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鹫的神识终于彻底崩溃,道心毁损,他本就被自己炼化的法器一箭穿心,道行流散得七七八八不存几缕,如今再受这一番诛心摧肝的刺激,便是多么厉害的先天始神也扛不住了。 他倒在了血泊里。 “师……”兰泽心下一顿,知道大事不妙,可这个当口了,还是喊不出一句师父。 兰泽无助地退了一步。三灵共修本为一体,灵鹫出了事,另外两名师叔一下子就可以察觉到,兰泽一阵惧意涌上心头,像凡间闯了祸的孩子,为了抵御马上就要闻讯赶来的长辈而反锁房门那样,立马抬手施法障,然而法障尚未力气,殿外登时两道金光乍现,兰泽还来不及躲闪便被一阵断筋拆骨的力道正中胸膛,闷哼一声,随即整个人如断翼的蝴蝶般往后摔去,结结实实撞在殿陛之上,又从殿陛咕噜咕噜滚了下来,狼狈地趴在地上,肝胆俱裂地抬头还未看清突然闯进来的来人,下巴就被用力桎梏住猛地一抬—— “二师叔,三师叔……” 灵枢灵修二位帝君在心有所感的瞬间观微探到了灵鹫宫中当下及之前的情形,震惊又愤怒,当即化光而来。真亲眼见到了这一幕犹不敢相信,实在是失望愤怒至极!灵修扑到灵鹫身边关切他,忙抓过他软绵绵的手渡进源源不断的法力,而灵枢则当即化掌而出将人劈飞了几丈远,又闪身上来桎梏住他的下巴,左右开弓狠狠甩了他两巴掌! 听得灵枢破口质问:“兰泽——你要弑师吗——!!!” “我……”兰泽两侧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他一向最怕这位严厉的二师叔,他打起人来是真疼。如今被如此这般严厉质问,方才的嚣张气焰一下就灭了个干干净净,一句话都不敢再辩驳了。 “弑师灭祖,你好大的胆子!”灵枢抬手将水镜收了,里头传来的声音戛然而止,水镜顿时化作一捧水落进一旁的池中,溅起一丛水花,化作涟漪荡开。 “咳……咳咳……” “既然百年千年你还是放不下月御之事,既然呆在天庭做神仙这么委屈你,好——”灵枢猛一翻掌,荆棘法器出,瞬间便将兰泽捆得严严实实,“那我便摘了你的仙骨,送你下去陪他——!” “师叔——!” “灵枢!”是灵修转过头来在大喊,“先别管他了,过来搭把手,灵鹫的道行快要流干了!” 灵枢反手将兰泽吊在半空中,稍后料理,自己便与灵修灵鹫一道化光消失,眨眼之间便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锦画小六闻言匆匆赶来的时候,锅里的白水煮肉都将凉了。 柴房外架着的那口大锅下柴火以烧成灰白的余烬,零星冒着几点火星。 一颗圆滚滚的黑色脑袋漂浮在锅内灰白血沫中,皮肉已经被煮烂了,分辨不出样貌。一只手在锅中支着,无力地耷拉在锅沿,可见白骨。空气中漂浮着诡异的腥味。 此情此景,让锦画软倒在地,当场捂住口鼻大吐特吐,惊惶无助悲号出声!小六亦是连退几步,不可置信地撇过头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家相公,亦是泪流满面。 两人跌跌撞撞撞开了房门,扑倒珠碧身边。 他像个被抽去棉花的娃娃,仰躺在肮脏的木板床上,头边放着一只碗,碗里装着一块灰白色犹沾着血沫的肉。本来上头趴着一只老鼠,听到动静就吓得跑了。 珠碧睁着眼睛,瞳孔却找不到焦距,他嘴里缓缓地咀嚼着甚么,手里也抓着一块灰白的肉。 “珠碧——” 锦画的一声呼唤也没唤回他,他依旧这样咀嚼着,干巴巴地咽下去,又抬起手,啃了一口。 锦画泣血哀鸣,扑上去将他紧紧抱住了:“啊啊啊……” 珠碧终于说话了,他说:“小九是服毒自尽的,不是被活活煮死的。不痛苦。” “他走的时候,很安详,不太痛。”那声音幽幽的,平静如死井里的水。 攥着手里那块冰冷的肉,还是有眼泪克制不住流下来。如今的珠碧不用再为了活命刻意隐藏着甚么,终于可以想哭就哭,想叫就叫了。 在萧启面前他很硬气,可以面不改色地把萧启送到嘴边的小九的肉吃下去,还笑,笑得平静,把萧启逼入死角,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便觉得扬眉吐气。 但萧启走后,还是难免伤心难过,从今日起在这个世界上,真的真的,一个在乎的人都没有了。 自那之后,珠碧的神智愈发不清不楚,没过多久,就疯了。 因为长期被锁在床上动弹不得,他身上的褥疮越来越严重,原本还只有葡萄般的疮洞越烂越大,从猩红色渐渐变黑,被蛆虫啃咬得更深了。 无时无刻都备受刺骨的疼和钻心的痒,每次睡醒来有力气了,就用长出来的长长指甲去挠抓,扯得锁链哗啦啦地响,抓不到的地方就贴着粗糙的床板和污浊的茅草,像条蛆一样蛄蛹,磨蹭,但效果甚微,痒得他“啊,啊”地尖叫,声似鬼泣,若是夜里,便格外瘆人。 那疮洞痒起来的时候,真恨不得有老鼠大发慈悲地钻进去把它啃烂才好,但他身上的肉已经臭到连老鼠蟑螂都不愿意光顾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愈发严重,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痛苦将珠碧折磨得越来越疯,渐渐地后院都没人敢去了,成为南馆里比幽庭还要恐怖的地方,人人谈之色变。 