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你这是干甚么……?”灵鹫紧紧抱着他,牵住他一把把去抓泥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在天上甚么都看见了,对吗?”珠碧问他。 “为甚么不救我呢……”珠碧平静地说,“就算我活该,我下贱,我不配得到救赎,可我的父母和妹妹是无辜的,你救他们也好,你为甚么不救?你在看甚么?” “现在全部都死光了,你还下来做甚么?看我的笑话吗?”珠碧拔下他头上金光灿灿的剑状簪子,金光顿现,那枚簪子陡然变成一柄锋利的长剑,珠碧眸光骤然一厉,不由分说地朝他的胸膛刺去—— 一剑贯胸—— “我不要你了。”珠碧哀艳一笑,“你一点用也没有,我不接受你这种姗姗来迟的虚伪善意。” “你这么干净的神仙,当初就不应该下凡来,不该招惹我。” 灵气迅速散开,灵鹫神魂剧震,法力飞快流失,他似乎,再也握不住他的珠子了。 作者有话说: 太惨了,写得我心绞痛orz
第79章 火烧活鸡 兰泽悲悯地看了地上的脏珠子一眼,一句话也不曾多说,带走了法力尽失的师父,转身拈云一朵,轻飘飘回了天。 珠碧不再哭泣,因为早已哭无可哭。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像个东倒西歪的葫芦,一连试了好几次,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才勉强站稳了。 他没有穿鞋,也没有穿衣服,浑身都脏兮兮地裹着泥沙和血,把原先软滑如缎,如今却乱糟糟的头发都拨到脑后去,拧一拧,因为沾满尘土和泥巴,所以即便打个结也不会散开,很快就黏成一坨,重重地扯着头皮,坠在身后,往下淅淅沥沥淌着泥水。 被南馆强行用药、紧紧缠裹好任人把玩的一双柔嫩美足曾是荆都王孙公子人人欲把玩而后快的珍品,如今堪堪踩在地上,因为太小,皮肤太薄嫩,硌在沙地上,尖锐的小石头轻易就扎进皮肤里,走一步就往外沁血,珠碧痛得麻了也就没有感觉了。两只脚泥津津又血淋淋地,鼻尖到处充斥着血的味道。 这些味道对他来说熟悉到可以忽略不计。 他这双脚被南馆制作出来就不是为了走路的,如今一步步东倒西歪,走得艰难,抱小小妹妹尸体的时候还勉强可以站得稳,走得动。父母的尸体就只能用拖了。 拖到他花了不知道多久挖的大坑里,往往拉个几尺距离就一屁股摔倒在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背对着父母的尸体,始终也没有勇气转头面对他们,等休息够了,就往后摸索着他们冰凉僵硬的手,拖麻袋一样一寸寸往坑的方向挪。 他没有多少力气,这是他这辈子干过最粗的粗活了。 尖锐的砂砾随着每一次的摔倒重重扎进膝盖里、屁股肉里、背上、胳膊肘上,任谁看在眼里都会觉得钻心地疼,他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又一次次站起来,咬着破碎的唇,使尽浑身的力气。 他像一只孤零零地搬粮食过冬的蚂蚁,搬着他这个身躯远远承受不起的重量,一步一个血脚印地爬,不能停下来,否则就会被铺天盖地的痛苦瞬间吞噬。 没人知道瘦弱如此的他是怎么挖出一个可以容纳四个人并排躺着的坑,只眼睁睁地看着他跪在坑底,费力地挪着父母妹妹的尸体,把他们排排摆好,父母一左一右摆着,中间放着小小的妹妹,然后爱怜地笑着,拍干净手上的血和泥浆,帮他们拉好衣裳,拨弄好头发。 就是脸……脸太脏了…… 不能这么脏。 珠碧爬出坑,满院满屋找到一条布巾,又爬到坑底下去,给父母和妹妹了无生气的脸上的脏泥血液擦干净了,这才满意地瘫坐在一边,失魂落魄地笑。 父母和妹妹看起来比他干净一些。 他才是最脏最狼狈的那个。 天已蒙蒙黑了。 他突然想起来房间里有一只绣着“绮”字的布娃娃,那是他和妹妹最喜欢的布娃娃,他又费力地爬出坑底,回房拿出了那只布娃娃,塞进妹妹怀里。 “抱……抱着……”珠碧拍拍布娃娃,又拍拍妹妹的小脑袋,终于满意地嘿嘿笑了出声。 过了很久,笑意凝固在脸上,他又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把妹妹连带着布娃娃又从父母中间抱起来,抱进自己怀里,然后换自己躺了进去—— “我们……我们终于埋在一起啦,爹,娘……” 暮色四合。 原本还亮着的天一点点晦暗下来,像谁打翻了墨汁,晕得四野一片黯淡,天上疏星隐现,像珠碧困顿的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眨着。 多想永远就躺在这里,不要活了。 可珠碧终究还是踉踉跄跄地爬出了坑,跪在地上闭着眼睛,沉默无言地往坑里疯狂填土,一捧一捧又一捧,直到泥土彻底盖住了父母妹妹和布娃娃的脸,珠碧才终于敢完全睁开眼睛,然后看着坑底,瘫坐在原地,抱头痛哭! 没有了,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 都没有了……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妹妹、没有爱人、没有尊严、没有人格。 他又哭又笑,状似疯魔,在地上滚来滚去,抓耳挠腮,以头抢地—— 活脱脱就是个又傻又疯的癫子。 “不对啊……不对啊!我……我还有小九呢……” 把那一座座小山似的泥土堆都往坑里推,推完了,坑平了,趴上去拿自己的身体当犁耙,从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到这头。 滚平了,天蒙蒙亮了。 身后的屋空了,院前松软的土地上多了一座新冢。 