都从未这样失态过。 他像一只阴暗的蛆虫,一路穿花过廊进了幽庭,面沉如水,把姚天保赶出去,自己缩在幽庭阴暗的角落里,想要享受这总折磨人之后阴暗扭曲的快感。 他终于变成萧铭那样,拥有可以随意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利,当初萧铭对他做下的恶事,比不上如今他对珠碧做下的百分之一,他摧毁了他的尊严,毁了他本该一片光明的前途,杀了他的父母妹妹,对他做下种种恶行,可到头来他居然感觉不到什么快感,甚至,没有任何快感。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非常不好,萧启几乎崩溃,心中癫狂恶火烧上来,烧断了一切理智,他嘶吼着,发狂着将幽庭内一应陈设全部摔得个干干净净,然后坐在一堆狼藉里,抓耳挠腮,以头抢地。 真真是个疯子,这个疯样,阎王看了都要退避三舍。偏生他包袱重,在外人面前要端着天潢贵胄的架子,做那漫不经心的高贵之态。绝不愿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失态如疯狗的样子。 他已经让珠碧看见了,决不能再让任何人看见! 萧启在幽庭里冷静了很久,对镜理了理狼狈的自己,等完全平复心绪再出去时天都黑了,左右找不见姚天保,要杂役去叫,约莫一炷香时间姚天保才抹着额上冷汗姗姗来迟:“王……王爷。” “料理好了?”萧启一个人躲起来发够了疯,现下恢复了天潢贵胄的做派,举手投足间终于又变回了曾经不紧不慢的样子,举茶盏的手都平稳回来,慢条斯理撇着杯中浮沫,漫不经心地问,“一整天的,跑到哪里去了?做了甚么?” 姚天保人精一个,珠碧说的不错,事到了如今,他自己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他当然要尽早为自己做谋划,总不能真做了萧启一辈子的杀人刀,到终了乖乖束手就擒,任他卸磨杀驴的。 他的亲亲儿子珠碧沦落成如今这般模样,不能再为南馆赚钱,说得难听点,南馆半天梁子都塌了,这些日子的收入大幅缩水。云霜,云霜顶个屁用,长得平平无奇,嘴也不甜,更没有珠碧那般有哄得客人心花怒放心甘情愿掏钱的本事,哪里能顶替他的位置成为下一个荆都风月场头牌? 就算锦画还在,可人也不是驴,一次也只能接一人,连轴转别说身体吃不消,真被逼急了像珠碧一样鱼死网破,那可真就大家一起死了。何况自珠碧出事之后,锦画也已是伤弓之鸟,不见得会再因他说两三句软话就糊弄得过去了。 这些日子光是处理闹市瓢客的事就折腾得他焦头烂额的,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萧启是天潢贵胄,南馆虽大,真较真起来,也不过就是他手底下一个小小的产业,没了就没了,不痛不痒,但对他们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姚天保被萧启轰出幽庭之后他便依萧启所言,料理珠碧接下来的事。 他不要珠碧轻易死去,又不让他好活,他的意思就是将珠碧永远锁在这座柴房里,让他日复一日饱受虫鼠啃咬,受尽折磨。 其心之歹毒,手段之酷烈,连他也不忍面对。他想去与珠碧说些话,可珠碧已经不肯再搭理他,连逢场作戏也不肯,所以姚天保即便有话与他讲,不论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都再钻不进珠碧的耳朵里了。 对此,姚天保只能回避。他最后一点点良心,且能算作补偿给珠碧的唯一一件事,大约就是不再阻止其他妓子去到他身边。 然后,然后他就依萧启所言,派打手出去和他的手下一起找寻小九的踪迹,是要将他抓回来,让珠碧痛不欲生。 小九是萧启与珠碧斗的最后一张底牌,不甩出去,萧启不甘心。虽然珠碧嘴上说着无所谓,但心里是不是当真这么想的,谁知道呢?也许那其貌不扬的丑小子当真是压垮珠碧的最后一个稻草,只是珠碧害怕此时发生才故意这样说,他这样的人惯会演戏。演技炉火纯青到能把自己都骗过去。 所以萧启让姚天保派杂役和自己的人一起去找,一定把他给抓回来才行。 对于他的话,姚天保不敢不从。 萧启迫不及待想看珠碧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样子,他不信一个人在经历了这些之后心中还会翻不起任何波澜。 