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远停闭闭眼,这是他遏制怒气时的举动。他眼眸锐利地看向刘学,刘学一机灵,跟自己被活剐了似的。 “我要出去一趟。”廖远停说。 刘学撒丫子就跑,生怕慢一秒就要挨打。 他还是知道保护自己的。也是挨打挨的多了,他虽然智商不行,机动性很强,他逃你追,堪比打游击,一个村儿能跑出来N条路线,跳人房顶都是毛毛雨。所以他还有个外号叫刘地鼠。 但这个称呼很少人喊他,大家还是喊他刘二,仿佛越喊越二,又仿佛带些贬低的意思能让人心情愉悦。 刘二之前上学受欺负,不上了也被欺负。村里一些孩子看到他就打,为什么打不知道,就是看到他就想打,习惯了。 不过有时候也不冤。有个带头的叫虎子,这是他的外号,他长得又高又大,在同龄人中强壮的不像话,似乎和村里的恶霸彭虎还有些关系,或者说彭虎就是他的羡慕对象。这孩子烦刘学烦的要死,刘学对他干的事儿有把他的裤衩子扔操场上大风飞扬、偷他的课本、咬他的耳朵等等。 所以他看到他一次打他一次。 这个星期天,学校放假,他看到蹲在村室门口的刘学,刘学看到他跟老鼠看见猫似的,撒丫子就跑,但他这次犹豫了,地鼠是不能有牵挂的,但他犹豫了,犹豫的一瞬间,虎子把他摁在地上打。虎子的耳朵缺了一半,是刘学咬的,他真跟个地鼠似的抱到他身上,张嘴就是一口,疼的虎子哇哇叫,刘学再一张嘴,满嘴血,吐掉剩下半只耳朵。 就这行为,不疯也得退学。 刘学家没有钱,刘学的奶奶揣着那么长一把水果刀,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一瞬间是真想动手,但真杀人对这群刁民恶霸又有点压力,最终虎子的父母说算了,吃一堑长一智,毕竟刘学精神病,杀人不坐牢,但杀精神病,坐牢。可他们也咽不下这口气,警告刘学说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一共那么大个村儿,一直见,一直打。 刘学被摁在地上胖揍的时候眼还看着村室,有人踢到他的眼睛,他就看不清,视线开始模糊。他挨打有个特点,不哭,不求绕,咬着牙死扛,给人一种不服输的感觉,那么瘦的脊梁,打着硌人,他就是不吭声,遭来更重的毒打。 都给虎子打累了。 他朝他吐了口唾沫,走了,刘学躺在地上好长时间,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呼吸困难地朝村室走。 往常他都回家,但这个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想来这儿寻找一丝安全感。 他爬上楼梯二楼,蜷缩到廖远停办公室门前,疼的眼泪直流,发出小兽似的呜咽。这是一幅残破的、破败不堪的身躯,像落在荒野中等死的动物,只要一咽气就有无数小动物前来分解他的肢体。 他想象着自己已经死了,然后就真的昏死了过去。 一回去看到门口有个死人是什么感觉?廖远停最具有发言权。他晚上喝了些酒,昏昏沉沉看不清,本来是去卧室,结果走到办公室,开门还发现脚底下有个死人。他蹲下来抓住对方的头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对方。 苍白瘦削的小脸。 不是刚洗干净么,怎么又脏了。 他的拇指抹掉对方唇角的乌黑,低头闻了一下。 白炽灯下的刘学像一只遭到野狗撕咬的流浪猫,浑身湿漉漉的,身上满是伤口,有血,有乌青,有肿胀。廖远停将他放到床上拍拍他的脸,坐在地上靠着床边抽根烟,给李单打电话。 廖远停声音喑哑,“回来一趟。” 刘学是被谁打的不得而知,他怎么到廖远停这儿的也不得而知。李单将他抱到车上,神情复杂,一时震惊又一时担心,他大着胆子问:“书记,他……还活着吗?” “死了。”廖远停云淡风轻。 “啊……”李单骇然。 “怎么。廖远停笑他,“怕死人?” 李单哭丧着脸没敢回答,廖远停踹上车门,“滚吧。” 连夜把人送到县医院,李单把医生的诊断和廖远停说清楚,廖远停一言不发。 李单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地:“书记,医药费……” “我付。”廖远停给他转笔钱,挂了电话。 