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愕然低头,地上的谢寻,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捧出了一个染血的白玉豆包。 “欠你的,我还给你……” “……”萧启无力垂头,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我知道,我一直欠你一只豆包……”谢寻用尽了力气,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这只豆包在时隔了二十多年之后,终于姗姗来迟,“曾经的事……对不起……” “我不敢违背萧铭的意愿……我胆小怯懦又冷漠自私,谢家要仰仗正统皇权,所以……我……对不起……” 所以当年在面对受欺凌的萧启之时,他选择躲在萧铭身后,不敢为他出头,只能沉默。沉默的人,亦是帮凶。 如果没有当初的无动于衷,萧启或许不会变得如今这样阴郁残忍,一切或许都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萧启无力松了浑身的力气,这一声对不起迟了二十多年终于来到萧启身边,消弭了萧启对他的大半恨意。他本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不会再痛了,可听到这一声对不起,心里滔天的委屈还是弥漫开来,萧启喉头酸楚,说:“一句对不起就有用吗……你从来都没有补偿过我。” “补偿……”谢寻闻言沉默许久,后愕然抬头,“我没有吗……?” 谢寻答:“那一天晚上,我去找过你的……带着一盒刚做好的豆包,我去找过你的啊……你忘记了吗?” 那一天晚上,天寒地冻,年幼的谢寻因白天踢掉了他送给萧启的豆包而饱受愧疚的折磨,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于是偷偷跑了出来,告诉宫中厨子自己想吃豆包,让他们给做,做好了,装在食盒里,裹紧了毛毛衣裳,壮着胆子,撑着伞孤身一人出了萧铭的东宫。 夜很黑,很冷,年幼的谢寻很害怕。 他想退缩,可又想到师长说过,送了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不能破坏,不然收礼的人会比没收到礼物还更难过的。就凭着这一点,他克服寒冷黑夜的恐惧,一路磕磕绊绊地,穿过遥远的皇城御道,走到了萧启所居住的,偏僻破败而荒凉的小破屋。 这里四处透风,比任何地方都要冷。 他敲了很久很久的门,才终于等到不耐烦的宫人来开,他抹了抹冻僵的脸,问:“我来找萧启,请帮我叫叫他。” 是个白净的清贵小公子,宫人脸上不耐烦的神色骤敛,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小公子,小皇子他睡了哦,你有甚么事呢?仆婢可以代您转达。” 谢寻将食盒往怀里拢了拢,吸了口鼻涕:“我想亲自见他……” 宫人说:“小皇子发烧了,病得起不来,还是免了罢。您这般尊贵,里头杂乱又漏风,还是别进去了。万一受了凉,上头问罪下来,婢子和小皇子,可都要遭受牵连的呀。” 谢寻失望地啊一声,不想再给可怜的萧启添麻烦了,于是想了想,只好交上食盒,说:“那您帮我给他罢,再麻烦帮我告诉他一声,白天的事情,对不起……” “好嘞,小公子您放心好了。” 宫人接过了食盒,却并未交给萧启,而是几个人私下分了吃了,一盒八个,一个都没有给他们的小主子留。第二, 他的善意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到萧启的手上, 所有的恨都在此消弭,只余下满心的懊悔。 可是都太迟了。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要你说你爱我。”萧启哀哀地看着他,“你就算骗我都好,你骗我,我也心甘情愿去死,不拉上你……” “阿寻,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你也施舍我一次吧……” 谢寻无言沉默,此生,不肯再屈服了,他翻了个身,躺在血泊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这一生爱的博弈,萧启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第113章 好好活着 “算了……” 萧启终究不忍见谢寻受此折磨,他败下阵来了。 即便他固执得甚么也不可说,可死到临头,他还是不忍心真拉谢寻下那地狱火海。 那种地方,自己去就好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挨了一千多刀活剐的萧启早已不辨人形,因为大部分的肉被剔下来,而导致整具身体比较往昔细了一大圈,一团隐约可见白骨与内脏的人形烂肉捆缚在暗红的刑架上,犹自在痛苦地扭动,乃至发出人声,可怖至极。 谢寻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死死咬牙与萧启共同分担同样程度的痛苦,咬碎了牙根,也一声不吭。 在萧启头一回放下所有尊严苦苦哀求之下,刑官松开了他手脚上的束缚,萧启扑通一声软倒在地,爬过去,紧紧抱着几乎已经痛得没有意识的谢寻,边哭边拍他的脸:“阿寻——醒醒!” “阿寻……活着……”萧启疯狂地抹着烂透的嘴,忍着剧痛捧起他染血的脸,倾身,拥吻了上去。 敲骨吸髓般,萧启用尽了毕生残存的所有力气。 