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死,我也不会死,”珠碧哭着哭着又恶毒地笑出声,“我能忍……我能忍!我要亲眼看他死在我前面!我要踩着他的骨头,再下地狱!!!” 这是珠碧唯一求他的事,唯一。 “好,好……”谢寻心痛得几乎喘不上气,捧着他的脸连连点头应着,“我向你保证,一定帮你杀了他,一定帮你杀了他。” “……”珠碧重重啜泣一口,终于从谢寻身上离开,他下了地,扑通一声跪在谢寻身前,重重磕了下去,三个头,震耳欲聋。 谢寻呆坐在轿子里,无声地流泪,看着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向自己投来的最后一个目光满带着感激,朦胧闪着泪花的神色里还藏着几分笑意,然后转身,背影决绝而孤寂。 没有人来接他,没有人搀扶他,他孤孤单单,却毅然决然地,脚步一瘸一拐走进了那个灯红酒绿的地狱。 他九岁后的人生,从来都孤孤单单。 作者有话说: 要不珠珠你还是快点嘎掉吧我心脏承受不住了T-T 可是珠珠要面对的偏偏还有很多啊,啊呜呜呜呜呜我受不了了
第81章 红牌易主 尘世跌入暮色,浸入乌沉沉的黑暗之中。 一盏盏蒙着绛纱的灯都次第挂起来,与以往每一个夜晚没什么不同,小厮在外头点灯,一盏盏将亭台水榭辉映得暧昧朦胧,空气中飘着刺鼻的酒味和甜腻的脂粉味。 这个点了,后院的妓子们都在房中梳洗打扮,他们扮做女相,为博恩客欢心,将一层层甜腻的脂粉糊在脸上,身上,描眉点唇,梳发挽髻,鬓簪鲜花,身披大红大紫的薄纱,再外罩男服,远看近看,都不辨雄雌。 霁月轩中,小六捧着掺了金粉的金色颜料伏在地上,在为锦画光着的双脚十个脚趾盖和脚踝都画上繁复的花纹,他今晚要扮演高贵洁净的龟兹圣子,在风涛卷雪阁大厅中献舞,然后等夜色深了,配合一掷千金的恩客上演一出神子被践踏凌辱的戏份。 锦画呆呆地坐在酸枝木凳上,任小六捧着他的脚在上头描画花纹,仅有薄纱堪堪围腰的“衣裳”什么也遮不住,他的皮肉与椅凳亲密接触,细碎的铃铛硌着,很不舒服。 小六担忧地抬眼看他,忍不住劝道:“相公,您还是多笑一笑罢,不要再因为脸色而平白讨打了!” “我知道。”锦画艰难地扯扯嘴角,“等上了台,我会笑的。现在我真的笑不出来。” 小六唉声叹气地放下颜料碗,给他收拾身上的彩色的束带,团在手上,搀扶他:“到时间了,走罢。” 迈出霁月轩的月洞门,一脚踏入暧昧的夜色里,往风涛卷雪阁的方向走没几步,又路过他熟悉的萃月轩。 他忽然驻足停步,因为有一高一矮两个人从里头出来,挡住了他的道。 锦画懒得与他发生甚么口角,想要绕开,可他往左,那人就往左,他往右,那人就往右,分明就是堵着他,不让他过。 锦画眼里折射出厌恶的目光,恶毒地盯着他,紧咬着的牙关里挤出一个字:“滚。” 那人鬓簪一朵粉色的芙蓉花,闻言走了上来:“锦画相公,今天又摆着这副破脸子赶着去跳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奔丧呢。” 他盛气凌人,身边小童欲拉他,让他不要和锦画发生冲突,却被他一巴掌盖到脸上,又推进草丛里:“丑东西,少来管闲事!” 那小童本就满身是伤,连站都勉强,那经得住他这么一推,一下子就栽进一旁荆棘丛生的草丛里,被锋利的荆棘刺划得浑身血痕。 “小九——!”小六瞪大了眼睛,扑过来将他从草丛里捞起来,心疼地落泪,“你没事吧!” 锦画哪里能再忍得了?抬起一脚将那气焰嚣张的男妓也踹进草丛里:“你算甚么东西,敢在我跟前狺狺狂吠?” “别以为住进萃月轩,抢了珠碧的侍僮你就真能取代珠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比他长得好看还是媚术比他好?” “你——”那人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还要说话又被锦画堵回去。 “长得歪瓜裂枣的丑东西,不过是珠碧倒得突然,王爷和爹爹找不到人代替他才不得不暂时捧你起来,你就以为自己能和珠碧比了?哪里来的自信,赶紧扎进尿桶里醒醒你的狗脑子!” “你……我要告诉爹爹!告诉王爷!锦画,你等着瞧!你个烂货,和珠碧一样,你蹦跶不了几天了!”他鬓边的芙蓉花都因锦画的窝心一踹给踹掉了,他恨恨地捡起来重新插回耳边,像只疯狗一样歇斯底里地咒骂,没有原主人半分的风情万种。 锦画冷笑一声,道:“你看看你这疯狗一样乱咬的样子,当红牌,取代珠碧,你配么?我还能蹦跶几天你说了可不算,还不赶紧夹紧屁股去捱。糙,保护你那摇摇欲坠的位置!” 那人岂能甘心就这样被羞辱一顿?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扑上去就要与锦画扭打在一起,小九强忍剧痛,哭着上来扯:“不要闹了,不要闹了——云霜相公!客人该等急了,咱们不能弄乱衣裳和妆容,快走罢!” 云霜心高气傲的,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又爆着粗口给了他一巴掌,气头上揪住他的耳朵想把这聒噪的玩意儿打死,然后再与锦画撕破脸皮,却在此时,听见一声惊慌至极的吼声:“小九——!!!” “!”众人一惊,纷纷回头—— 夜色下有个人踉踉跄跄地跑来,他又脏又臭,头发差不多烧没了,可笑地支棱起来,身上的一块黑一块白,脏得简直像一坨粪便捏成的屎人。 