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眼里,或许他穿不穿衣服都没什么区别。 “别走啊?诶——”一帮男人又扑将上来将他打倒,“你要不便宜便宜我们,不收我们钱,我们救你回去怎么样?你给哥几个爽快爽快?” “……” “呸!”一妇人站出来给了说这话的男人一脚,“精虫上脑的烂东西,一个货色!这种烂货有胆子出现在大街上,就得有胆子挨打!” 旁边的妇人们附和起来,也没有人知道她们哪里来的对陌生人这么大恶意,珠碧不解地抬头,终于弱弱地开口问:“各位姐姐,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们并不认识。为何对我这样喊打喊杀?” “呸!”有妇人上来给了她一巴掌,“狐狸精都一个货色,不男不女的骚。货勾引男人,见一个杀一个,为民除害!” 对此,珠碧只剩下满心苦笑。 挨着他们的拳打脚踢,几次想站起来又被打倒,不过片刻就已鼻青脸肿,奄奄一息。 有人在他身上泼面粉,腾起一阵烟尘,他浑身都白了,沁着血液,看起来又丑又滑稽。 面粉还在不停地泼,空气中翻涌着烟尘,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拽住他的长发用火折子点燃了。 火焰腾地一下窜起来,给周边人都吓一大跳,纷纷退一步,反应过来后鼓掌叫好:“好!好!烧死他!火烧活鸡!哈哈哈哈哈!” 珠碧终于被火烫得崩溃嘶吼,像鬼一样爬起来尖叫着找水,泪流满面! 头发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烧没了—— 就在珠碧以为自己要被活活烧死之时,有一声暴喝自人群中传来:“有病吧!杀人要坐牢!” 一盆脏水朝他兜头泼下去,火灭了。 不,不是水。 是一桶尿。 很脏很臭,却救了他的命。 珠碧终于委顿在地,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头发被烧得乱七八糟、身上和着面粉、血、泥、粪和尿、伤口暴露着,整个人就像个掉进粪坑里被捞起来的面目全非的面娃娃。 脏,真是世界上最脏的东西。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面对这一群恶魔,笑了,笑着笑着哭了,哭着笑着,像鬼又像疯子。 珠碧动了动嘴,想歇斯底里地告诉这群人,自己是被逼的! 想破口大骂,可是几度张口,终究是从身到心都无力辩解。 走吧,走吧。 回南馆去,那才是当务之急。 但这群人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这回倒是不愿意碰他了,毕竟满身的尿骚味,谁又乐意为了一只鸡弄脏了自己呢? 有人捡了根棍捅咕他,将他捅咕在地,将他团团围住,石头臭鸡蛋烂菜叶又铺天盖地袭来,珠碧默默承受着,一步一步向前走,任血和脏污漫过眼眶,他凭着记忆,撑着一口气,想着小九的模样,一步步往南馆走。 可他走不出几步又被棍子捅咕倒地,他再站不起来了,但意志力催促着他爬也要爬回去,就是这么四肢撑着地,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得回去呀。 珠碧想着这可笑可悲可哀可怜的一生,又想起当初姚天保在他脖子上拴狗链的那一天,那是他的尊严彻底丧尽的开始,至今,多少年了呢…… 不记得了。 就这么爬,爬啊,爬啊,珠碧忽然听见一声崩溃的暴吼:“住手——!” 铺天盖地的臭鸡蛋烂菜叶终于停了,珠碧颤颤巍巍地抬头,人群向两边退去,珠碧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干干净净,像枝头高贵的梅花。 “珠碧——” 那人几乎是从轿子上踉踉跄跄栽下来,跪在地上,一把将他抱住了—— “……”他好香,好干净啊。 “谢,大人……” 是谢寻。 作者有话说: 痛_(:зゝ∠)_ 太痛了……
第80章 白梅与蛆 人,一向欺软怕硬。 即便没有人知道这架华丽软轿上下人的人是什么身份,但看他履丝曳锦,气质华贵,方才还气焰嚣张舞爪张牙的路人顿时像是被扒光了毛的斗鸡,四下都鸦雀无声了,更没有人敢朝这里再丢一粒石头,一根烂菜叶。面面相觑着,心中虽对此人深感鄙夷,却又没一个人敢发话哪怕喘气,生怕得罪了权贵,吃不了兜着走。 谢寻抱着被当街折磨得不人不鬼的珠碧,浑身都在颤抖。 他难以将现下怀中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和当初风涛卷雪阁那个顾盼生辉的明艳美人联系起来。 谢寻急匆匆自袖中扯出一条洁白的方巾,替他拭去满脸和着血的恶臭污秽,对旁边傻掉的随扈破口大骂:“杵在那里当木头吗!帮忙把人带到轿子上去,把人群给我哄开——哄开!” 那些随扈竟都嫌脏,被主子这么一哄竟然还迟疑了半晌,面面相觑了半天,你催我我催你又磨了好久,直到谢寻彻底发飙,恐吓要板棍伺候之下各个才硬着头皮围上来,见这做。鸡的浑身粪尿和臭鸡蛋沾身,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才好。 说来可笑,零落在地上的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妓珠碧,以前他们做梦都想亲他的嘴,枕头底下压着不知道盗摹过多少遍的“赏珠册”聊以自/抚,如今他就在他们眼前,他们却连碰都不愿意再碰一下。 还是在谢寻再三催促威逼之下,才皱着眉像抬病死的猪一样,拿出帕子叠了又叠,垫在手上,千般抗拒万般不情愿地给人提溜起来,掀开轿帘给人丢进去。 接着就像碰了鬼似的跳起来,给自己的手猛一顿拍,骂骂咧咧地轰开人群,然后满街找水洗手—— …… 轿内瑞脑沉烟,无不透露着一股书卷气,角落边散落着几卷公文与书册,简简单单,除此之外再无更多华丽之物,应是谢寻办公时常坐的轿子,珠碧被他抱着,一时局促不安,又怕自己挣扎起来,将他和他干净素雅的轿子弄得更脏乱更臭。 “谢大人……”珠碧的眼里哗哗掉着泪,“我很脏,很臭……我这么一个人尽可欺的臭。婊子……你做甚么救我。你是枝头的金凤凰……怎会来救我。” 谢寻无言,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到最后,珠碧听到了他抽噎的哭声。 “……”珠碧的心再次有力地跳了一跳,又滑下两行热泪,语气轻轻地,藏着泼天的委屈,“谢大人,你对我真好……原来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可怜我……” “谢大人,你是个好官……” 珠碧一直以为灵鹫才是他此生的救世主,那个不在意泥淖污秽拉他上岸的人。千算万算,到头来,他转身留他一人挣扎污秽之中,干干净净回天,和他相隔又岂止千万里?他们遥远得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真正在泥淖中拉他一把的,竟是眼前这个干净得像皎白月光一样,他小时候做梦都想成为的人。 他觉得最最遥远,最最高贵,永远也碰不到的人,竟是如今唯一不嫌他脏的人…… 珠碧不想弄脏他,可他却紧紧牵着自己的手,自己几番想抽离竟抽离不开,便只能受宠若惊地紧紧回握住,心底酸涩难当,颤抖着嘴唇,说出了他一直憋在心底最深的话:“谢大人,我在做男妓之前其实……其实……其实书读得很好的……我爹娘……街坊邻里,书塾先生都说我学问好……是个做官的好料子,我的梦想也是考状元,做大官的……就像你一样……” “我一点也不想做男妓,我不是自愿的,我不是天生下贱……我是……我是……我是小时候被坏人卖掉了……”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想伺候男人……是他们逼我,我走投无路的……我不听他们的话,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想做一个读书人啊,我想做官啊——”珠碧哀哀哭着,哭声愈发悲伤,好像连一副苦肝涩胆都要活活呕出来,“像你一样,干干净净的,只与笔墨打交道……得人尊敬,得人爱戴……可狗老天捉弄我!作践我!害我至此!!!” “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 珠碧像条涸泽里的鱼,不甘地扑腾,嚎啕,泪花四散—— 谢寻努力地平复了心绪,将他往怀里揽,寻来衣裳为他盖上,去理他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头发,为他擦拭浑身脏污,可是因为轿内没有水,就这么干擦也起不到什么总用,无非只能将大块些的污秽擦去,而至于其他的污水,越擦只能越均匀。 谢寻无力地停下手,看珠碧躺在自己怀里,就像一条被改了花刀腌入味儿的鱼,只觉得一颗心碎了又碎。 他顾不上自己满身的脏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他:“我该怎么帮你?你说,我尽我所能,也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对,对,我先带你回相府,咱们洗干净身体,我让人来给你治伤!”说着谢寻就要挑帘吩咐随扈起轿,却被珠碧拦住。 “来不及了,”珠碧嗬嗬地喘着气,紧咬牙关,说,“谢大人,你是个好人……别为了区区一个男妓,把自己置于险境……” “萧启不是人,你要是救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何况他现在得赶紧回到南馆去,迟一刻小九就多一分危险,萧启那个畜生,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珠碧拒绝了谢寻的一切帮助,只让他送自己回南馆。 毕竟现在的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街上了……那些群情激奋的清白路人也许真的一块石头一口痰,活活凌辱死他。 轿子起了,一路平稳地绕进小巷,这短短的一段路程,是珠碧在即将到尽头的人生路上,走得最后一段平稳的路。 南馆的后门荒凉萧条,和披红挂绿的热闹前堂相去千里,天要黑了,这里鬼气森森,一捆捆供前厅烧火取暖的柴禾,和前厅花天酒地剩的泔水都一排排堆在这里,阴暗暮色下,影子投在地上,像地狱里伸出的狰狞的鬼手。 要走了。 走之前,珠碧有些不舍,不舍离开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第一次主动抱住了谢寻,又害怕又紧张,希望,希望他别嫌自己脏。 “谢大人……”珠碧埋在他肩头哭泣,这一回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不用在逢场作戏,他甚至不是珠碧,只是当年误入歧途,却还挣扎活着的,想要做大官的朱云绮,他咬着牙,恨极恶极,“你帮我杀了萧启……” “帮我杀了他。” “帮我杀了他——杀了他!!!”珠碧突然激动起来,嚎啕大哭,“他这样的畜生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凭什么……凭什么他这样的人还能坐享泼天富贵,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你帮我杀了他,帮我杀了他!!!”珠碧揪着谢寻的衣角,浑身每一寸骨头都用尽了力气,弓起身来去贴肖寻的耳朵,“我就求你这一件事,你是个好官,天底下只有你能做到了……谢大人……你帮我杀了他!我就是下地狱……也要踩着他的骨头……你帮我杀了他,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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