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碧垂眸,一片愁思藏在浓密的羽睫之下:“你会不会去伺候别人,然后把我给忘了?” 珠碧知道,他还只是个孩子,不该与他谈论这种生离死别的沉重话题,可是这一天总会到来的,不是么。 今日一事,灵鹫与他谈论到地狱,他嘴上硬气,心里又岂会不害怕?当日在雪云禅寺与小沙弥的寥寥对话他原是不信。 在遇到灵鹫之前,他不信神佛。 可偏偏他遇到了灵鹫,这天下既然真的有神仙,想必地狱也是真的存在的罢。 他这样卖笑的娼妓,没有几年可以活的。皮肉老了挣不了钱,南馆不会再留他。他的下场无非就是死。他为求自保,间接或直接害死过很多人。他此生善淫、善妒,满手血腥浑身罪恶。死了之后只怕那无边地狱自己要一个个尝一遍的。 那时候,这孩子恐怕还没有长大呢。 小九瘪着嘴,眼里蓄满泪水,未几盈满眼眶,兜不住了哗啦啦流出来,一张嘴哇地一声哭出来:“你今天有病啊!我不想理你了,你自己洗!” 珠碧哀艳一笑:“回答我,小九。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你会不会哭?还是干脆忘了我,转去伺候别的新红牌,南馆最不缺新红牌了……就像云舟死后的我一样。 无情最是风月场,我死之后,不会再有人记得我。 珠碧这样想,亦是如此对他说,情绪里是小九从没有听到过的彷徨和无助。 他的相公在别人面前,从来是风情万种妩媚妖娆,或者张扬骄傲,可他毕竟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啊,他也会痛也会难受。 珠碧轻轻呢喃:“小九这么贴心,事事做得都周到,我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你总是能照顾到……你这么好,新的红牌一定也会很喜欢你……” 珠碧看见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流到下巴,再滴落在地上,小九抹掉眼泪,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真有那一天,相公带我一起走,我不要伺候新红牌!他们再厉害再好,那都不是你啊……” 珠碧从不会在外人前留下真情实感的眼泪,可这一回…… 他伸手紧紧揽住面前的丑小子,似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珠碧尖瘦的下巴抵在他瘦小的肩上,眼泪断线一般滴落。 以往接客欢愉时,他抵过无数男人的肩头,却从没有一个肩头,能叫他这样安心了。 这世间纵是无人爱他护他心疼他,纵是人人笑他欺他侮辱他,终归他身边还有一个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孩子。 有这句话,足够了…… 珠碧稍稍平复了心绪,但有些话他今天必须要说:“小九,你还小,干干净净的……等我不在了,你不要再待在南馆里了,带上我这些年偷偷攒的金银珠宝离开南馆,离开荆都。这些钱够你无忧无虑地活一辈子,你应该娶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快快乐乐地活着……” 不要像我一样。 小九哭得更厉害了,他不想听这些生离死别的沉重话题,他连想也不敢想。珠碧越提他越生气,用力拍着珠碧的肩膀,珠碧都被他拍疼了,拽开他的手:“好啦,别哭了,本来都丑丑的,哭起来更难看……来罢,帮我洗身子。” 那如玉肌肤布满一身被虐玩的青紫,他的脸上时常带着巴掌痕,小九每次替他清洗,心都隐隐作痛。 在那之后,小九一连几天都哄不好了,每日蔫蔫巴巴,提不起精神来。 珠碧拿他最爱吃的糖炒栗子糖炒山楂也哄不好,要知道珠碧平日里自己也爱吃这些甜甜的玩意儿,压根就不分给他太多,如今一整包塞进他怀里,也哄不好。 但他做事还是一如既往地细心周到,弄得珠碧心中内疚得不得了。 小孩心里种下了沉重的根,拔也拔不掉了。 世间情字,让人受尽苦楚。 佛曰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摧心挠肝,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说: 小九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第21章 风华绝代 灵鹫是个特别爱干净的神仙。天庭众神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从南馆出来时,他就从拈来天上一朵干净的白云,跳上去化作一道光回了天庭。而后火急火燎地直奔中央紫微星宫而去。 紫微星宫旁有一可净化三界一切污浊的濯尘池,归紫微星宫之主紫微帝君管。 紫微帝君正在濯尘池边与北斗七星二宫天璇星君对弈,忽见一阵金光大盛,晃得两位神君颇有些睁不开眼。 金光盛却,灵鹫帝君显出身形来,手里抓着迦叶尊者的佛珠,跳下云来就往池边走,急匆匆地丢下一句:“紫微,借你池子一用。” 二位神君见他到来便停下对弈,这灵鹫帝君平日里可难得见到啊,紫微一笑:“灵鹫帝君出关了?好久不……” 话音未落,只见灵鹫带着迦叶的佛珠,一头扎进了池子里。 紫微帝君对着那泛起一圈圈涟漪的水面:“见……” “……”天璇星君无语了。 没事没事,见怪不怪。