谢寻只觉心脏一阵剧痛,又伴随着麻痒,似乎有甚么东西钻出肺腑,顺着喉管一路往上爬,半昏迷的谢寻忽然难受地瞪大了死灰的双眼,抵死挣扎,却被萧启越抱越紧。 倏然,喉头一阵钻心的剧痒,谢寻控制不住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随点点血沫喷出的,还有一只漆黑的蛊虫。 蛊虫吐出的瞬间,谢寻瞪大了双眼,只觉浑身磋磨人神智的灭顶之痛正在渐渐消弭! 萧启捉住那只茫然四顾的蛊虫,不假思索地塞进了自己口中,吞下,终于长舒一口气,摸摸谢寻的脸,萧启如释重负,弯唇笑了,声线却颤抖:“不会痛了,再也不会痛了……我的阿寻……好好活着。” “这辈子,是哥害你累你,对不起你。”萧启的眼泪和着血滴落在谢寻的脸颊之上,“以后……我的阿寻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走罢……”萧启最后撑起颤巍巍的手臂,依依不舍地在他唇上又轻啄一吻,“若哥还能有下辈子,你再见我……记得离哥哥远一些。别再,施舍善意……” 你这样洁白高贵的白梅花,就应该高高挂在枝头上,仰观清风日月,别再低头了。 三个日夜无边折磨,三千八百五十刀,作恶多端的萧启皮肉终被剜尽,只留光秃秃一具骨架和内脏,他带着不甘和悲哀,死在了刑架之上。 骨架内脏被拉去烧了,挫骨扬灰,倒进污秽粪溷之中。 刑台上肮脏的血被一盆盆清水冲去,地刷扫洗,抹去了这个大恶人在世界上最后的痕迹。 他死了,也带走了谢寻肉体上的所有痛苦。谢寻的身体在一日日好转,可精神却一日差似一日。 他拖着虚弱的病体,在死士的陪同下,去南馆后院的小黑屋子看望珠碧,把手中沉甸甸的黑包袱放在了珠碧的怀中。 早已形似一只活鬼的疯子珠碧打开包裹,看见了一颗血淋淋的,坑坑洼洼的人头。 这颗人头,是谢寻命死士偷偷割下来,装进黑布袋里,送给珠碧的。 谢寻答应他的事,做到了。 付出了很大很大的代价。 他看他高兴得发疯,尖锐的笑声回荡在破败恶臭的小黑屋子里,看他手舞足蹈,捧着手里的人头又打又啃:“死啦——死啦!” “终于死啦!”珠碧高兴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将床板拍得嘎吱作响,手上十余寸长的蜷曲指甲因剧烈动作而尽断—— 他笑完了又哭:“小九……云舟,锦画,你们看见了吗……” “萧启死啦,终于死啦……”珠碧将那只人头摁进恶臭熏天的潲水桶里沾了沾,沾上淋漓的汤水,啃着那只人头剩余不多的血肉,呼噜噜落下一串涎水,“谢大人帮我们报仇了,我……我终于熬到了……” “我……我很快就,”珠碧喃喃哭泣,“就可以见到你们了……还在等我吗?要等我呀……” “我……我一个人害怕……” 萧启死了,姚天保也没有命活了。 对外,朝廷宣称姚天保被朝廷缉拿,择日凌迟。 但事实上,谢寻命人将姚天保关进小黑屋子里,任珠碧处决。 曾经,珠碧在幽庭里受尽姚天保的歹毒折磨凌辱,那是珠碧此生最害怕的地方。 如今,一切倒转了。 善恶有报,轮回报应不爽。 珠碧摁住吓得面如菜色不断求饶的姚天保,毫不犹豫地咬掉了他的下身,再一点一点,将他啃咬殆尽。 “爹爹~”珠碧开了口,嗓音再不复当年风情万种,他撑在他身上,像狼享受鲜美的肉一般嗅闻,“珠儿服侍您~” 他一点一点,活活啃掉了姚天保的肉。听悦耳的哀嚎回响在耳边,珠碧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天籁。最后啃得腮帮都僵了,才张开大口,一口咬上脖颈,鲜血飚溅上房梁,一命呜呼—— 仇人死了,大仇得报。 命盘转到终点,珠碧的一生,终于可以结束了。 在这间恐怖的柴屋里,珠碧已经记不清楚他在这里呆了多少年月,只知道很长很长,长到他忘了自己是谁。 临死之际,连往事都不曾再在脑海中浮现,也许是这么些年他已经想了一遍又一遍,又在漫长的时光中,一点点都忘记了。 他走得开心痛快,终于,再没有痛苦了。 兰泽抛下的命盘按照正常轨迹转完了,属于朱云绮这可悲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明珠落凡尘,他在肮脏的血污里出生,又沉没在恶臭的粪水里离开,孤孤单单地来,也孤孤单单地走。他这一生染尽了腥膻,所幸终于终于,结束了。 · 谢寻从南馆后院小黑屋看望珠碧回来之后,还没有来得及亲自端掉南馆这一个魔窟,精神就已经崩溃了。 他心有余,可力不足。 如今,他呆呆地坐在圈椅中,仰头看庭院花开花谢,太阳东升西落,不发一言,也再不与任何人说话了。 他睡不着觉,甚至闭眼都不敢,不论药石怎么调理都无济于事。 天下一大祸害终于根除,年轻轻的萧璟还没有高兴几日,就听闻老师病重,忧心忡忡地来到相府,陪伴他,与他说话。 老师在前些日子精神好些的时候,唠唠叨叨地叮嘱他一定要他取缔掉南馆,不能再让那个鬼地方害更多的人。 萧璟嗯嗯啊啊地应了,过了几天过来,谢寻看见他忽然就想起了这件事,精神顿时恢复了些许,握着他的手急切地询问南馆的事。 萧璟眸色一深,许久答道:“端掉了端掉了,老师您身体重要,可就别瞎掺和了,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好不好?” 谢寻听闻,略微放心下来,又垂下脑袋去,不理人了。他实在是没力气再管别的事情了。 他如今的精神这样萎靡,没看见学生后衣领上,沾染着的甜腻脂粉香。 南馆独有的脂粉香。 天下有钱又好色的男人不知凡几,为了满足色欲,真金白银又算得了甚么。萧启这个人,讨厌归讨厌,但他手底下的南馆,却当真是个能日进斗金的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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