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有人来给他治伤,给他送饭。 最后几天了,萧启破天荒地受到了些人的待遇。 毕竟是要养好了皮肉,留着行刑当日片下来的, 若是留着这样一副血肉模糊的身子,届时只怕剐都无从下手剐。 所以今日过后,萧启受到的待遇比之前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如今他已是残废一个,趴在床上,甚至吃饭都有专人来喂。 只是这种差没有人愿意去,去的人也只是被逼无奈,为保饭碗不得不为之罢了。对这个死囚犯的态度,自然是不会好的。 萧启默然地垂着头,任暴躁的狱卒将铁勺往他嘴里插,不耐烦地在破烂的口腔里横冲直撞。 这么如是将养几天,萧启渐渐恢复了一些精神上的元气,那些非人的酷刑带来的极度疼痛,也终于到了人能忍受的最大范围之内。 清醒的时候,萧启开始盯着牢房门,细数自己不多的时日,悲哀地,沉默着,想他与谢寻这一生的往事。 想着想着,泪流满面。 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有见面的机会。 应该……是没有了。 到了这个地步,萧启不曾后悔,只恨自己爱得还不够热烈,如果一切能从来一次,他会对他更好一些。 也许此生是不够好,一切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天,两天,五天十天,疼痛渐渐消弭,泼天的极致思念和爱而不得的痛苦就汹涌而来。 爱而不得久了,这份爱会演变成切骨的恨。 想起曾经卑微如狗的自己,想起曾经白净如雪的谢寻,他居高临下地,站在萧铭身边,洁白的袍角不染一丝尘泥。心底的恨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萧启恨不得撕烂这精钢浇铸的铁牢,冲出去找到谢寻,将他活活吃了。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对谢寻的感情早已不单单只有求而不得的爱。 其中还掺着浓浓的妒恨。 他高高挂在枝头,白的太过刺眼。这抹白变作利刺,狠狠扎进萧启卑微黑暗的心。 他不敢碰他,心底却又始终藏着将他拽下来的念头。 尤其当年太液池边,当着萧铭的那一脚。 绝望的萧启曾抬头,看着这个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也当着欺凌者的面,将他的最后一点点自尊也彻底击碎。 升米恩斗米仇,这一脚,随着豆包坠入池中扑通地一声,也彻底在萧启心中种下。谢寻只做过这一件错事,在萧启心底,已经成了不可原谅的存在。 成年之后,每一次将他压在身下,极尽索取之时,其实都在报从前那一脚的仇。 既然不爱,为甚么要招惹呢…… 既然招惹了,为甚么又要给出那一脚呢…… 是他亲自将豆包塞进自己怀里,给自己从来阴霾的心撕出一个可供天光照下来的小口,却又在不久之后,将豆包踢进了池子里。 他明明,都还没有捂暖啊…… 萧启如今混沌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一遍遍闪回当年太液池边的那一幕,欺凌者可恨的嘴脸,谢寻的那一脚,地上那枚他还没有焐热,就掉进雪泥地里染了脏污,然后被一脚踢进池子里的,他还没有来得及,更舍不得吃的白玉豆包。 时过经年,依旧清晰。 即便他成人之后,早已用非人的手段将曾经的欺凌者一个个虐杀干净,也还是没有办法弥补童年创伤。 一个豆包,葬送了萧启的一生,葬送了谢寻的一生。 萧启在囚牢内每时每刻饱受着仇恨和思念的折磨,已经一遍又一遍的崩溃之中,精神失常。 “我要见谢寻——我要见谢寻!!!”他是最恐怖的疯子,清醒时就这样大喊,无休无止。死牢内的死囚、狱卒都被他折腾得不得安生,“让我见他!我要见他!” 他将精钢浇铸的铁围栏也摇得嘎吱作响,本就压抑的死牢内,好似炼狱。 “你他妈的做梦罢!见不了了!这辈子都见不了了!省省罢你,吵死了!” 他这么无休无止的嚎叫,没有把谢寻喊来,却把皇帝给喊来了。 九五之尊的年轻天子贵足履此贱地,带着熊熊的怒火,一脚将皇叔踢到角落里,那本就已经断掉的腰脊骨再受此磋磨,寸寸爆裂—— 萧启苦苦熬过这一阵锥心的剧痛之后,又得意地狂笑起来:“草包!你踹得不够痛!来来来——再踹用力点!哈哈哈哈哈——” 年轻皇帝咬牙切齿,上前拎住萧启的衣领:“萧启——你把我老师怎么了?啊?” “他为甚么会变成那样?是不是你干的?!说话!” “说话——”萧璟怒吼,“说话——!!!” 萧启肆无忌惮地笑,血沫都喷溅到皇帝的脸上去,他得意地点头:“是啊!就是我干的!哈哈哈哈哈——满意吗?” “我就不告诉你怎么回事,你有本事折磨我啊!来啊——” “萧铭的贱种,你比你死鬼老爹还贱,竟敢肖想自己的授业恩师!”萧启撑着手臂,像条疯狗一样狂叫,“你老师的味道怎么样啊?啊?这么多年,都被我煎入味儿了——你碰他的时候,有尝到我的味道吗?” 萧璟被他恶心的简直反胃:“萧启!你简直太恶心了——” “对,对!我就是这样恶心,你来杀我!我死,他也活不了。不信你尽管试试,哈哈哈哈哈——你老师,生是我萧启的人,死是我萧启的鬼!!!” “你想留他,我偏要他和我一起死!” “你这个废物,草包,没有你老师,你甚么也不是——”萧启拍着手,丝毫不怕他怒极了拧断自己的脖子,或者干脆把自己拦腰砍成半截。他连千刀万剐的凌迟都不怕,哪里还会惧怕这些? 何况有谢寻陪他一起遭受这些,天地之间,他甚么也不怕! 