二位神君站在池边一阵沉默,良久后听天璇干笑一声:“他前几日不是下凡了么,怕是又沾到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罢。” 紫微帝君摸了摸下巴:“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我这池子罢……前些日子丢了只大东西进去,池水还未将它炼化干净。” 紫微帝君如是说:“也就是说,现下这池子不仅不那么干净,没准还会吞他的修为。” “……” 同为三灵共修的灵枢与灵修帝君见紫微星宫金光大盛,用指甲盖都能想到灵鹫回来了,他不是在凡间历劫么?上来做甚么?不知是不是发生甚么事,于是连忙赶来。一来就见紫微与天璇沉默在岸边。 奇也怪也。他俩平日不是最爱下棋了么,棋在边上下了一半,他俩站在池边干甚么? “星主?天璇?二位杵在这发甚么呆?” 紫微说完原委,四位神君一字排开石化在池边,一动也不动,一言也不发。 好半天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咱们是不是要先捞他上来?” 其余三人如梦初醒,连忙合力施法,将池水往两边分开,灵鹫眉眼间有些不耐烦,升到半空中:“何事?” 紫微把原委又说了一遍。 “……” 这回轮到灵鹫帝君无语了:“你不早说?” 紫微帝君耸耸肩:“你也没给我机会啊。” 灵鹫十分无语地掠到岸边。四位神匆匆围过来,灵修道:“你还是先试试法力罢,看看被吞了多少。按理来说没泡多久,理应没甚么大问题。” ……喂!你知道你们杵那儿沉默了多久吗! 灵鹫翻掌,欲燃一簇玄火,法力越强,玄火窜地越高,按理来说以他这个修为,十成法力化出的掌心焰不出意外的话能窜上昊天玄穹顶。 为保自己头发不被燎没,有损神仙威仪,四位神君不约而同地后撤了好几步。 许久。 掌心冒出了一团小小火苗。有多小呢?这么说罢,凡间烧个火把,窜起来的火苗都比这个要大。 大家凑上前来,瞪着那团火苗瞅了半天,灵枢干巴巴道一句:“你用力啊。” 灵鹫看着掌心一簇小小火苗,亦干巴巴道:“这就是十成。” “……” “……” “……” “……” 紫微星宫内,落针可闻。 灵鹫收掌,掐灭了那团火,轻轻一笑,眉宇间似是胸有成竹:“无妨。不过几日罢了,过段时间能慢慢恢复。” 紫微摸了摸鼻子:“只是你如今正巧下凡,法力不足一成,会不会不太稳妥?” 灵鹫笑:“历个区区情劫而已,又不是下去打架,一成足够,放心罢。” 当年三灵合体降服恶鬼道时,他也是这般胸有成竹,甚么都不放在眼里。 灵鹫不再与仙友们赘言,化光隐去,再一次下凡了。 区区情劫。 可情之一字,又岂止“区区”二字的重量。 去濯尘池泡了一趟,虽那池压根就不怎么干净,但好歹灵鹫心中的膈应消失了。如今也不嫌那串佛珠脏了,将它安安稳稳带在手上,继续开始自己的寻珠之旅。 脚踏上凡间土地,灵鹫举目四顾,心中长叹一声,为什么还是这里! 这一回他学聪明了,打个响指,化作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打扮,轻车熟路地走进了荆都城。 奇了怪了,荆都城的男人都去哪里了?帝君走在略显空荡的大街上,愈发想不通是为甚么。揣着满头疑问,直到到了花街巷口,才恍然明了。 今日是腊月二十。荆都城所有好色的男人早早地挤近了花街,有钱的坐在秦楼楚馆的沿街花窗边,没钱的挤在大街两侧,各个伸长了脖子,要一睹那号称荆都一绝的红牌。 听说这回换了南馆另一名红牌,乃是姿色与舞技超凡的锦画相公。那人就更多了,锦画平日几乎不在南馆以外露面,那些没钱进南馆的好色之徒,唯有趁今日才可一睹那传说中一舞动荆都的绝美名妓,谁会错过这个机会? 平日都是听市井中人口口相传,几时见过他真容?这千年难得一遇的机会,男人们自然削尖了头往里挤,其中竟不乏女扮男装的女子,听闻此妓一身皮肤黝黑,却生有倾城容貌,好奇心旺盛的她们也少不得乔装打扮一番,亲眼来见见,到底是徒有虚名还是名副其实? 黑不愣登的能美到哪里去?大多数人都是不信的,所以趁着今日,怎么着也得来开开眼。 灵鹫站在街口,正踌躇要不要进去,就被后面成群结队姗姗来迟的好色之徒冲挤了进来。 后头那尖嘴猴腮的好色之徒一身蛮力十分粗鲁,滚球一样直撞进来,不由分说地把咱们尊贵的灵鹫帝君给挤进了汹涌人潮中。 这回又失策了!这里好挤,他就应该隐去身形,浮在天上! 忽然间人潮前来传来一阵暴呼:“来了!来了!真的是他啊!” 甚么来了?灵鹫帝君放出一抹神识,神识往人潮传来的地方飞去,只见斜斜夕阳余晖之下,一架十二匹马拉着的巨型花车缓缓驶来,夕阳余晖洒落在镶金的花车边,百花点缀其上,鲜艳妖妍,可再绚丽也夺不过薄薄纱幔中端坐的那名拥锦披绣的美人。 他的肤色果然如市井传言中那样黝黑,虽黑却极为细腻,鹅颈颀长肩若削成,他静静坐在其中,不似珠碧那般会对着沿街的人们风情万种地笑。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双蓝色双瞳清冷地睥着街道两侧攒动的人们。他那一张混着一半波斯血脉的脸让他拥有别具一格的异域美感,活脱脱就是一个从敦煌壁画中走出的飞天神女。 街边众人高举着的双手,带着呼声,似乎要将他拉下神坛。越是这样清冷高傲的人,世人就越是想将他拖下来,摁在地上狠狠践踏,蹂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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