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碗汤,喝了早投胎——” “能不喝么?”有魂灵问。 “不行!”鬼差立马架起了兵器,大声嚷嚷。 “不行就不行……凶甚么啊。”那魂灵撇着嘴,接过看起来绿油油没甚么卖相的汤,一饮而尽。 一碗入肚,忘却前尘。 生前的爱恨在此刻一笔勾销,干干净净地投胎转世,甚么也不会再记得。 珠碧仓皇地退了两步,他还有滔天的恨,还有约定好要在死后重逢的亲人、朋友的面没有见,转而一想,还有一个王八蛋神仙,曾经说好要陪他下地府的,也不知道在哪里。 他绝对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忘记今生一切,浑浑噩噩地跑去投胎。 珠碧偷偷摸摸地隐在其他鬼魂身后,试图偷溜。 “喂!站到!就是说你呢!往哪里逃!”有鬼差骂骂咧咧捉住了自己的手,往摊摊边拉,“还想跑?跑得脱哇?” “一人一碗汤,谁也别想逃!”一个绿油油的脏碗被塞到珠碧手里,“喝!我看着你喝!” 珠碧心知躲不开了,不服气地嚷嚷:“喝就喝!你拽我脚做甚么!” 鬼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许久才悻悻松开,哼一声道:“前不久也有个打死不愿喝汤的刺头,一脚给摊子踢翻了!长得黑不溜秋奇形怪状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本来他们不用搁这守着摊的,自从摊子被那刺头一脚踹翻了,他们就得日日守在这里了。 珠碧抽了抽美丽的脸庞,娇嗔道:“差爷,好爷爷,放开奴家的脚罢,奴家可没那个本事。” “哼,”鬼差冷哼一声,“我料你也是。” “快喝!少废话!”鬼差嚷嚷。 珠碧接过汤碗,秀美的纤纤玉指转着碗身,嫌弃地蹙眉:“这碗好脏,没洗是不是?你看这里,还有口水印儿。” “你——” “爷别着急嘛~”珠碧笑,“奴家又没说不喝,只是奴家爱干净……你这碗,奴家实在是下不去口……” 搅和汤的老太太可好说话了,一拍身旁凶凶巴巴的官差,数落道:“人小朋友爱干净,给人家洗个碗怎么了?举手之劳啊!” “去去去——”老太太重新在桌边拿了个碗,慈爱地笑,“小朋友,别搭理他啊,婆婆去河底下给你洗洗啊!” “多谢婆婆~” 看老太太摇摇晃晃地走到桥底下去,珠碧重操老本行,端着汤碗,风情万种地坐上桌,香臂一撑,探出上半身,勾引那凶巴巴的官差:“爷好凶~” 接着闻了闻手中的汤,道:“汤是香的,嗯~~~可是爷您脾气好臭,这样可不好~” 偷偷撇眼往桥下看,善良的老婆婆提着裙子,在河边洗碗。珠碧不动声色地转回目光来,落在那凶巴巴的鬼差身上,捧着心娇羞一笑:“爷生得好伟岸~看得奴家一颗心呐,砰砰直跳~” “你你你……你想干嘛!”鬼差觉得鼻子一阵凉凉的。 “啊——爷流鼻血了!” 一摸,果然:“你!” “哎呀呀~”珠碧摇头直道,“好哥哥,这可不得了了!您这是邪火作祟,要抓紧治一治,不然,会耗干精气,要死的呀!” 鬼差一阵哆嗦,转而一想:“不对啊!我本来就是死人!” “……”珠碧转转美眸,捂嘴道,“那鬼死了会怎样?奴家听说,鬼要是再死一遍,那就彻底灰飞烟灭啦!您这么年轻就当上地府的差,要是灰飞烟灭了,多么可惜……” 珠碧挤出两滴悲伤的泪来,抽噎两口,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奴家能帮爷治病,您信是不信?” “真的假的?” “真的~” 鬼差狐疑道:“怎……怎么治?” 珠碧笑:“爷闭上眼睛~” 趁鬼差闭上眼睛的片刻,珠碧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碗中汤,倾身,吻了上去—— 绿油油的汤汁全数哺到了鬼差的嘴里—— “!?”等鬼差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都咽下去了! 脑袋一阵天旋地转:“……” 看向面前风情万种的珠碧,一脸茫然:“你谁啊?” 珠碧笑:“你又是谁?” “我……我是谁?”鬼差一头雾水,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我,我不知道啊!我是谁,这里是哪里……” 珠碧拍拍他的脸,笑:“这里是地府啊,你是刚喝完孟婆汤的魂灵,来,投胎在那边,去罢~” “哦……” 鬼差真就这么走了。 珠碧见状,溜之大吉。 那老太太马上就要上来了,这里绝不是久留之地,据说这老太太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被她抓住就不好了,得赶紧逃。 珠碧踉踉跄跄地躲进魂堆里,往来时的方向猫腰奔逃—— 一头,撞到了硬东西。 珠碧胆颤抬头,却在看见来人一瞬,愣住了。 连退了几步—— 来人衣饰繁复昳丽,束带当风,生长九尺,伟岸出尘。 他的手上带着一串莹白的佛珠。佛珠排列有些疏,显然,缺了一颗。 “珠儿——”灵鹫脸色苍白,久病未愈,终于见到他失手打落的明珠,登时悲极,一把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往往复复,灵鹫这么多年,已经被折磨得形同枯槁。 他在九重天境上日夜饱受愧疚和无能为力的折磨,他不敢看水镜,满心都被名为愧疚的痛苦塞得满满当当,终于终于,熬到命盘轮转结束,熬到他丢失的明珠脱离命盘的桎梏,可以真真切切地握在他手上了。 “……” 生前事如涛浪席卷而来,珠碧看着眼前依旧不染一丝尘埃的,高高在上的神祗,想起了过往种种不堪、痛苦和仇恨。 顿时便觉他的抱拥像荆棘一样,刺得自己体无完肤。 珠碧不曾多想,伸手推开了他。 他在凡间受尽了苦难,被锁在南馆后院小屋子里不知道多少年,他受尽折磨却求死不能,眼前人在哪里呢? 他在乎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或被毒死、烧死,甚至变成了碗里的肉。他万般绝望求神渡他之时,眼前人又在哪里呢? 现在才来,是不是太迟,太迟了? “灵鹫帝君,咱们,好聚好散。” 作者有话说: 珠珠终于死了,菜头妈妈松了一口气