外人看着相当滑稽,小九看着,锦画看着,一颗心都碎了。 “啊……啊!”小九剧烈喘着气,疯了似的连滚带爬朝他飞奔而去,泪水夺眶而出,一头扎进他怀里,嚎啕大哭,“相公——相公!!!” “珠碧——”锦画也彻底呆了,后脚也跟上去,来到他身边,被他的模样震惊在原地半晌,直接软了骨头,一屁股瘫坐在地。 然后,义无反顾地抱了上去。泪水夺眶而出—— “别……”珠碧话未说完就被抱了个满怀,“……我这么脏,你不该抱我……” 又要害得他回去再洗一次澡了,一来一回耽误功夫,他又要害他挨揍了。 小六也跑上来:“珠碧相公……” 云霜一个人狼狈地呆立在原地,看着珠碧的样子,蓦地笑了,笑得恶毒,蹲在地上咒骂,“珠碧,你看看你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你像坨屎!你像坨屎一样!” 云霜拍打着鹅卵石地面,笑得花枝乱颤:“你也有今天啊!啊!你看看你像坨屎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珠碧看着他,又看看小九,明白了一切。 萧启之前提过一次,聪敏如珠碧,一下子就知道了一切原委,云霜代替了他的位置,住进了他的萃月轩,夺走了本属于他的小九。 “……”小九的身上全是伤,珠碧知道,他没得选择。 锦画猛地回头,想冲上去撕烂他的嘴,却被珠碧拽住,见他温柔地摇摇头:“别理他,别争,锦画。” 都是泥淖里的人,争来争去,有甚么意思。 珠碧一手抱着小九,一手揽着锦画的背,本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又哗哗落下,鼻子酸涩,数落他说:“费了那么大功夫打扮的,怎么傻乎乎的……明明看我这么脏这么臭还来抱我,这下不是白弄了吗……又要挨打了……” “我不怕……我不怕……”锦画哽咽着,抱着他无助地哭,“这个红牌我不想当了……没有你,我一个人当有甚么意思,他们老是欺负我,我早就受不了了……大不了,我和你一起死,都不要活了。” “傻子。”珠碧推他不开,只感到他的泪都飞进自己脖子里,“你还有赵老板在外头想办法赎你,我们不一样……” 珠碧劝他:“锦画,你的命比我好……最后这段做娼妓的日子,你要好好活着……”珠碧抱着他,贴着他的脸,弱弱地说,“忍……忍过去就好了,你会摆脱这里,你会幸福的……别走我的路啊……” “赶紧回去洗澡,重新打扮,应该还来得及,让小九回去一起帮你,听话……”珠碧不愿看他再受到伤害。 锦画抽噎着摇头,说:“我不信他了,我不想信他了……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还会有幸福……珠碧,我不想再逆来顺受了……” “……” “咱们一起痛痛快快下地狱,不要干净了……” 云霜自知没趣,咬牙切齿地爬起来,气冲冲走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可是原属于珠碧的萃月轩被云霜霸占了,珠碧吓得浑身一缩,从地上扑腾起来,小小声吼:“我的珠宝!我的珠宝——” 他苦苦偷存多年的钱啊!萃月轩被云霜霸占了,那钱呢! 小九拉住他,示意他冷静,小小声凑到他耳边说:“被我藏起来了!放在锦画相公的霁月轩里了,别担心,相公!” “那就好,那就好……”珠碧松了口气。 四人踉踉跄跄地回了锦画的霁月轩,在珠碧和小六的再三劝说下,锦画终是答应去重新洗干净,房间里,就只剩下伤痕累累的珠碧和小九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互相查看对方身上的伤,珠碧扒光小九的衣裳,在上头发现了深可见骨的鞭伤、烫伤:“……” 珠碧捂着嘴颤抖着身子哭得浑身痉挛,小九忍痛拍他的背:“我不疼,相公,我不疼,别哭……” 珠碧抱过那一箱自己偷偷攒了多年的珠宝,打开了点了点,拿出一只翡翠镯子又阖上,把盒子塞进他怀里,抹了把眼泪逼自己冷静下来:“等天亮了,离开这里,你不是妓子,你逃出去了,他们不会费那功夫抓你回来的。” 摸着小九的脑袋,珠碧啜泣一口,说:“我和那收泔水的卒夫认识,等黎明他来了,你就躲在泔水桶里,虽然很脏,但你忍一忍——” “我会给他好处,让他带你出城,小九——”珠碧不断抚摸他的脑袋,“你出了城就往前走,走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再回头,不要再回来找我。” 小九悲伤地摇摇头,抓住他的手说:“逃不出去的,相公。你把这一切都想得好简单,好简单……” “试试看——!”珠碧破口大吼,“总要试试看!你不能坐以待毙啊,就算只是一点点希望,也要去尝试!小九……我唯一的牵挂只有你了……” 珠碧跪坐在地上,抱着瘦小的小九,像被烧破翅膀的蝴蝶,佝偻着身躯,他已经自身难保了,如今满心所求,无非是怀中这个孩子的安危。 他还这么小,怎么能一辈子都蹉跎在这里,伺候卑贱的男妓呢…… 更何况他已经深陷险境,再也保护不了他了。他的背后没了红牌的庇护,和过路的老鼠又有甚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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