一开始的时候,锦画和小六还会隔三差五地过来,给他送吃食,为他清理身子,剪指甲,但之后渐渐地来得也少了,从一天来一回,到两三天来一回,之后便隔五天八天,再之后,十天半个月也难来一回了。 一天一天又一天,这么生不如死地熬着,珠碧的指甲已经长近两寸,恐怖地蜷曲着,上头遍布着黑红的脓血烂肉。 一个普通人在不修剪指甲的情况下大约九个月能长出一寸指甲,由此可见,珠碧在这里被锁着,已有一年半多的时间了。 这么长,总有个好处,他用这双手抠挖着身上的疮洞,狠狠插进去,用力地抓,抓出一滩血肉,剧痛可以抵消那种跗骨的瘙痒,淋漓舒爽。 从一开始还有杂役坚持隔日来给他送饭,送的东西一开始虽然就不太好,但好歹还是当天前头吃剩的剩饭剩菜,虽然味道不好,但勉强能入口。 后来他拉撒都在床上,房里越来越臭,杂役都被臭得不愿意来了,就干脆提一大桶够他吃上十天半个月的潲水往床边一放,然后隔三差五捂鼻子过来看看人怎么样了,死没死。 居然没死。没死那敢情好,以后就日日这样了。 珠碧再也吃不到不馊的东西。 这双手也就变成他用来捞床边潲水吃食的好工具,看都不用看,一扎下去,运气好的话,能扎到块肉,虽然放了不知道多少天早馊得不要不要的,但好歹是块肉。 大家心底都渐渐地浮起一个疑惑,他都这样了,居然还死不掉。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诚王萧启都对这人没了兴趣,让他自生自灭了,他怎么还不死呢? 真的有这么强的求生欲,可那样恶劣的条件,他身上的疮一日日坏下去,鼠虫肆虐,屎尿糊了一层又一层,一个普通人,就算求生欲望再怎么强烈,在这种地方呆着,病也得病死了。 他居然还活着,一年半了,还坚强地活着。 更诡异的是,他还有力气每日尖叫哭笑,简直……不像人了,就是鬼啊! 没有人知道,就连珠碧自己也不知道。 事实上,早在曾经与那神仙夜夜颠鸾倒凤,他的仙液滋润自己的凡躯之时,他就已经不老不死。 这一年半冬去春来,又是夏日炎炎,身上的疮烂得更快,和身下弥漫的新屎旧尿混合在一起,臭不可闻,整个后院都弥漫着这种味道。 早在去年年末,馆里的潲水和夜香就不再往这处运了,这里再没有任何人会路过,彻彻底底变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禁地。 花无百日红,零落尘泥碾作尘,风月场一代新人换旧人,珠碧艳名冠荆都的传奇已经成为过去,如今,只流传在王孙贵胄的口中了。 风情美艳的珠碧的下场是甚么,恩客们都不知道,只当他已香消玉殒撒手人寰,心下虽觉得可惜,但也并不太当一回事,谁会拿一个男妓当一回事呢? 虽然之后新起来的妓子都比不过他,但到底是个玩物,玩一玩玩腻了随手就丢了,又不是找正儿八经的夫人,不必追求那么完美。 珠碧没有了,锦画这些年也明显跳不动了,其他人新鲜的小倌也不是不能凑合。 不得不说姚天保是个天生的商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珠碧没有了,但南馆在他铁血手段的治理下竟没有倒,珠碧倒台后不过两个月,他不知道用了甚么办法,竟也使南馆的收入慢慢恢复了以往时期,虽然没有珠碧锦画并称荆都双绝时赚得那般多,但如今的收入也在萧启的容忍范围之内,他们依旧日进斗金。 而这日进斗金背后藏的血泪,只有那帮可怜的妓子知晓。 至于去年年末转移了潲水夜香的运送之地,南馆后院这一片臭不可闻的恐怖地方,就成了姚天保用来惩罚调.教馆内妓子的绝佳好地方。 谁不听话,皮子痒了,不打不骂,就把人往后院的柴房里架,关进去与那里头的疯子呆一晚,第二天出来包准痛哭流涕跪地求饶,说甚么都从了。 比姚天保的幽庭还要好使一千倍,一万倍。 这对珠碧来说当真是个很好玩的消遣方式,这么躺着都有奔头了。他最喜欢吓唬人了,每每把人吓得屁滚尿流,他都高兴得直拍床,发出震耳欲聋的刺耳笑声。 姚天保也正是用这种办法威慑新入馆的雏儿。 后院那个可怕的地方关着一个恐怖的疯子这件事在南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家都宁愿吃皮鞭挨大棍,都没有人愿意被关进那里待上一夜,那里的流言也就越传越玄乎,越传越恐怖了。 他们从被卖进来的第一天起就浸泡在珠碧的传说里,馆里的调。教师傅一个个将他们按照珠碧的模样来调。教,调、教室里挂着的那副巨大的画像就是美艳风情的珠碧,画中的珠碧衣衫半解,眼波流转媚骨天成。调教。师傅具以能调.教出下一个珠碧为荣,为此雏妓们吃尽了屈辱和苦头。 就连半夜也被要求翻看画集,学习画中人的动作、神情、姿态,那画集里无一例外长着同一张面孔,都是珠碧。 这个人去哪里了没人知道,但传言,这个人已经死了。 反正怎么猜测的都有,就是没人将他和后院里关着的疯子联系在一起。 私下里众雏妓会光着聚在一起讨论,然后那位惹不起的黑皮红牌冷不丁冒出来,看着他们冷笑一声,说:“什么时辰了不睡觉,在这里私私窃语,看来是迫不及待想去后院,陪一陪那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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