第115章 因果报应 “——珠儿!” 黄泉路上奈何桥,灰扑扑的魂灵们来来往往,一个浑身神光笼罩的创世始神站在这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你看看你,”滔天的怨恨都湮灭了,珠碧站在他跟前,抬眼看他,嘴角弯弯笑着,平静得好像只是在和多年不见的友人寒暄,“你还是这样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灵鹫满目悲伤,看着眼前这个历尽磨难,终于又站在他跟前的遗珠,藏在衣袖下的手蜷缩着手指,深深掐进皮肉里,他还是甚么都做不了。 珠碧问他:“你还记得你离开我距今多少年了吗?” “别说你不知道,呵……这些日子长得我自己都记不清了。”珠碧说,“我以为你只是去去就回,结果呢?” 曾经说要陪他走完一生的始神,轻飘飘地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再见之时,一在泥地一在天,他就站在洁白的云端,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上笼罩着金黄色的霞光,那样圣洁无暇。他笼罩在霞光里,满目猩红的珠碧极力仰头,看不清他的样子。 灵鹫张口想要辩解甚么,却发现一切言语在此时都太过苍白,不论他说甚么,都注定抚不平珠碧满是疮痍的心了。 千万言语在喉间流转,最后能说出口的,也唯有苍白无力的:“对不起”三字。 鬼魂也是会流眼泪的,成串淌落在桥面上。 “你不是创世始神吗……”珠碧张口,直觉双肺紧缩,喉咙像是被麻绳紧紧勒住了,满心的委屈怨恨想肆意发泄,可是挤出喉头的,只有破碎的气声,“创造世界的神,应该很厉害的呀……你怎么就……” 怎么神也这个做不到,那个做不到? 怎么神也和人一样言而无信,有千般万般苦衷和理由呢? 既然如此,那这一身神力,到底又是用来做甚么…… “你不是说你爱我么?要陪我走完我的人生路么?你承诺过我的呀!你怎么骗人……这么多年,怎么就不下来帮帮我……” “你知道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一个个离开我,我有多痛苦和绝望;我在小黑屋子里,躺在粪尿之中,眼看着身体一点点腐烂,蛆虫老鼠一点点啃穿我的身体而我无能为力又连死都死不掉的时候,我有多痛多难受,你有看吗?你有看到吗!?” 平静的伪装骤然崩裂,疯狂的嘶吼回荡在奈何桥上,震慑着飘荡在这里的亿万魂灵。 珠碧猝然伸手,用力扯掉了他手中那串残缺的佛珠。 佛珠四散跳开,骨碌碌跳下忘川河中去。 珠碧扭头就飘走了,挤进灰扑扑的魂灵之中,一下子没了踪影。 “珠儿!”灵鹫惊惶怒吼,疾步去追,可魂海茫茫,他如今法力全无,根本就找不到他了。 那孟婆老太太终于捧着洗干净的碗笨拙走上来的时候,那里还得见刚才那个伶牙俐齿的漂亮年轻人?一抬眼,只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繁丽发髻高耸的天庭上的神,一拍脑袋,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这下惨了,捂着天灵盖,叫苦不迭。 跟随黄泉路上鬼差的指引,珠碧一路飘啊飘啊,飘到了一座阴森巍峨的殿前,抬头一看——秦广王殿。 秦广王殿,十殿之首。 所有魂灵接受审判的第一站就是这里,入了秦广王殿,来到殿右的孽镜台前一照,生平所做之事一一显现,是善是恶,一目了然。 凡属善人者,接引至往生天堂或极乐世界;善恶掺半者,按其业力送交第十殿投胎转世;恶多善少着,押解至殿中,听后秦广王发落。 孽镜台前一左一右有鬼差把守,珠碧排在队尾,看着队前的鬼魂或哭喊求饶,或松口气,沉默地垂着脑袋,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甚么。 往事又在脑海中浮现。 …… “——你这样的人,死后也得下那十八层地狱一层层走个遍。” …… 灵鹫说过的话。 他都走到这里来了,真真切切站在了秦广王殿里,不信也得信了。 在一片求饶尖叫哭喊声中,珠碧来到了孽镜台前。 瑟瑟抬眼,绿幽幽的光一闪又灭,镜前飞快地闪过他生前做下的事。 灵鹫说的不错,人在世上的一举一动皆记在因果簿中,在人死后,孽镜台前,一幕幕回放。 一左一右两个鬼差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好确定鬼魂是善是恶,还是善恶掺半,他们好做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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