萧璟亲自来也拷问不出个甚么所以然来,萧启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个变态,疯子,疼痛只会让他兴奋,他从他嘴里,甚么东西都撬不出来。 这段日子,老师的状态明显有所好转,精神好了许多,也能吃得下饭和汤药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耗在这个疯子身上。他既然是个锯了嘴的葫芦,甚么也撬不开,那就去老师身边,试试看能不能探出甚么蛛丝马迹。 “秋后的蚂蚱。”萧璟又踢了一脚,颇有他那死去的父亲的风范,“你蹦跶不了几天了。希望届时刑场之上,千刀万剐酷刑之下,你还能笑得这样猖狂。” 安静的相府之内,谢寻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腰在不久之前不知为何忽然就莫名其妙地肿了一大片,疼得钻心,这几日好些,只要不动就不那么痛了,尚能忍受。 精神不错,睁着一双眼睛,在默默咀嚼下人喂来的粥饭。 “老师……” “您又来了,”谢寻咽下一口粥,“政务不去处理,又偷懒了……” 萧璟绞尽脑汁想要救自己老师一命,可老师甚么也不愿说,即便其中有内情,可却甚么都不向他透露。 “老师就是病了……救不了了。别再老师身上白费力气。回去罢,小璟。” 萧璟固执地摇头,又哭了,忿忿抹把泪,执意要赖在这里:“我不。” “好罢……”谢寻无奈一笑,“那你就坐过来,听老师给你唠叨……” 萧璟乖乖坐了过去。从前老师健康的时候,萧璟可烦他成天叨叨叨,如今,却是听一次少一次了。 “小璟……你皇叔没倒台之前,手下有一个叫做南馆的妓馆……里面的妓子都是些可怜的人……如今你夺回了权,就快些把那里取缔了罢……那是个吃人的地方,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好,我知道了,老师……” “还有一事……老师求求你……”谢寻现下已有力气,苍白的手臂探出被子,摸索着握住了皇帝学生的手,“里面……关着一个男妓,叫珠碧……届时萧启行刑完毕,你让人去南馆找找他,若他还活着,告诉他一声,我们,替,替他报仇了……” “若他不在了,也要烧些纸告诉他……让他,瞑目……” 萧璟撇撇嘴,沉默住了,不肯吭一声。 一个卑贱的男妓,值得老师记挂这么久么?还让他去找,那男妓配么? “怎么不说话?”谢寻看向他, 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不肯?” “老师……他是个男妓!很脏的……您为甚么那么在乎他!?” 谢寻还千叮咛万嘱咐,明明自己已经病成这样,还是三句不离那个男妓,到底是为甚么? 萧璟瘪着嘴,不服气道:“老师说些别的罢,都这样了,还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做甚么?学生在您面前您不唠叨我,老是说那个男妓……一个生来就下贱的脏东西死了就死了,也值得您费这么多心。” 谢寻蹙眉,疏淡的眉宇间全是失望:“你不肯去么?” “不去……” “……”谢寻僵在原地,握着学生的时候,忽然松了。 “小璟,在你眼里……甚么样的人是生来下贱的呢?” 萧璟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时口快说错了甚么话,被这么一问,顿时不敢说话了。谢寻再三质问,萧璟才呶呶答:“萧启那样的……他母亲就是个贱婢,从根里就是下贱的。老师,我没有说别人……”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谢寻扭过头去,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小璟,你回去罢。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一个人能做的事太有限了,他改变不了萧家人。 就像他曾经改变不了萧铭,改变不了萧启,如今,也改变不了萧璟。 算了。 作者有话说: 谢老师一直都还记得珠珠求过他的事情TwT 萧家人放过谢老师吧,谢老师真的快死啦……
第112章 死不屈服 尘埃落定了。 萧启的死期定了下来。一夕堕入尘泥,萧启的身后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那些曾效忠于他的,臣服于他的,对他俯首贴耳,言听计从的,在他倒台的一瞬全部倒戈,摇身一变,成了萧启死路上的最大助力。 他的身后,从来都空空荡荡。 曾经是,如今亦是。 对此,萧启并不感到有多绝望和悲伤,如今的这些,不过是少年时期的噩梦再重来一次,他早就习惯了,一点都不在乎。 他卑微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卑微地离开。权势、地位,他没带来,也同样带不走;到头来斧钺加身,千刀万剐也不怕;即便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也无妨,除了谢寻,他甚么都不在乎。 谢寻、云舟、珠碧没有说错,从头到尾,他就是个可恶又可笑的笑话。从始至终,没有人爱他。他就是只臭虫,觊觎着注定得不到的东西,穷极一生,最终还是一无所有。 · 行刑之日,乌云漫天,黄叶卷地,满目荒凉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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