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 姚天保咽了口口水,恭恭敬敬站在萧启身前,连口水也不敢喝,弓着背说:“是,小九那小子已经在找了,区区一个小孩儿,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找到的,王爷您就放心罢。” 萧启翻着账册,平静道:“南馆近来,收益可是大大缩水了,我看这页进的账,下一页又退回去了,怎么回事?” 姚天保不敢隐瞒,将这些日子的一应细务都统统告于他听。 萧启冷哼一声,道:“当年你能捧得出云舟,云舟倒台后无缝捧得出珠碧,如今怎么就捧不出一个云霜了呢?是人老了,不中用了吗?” “……”姚天保冷汗浸湿衣背,苍白解释,“王爷明鉴,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萧启不听他辩解,径自道:“我下次来,不想再看见这样的账册。南馆是赚钱的地方,不是收了钱又退回去的当铺。下次若还有钱平白退回去,你就自我了结罢。” “还有,把你从前那些调。教手段拿出来,一月时间,我不管是谁,你若没有法子料理出一个新红牌顶上珠碧的位置,把收益拉回从前的水平,我便有的是法子料理你,你自己掂量掂量。” “……”姚天保早已汗流浃背。 “暂且就这样,爷累了,该回去了。”瘟神暂时离开了南馆,姚天保瘫在地上,呆坐了一夜。 馆里的杂役在姚天保的授意之下,给柴房里钉了张木板床,当天晚上就挪了进去,铺上点干净的稻草。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不敢再过,怕萧启问罪。 珠碧躺在这张硬邦邦的床上,扭头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进来,他知道自己将要在这里度过这可笑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窗棂上结着蛛网,结网的蜘蛛却不知去向。 这里衰败萧条,但也不算孤寂,毕竟满屋子还有老鼠叽叽喳喳地在叫,时而窜过来窜过去,时而大摇大摆爬上木板床,踩他两脚。踩到伤口了,痛得他叫出声,声音却哀弱发虚,好似鬼泣。 他与老鼠,与这间柴房,与这座南馆,与这烂天烂地,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更脏一些。 唯一干净的,也许只有晦暗天空上这一轮不算明亮的月。 它暗淡无光,但始终皎洁干净。 看着月亮,想到那个干干净净却满口谎言的神,只觉得讽刺,可笑。 珠碧觉得脖子痒,忍不住抬手去搔,扯得手上锁链哗哗地响,来到脖颈处才甫一碰上后颈皮,便摸到硬硬的活物,抓下来一看,竟是几只油光水亮的蟑螂。 “……”冷不丁吓得抛掉,却落在脸上,珠碧吓得下意识张大嘴巴尖叫,却差点教它落尽嘴里,幸好一瞬间偏了头才躲过这一劫。此时珠碧已经故作淡漠一整天了。 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哭起来,眼泪再次像决了堤的河汹涌流出,嘤嘤哀鸣,在寂静的后院里,犹如鬼吟。这一哭就到后半夜,哭到前馆的灯都渐渐将熄,丝竹管弦卖笑欢愉声也沉寂下去,他的哭泣声就显得更加凄凉,乃至恐怖。 珠碧明白,今日所受的这般痛苦,不过堪堪只是个开头。 一个本就伤痕累累的人,今后就要被常年锁在这样鼠虫滋生的恶劣地方,会变成甚么样子,猜都无须猜了。 珠碧如今满心所求,唯有萧启早些遭到报应,死在他前头。他才好彻底解脱,然后痛痛快快,一死百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珠碧不知是晕还是睡,总之囫囵闭上了眼睛,暂时跌进黑暗的深渊。 再睁眼时,是被一阵轻手轻脚的开门声吵醒的。 天还黑着,但月亮已沉,由此可见,离天亮也不远了。 “珠碧……”来的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听声音就知道是锦画,还有小六。 珠碧立时挣扎起来,呜哑地“啊,啊”叫起来—— “嘘!嘘!”锦画抱着怀中物什扑倒他身边,急忙示意他安静,然后低声说,“我待不了太久,我和小六来帮你擦个身子包扎一下伤口,珠碧,你安安静静地,先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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