冢上无牌无碑,没有人知道是谁堆的,只在冢上散落着一朵朵无名小花,风一吹,吹走了冢上的蒲公英。 没有人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仿佛听见好像有人说,在今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有人在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下看见一单薄的人影,严严实实地裹着灰扑扑的袍子,轻飘飘地像个鬼影,笼在湿润的晨雾里,步履踉跄地往村外的方向离去了。 一开始没有人当一回事,直到天大亮了,有人沿路慌里慌张地嚷嚷着:“老朱秀才一家死了!老朱秀才一家死了!” 众人紧赶慢赶赶去凑热闹,唏嘘声里,一片惋惜。 惋惜那个九岁被拐走不知下落的少年,若是哪一天找了回来,该有多难过哟。 珠碧裹着从家中柜子里翻出来的袍子,看这宽大程度,应该是爹爹的。他把自己紧紧裹在里头,脑袋也随便扯了件衣裳紧紧罩着,缩着脖子,除了一双眼睛,不敢把一丝皮肤裸露在外头。 他得回南馆里去,得回去救小九。 他身上没有一点钱,也没有人会愿意拉他一程,他只能靠双脚走,走出了村庄,走过漫长的郊野,日升又月落,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 脚上穿着并不适合的破鞋子,鞋面是暗红色的,因为被血浸湿又干涸,干涸之后布鞋硬邦邦的,和鞋里的烂肉黏在一起,随着步履又撕拉开,鲜血又沁出来,就这么如此循环往复,鞋面就越来越红,红到发黑。 珠碧挨着道路边边走,生怕被别人看见自己,只能像只过街老鼠一样,把自己的身形一缩再缩,缩成一团,好在一路上路过的行人并不算多,大部分都是荷锄戴笠的农人,都只是多看了他几眼,虽然对他颇有些好奇加嫌弃,但好在也没上来找他的茬,摇摇头就走了。 珠碧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求,不奢求结局如何,下场多凄惨,他都不在乎了。现在他满心只希望能够顺利赶在萧启发下一次癫之前,安然无恙把小九送走,只要他平安,那就好了。 只是南馆在热闹的荆都城里,他想安然无恙地回去,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他其实也做好了准备,只要留他最后一口气回到南馆,怎么着都行,他所求的真的就仅此而已。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即便他已经很努力很小心地避开人潮,把自己一缩再缩,屏着气不敢冲撞任何人,可头上的兜帽还是被人扯下来了。 “……” 是几个张牙舞爪的小孩。 他们拽着他的头巾,嫌弃地踢他打他:“臭东西!脏东西!”小孩儿不懂风月场所里那些腌臜事,自然不认识风月场里大名鼎鼎艳名远播的珠碧,只是觉得他脏,他臭,他看起来好欺负,遂群起而攻之。 夺走他裹头的脏布衣裳,嫌恶地丢在地上连踩几脚:“丑东西!丑东西!你不敢见人是因为长得太丑吗,略略略~” 一颗石头飞来,正中珠碧的后脑勺,珠碧柔弱又疲累,不想与这帮小孩儿发生任何冲突,转身就要躲,钻进小巷子里,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身上衣袍,惊恐扭头一看,是个死胖子小孩,猥琐下流地盯着他:“你长得好像窑姐儿哦,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住手……”珠碧低声呵斥。 “撕拉——” “……”衣裳已经破了,珠碧惊恐地伸手欲抢回他手中自己的衣裳布料然后逃之夭夭,可来不及了。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无数双眼睛同一时间随着小孩一声嚷嚷而投过目光来—— 他还夺不回攥在小孩儿手里的那一点袍角,更多好奇的人围了上来。 跑不掉了。 珠碧只能瑟缩着脖子,把头埋得低低的,千万,千万不要有人把他认出来才好。 “借过……借过……” 他努力想找缝钻出去,逃离这个地方,却被一双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大手重重推倒在地—— 有人扑上来,紧紧钳住了他的下巴,哈哈大笑,拍着他脸上灰尘,惊喜地大叫:“是珠碧啊!” 晴天霹雳落下来,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荆都城里,有谁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呢? “是南馆的男妓啊!诶!”是成年男人的声音,“各位街坊邻里!来看看——看看——这是艳名远播的南馆头牌啊!卖.屁股的骚、鸡诶!” “骚,鸡怎么还穿着人的衣服啊——?啊?”男人撸起袖子蹲下身,他还从来没有遇上这么好的事,简直就像天上掉金元宝似的,狞笑着扒他身上严严实实的衣裳,直至一丝不挂。 “哎哟!你这是怎么啦?”男人嫌弃地指着他身上伤痕,“你的上一个客人玩得这么花哟?给你多少钱啊?” “搔。鸡!” “勾引。男人的。贱畜!烂货!” “不男不女的贱玩意儿,打死他!报官!” “别报官啊,报官了多没劲啊!” “……”珠碧麻木地去抢自己的衣裳,不想再做辩解。承受着四面八方砸来的石头臭鸡蛋烂菜叶,以及男女老少汹涌而来的拳打脚踢。 他抢,可是抢不着,身上又在流血了,罢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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