这钱付了可就打水漂了,李单看着医疗单上的数额,撇着嘴啧啧摇头感慨。有些人本不用死,来了趟医院,发现还不如死了。 廖远停自己是没钱的,虽然他家有钱,但他上大学开始就勤工俭学,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一分都不花家里的。他不认同廖华恩的做法,就不会享受他带来的好处。廖华恩在经济上控制不了他,就总是拿亲情绑架他,廖远停唯一在乎的人就是苏婧,他心里有愧,只要是苏婧说的话,他百分百的都会答应。 第二天乡里开会,说的还是之前的工作和检查,但这个星期有暗访,所以全乡戒备,特别是一些特殊人群,该控制控制,对此乡里给了方案,要求各村积极配合,支部书记兜底,绝不能有一个出来闹事儿的。 几个知道内情的都笑着看向庄泽翰,庄泽翰面无表情。 下一秒,坐在台子上的乡党委书记唐昀突然接了个电话。他的啤酒肚有点大,以至于动一动都有些费劲,眼见他最开始眉开眼笑,听到什么后笑容僵住,拉下脸,愤怒难忍,挂断电话,厉声道:“茂德村支部书记留下,散会!” 廖远停微微挑眉,看向庄泽翰,庄泽翰依然面无表情,对上他的视线,随意地笑了一下,错过他离开。 有意思。 廖远停漫步走着,晃到唐昀办公室,站在走廊上听他们说话。 唐昀气的要炸,对着茂德村的支部书记破口大骂,“……k28列车……拦住啊,市里有人在那边——妈的那俩是傻子,你也是傻子?不会关起来?!” 两个傻子,上访的时间点卡的还挺准。廖远停站在窗前点烟,给对方打电话。窦静云前一天刚通宵,接电话的时候粤语都飙了出来,骂他不长眼。廖远停口齿不清地说,帮个忙嘛。窦静云沉默片刻,一阵悉悉索索,像是从床上爬起来。廖远停低头点烟,火苗燎着烟嘴儿,烟草开始燃烧,窦静云说你話嘛靚仔。 直达北京的火车需要转乘,廖远停要趁他们换乘期间把他们带走。 窦静云嘴里叼着馒头,咕嘟咕嘟喝奶,“喺大陸劫人係犯法嘅。”廖远停说:“喺大陸賭博都係犯法嘅。”窦静云:“性質唔一樣,賭博係陶冶情操。”廖远停:“這是培養感情。” 窦静云:“你牛逼。” 没过多久,他就给廖远停发了一段视频,是几个穿着得体但低调的男人拿着照片在找人,镜头一晃,方重和徐巧云被绑着,嘴里塞了苹果,躺在车座上晕了过去。 廖远停:“……不是真让你犯法。” 窦静云:“佢哋又唔乖,我有咩辦法。” 廖远停:“……”
第5章 刘学两天没回家,徐喜枝去村室等他。她看到那辆孙子一直期盼的黑车,走过去要人。廖远停比她高很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知道她是刘学的奶奶时稍微收敛了神色。 他面无表情时格外高高在上,还有些盛气凌人。明眼人都知道他表现的再和颜悦色,都敌不过他骨子里带的清高自傲,偏偏刘学这傻的,看不出他的伪装,只当他是真的友好善良。 老人关心刘学的动向,廖远停理解这份担忧之心,跟她解释刘学被人欺负了,在医院。徐喜枝看着他,一直看着,廖远停微微皱眉,老人的目光浑浊但很锐利,她仿佛透过他穿的衣裳,将他分析的有条有框。但她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廖远停却想起什么,问她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徐喜枝顿了一下,微微偏头,说没有,家里挺好的。 廖远停觉得古怪。 劫走徐巧云和方重后,他联系了庄泽翰。 徐巧云和方重清醒后双双沉默,廖远停更懒得和他们多费口舌。庄泽翰很快就到了见面地点,看到廖远停的瞬间,两步跨过去就要给他一拳。廖远停偏身躲过,握住他的手腕。 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四目相对,庄泽翰的眼底泛着恼怒的红血丝,他一字一顿,愤怒又带着怨恨,恶狠狠的:“谁他妈让你多管闲事?” 廖远停松开他,往后退了两步,双手举起,是个投降且无害的意思:“我没有恶意。” 庄泽翰冷静了些,撞着他的肩膀进屋,方重和徐巧云一看到他就激动起来,但看到他身后的廖远停,又十分警惕。 “上访必定是失败的。”廖远停双手插兜,靠门站,“失败的后果庄书记考虑过吗?就那么把人送出去心是好的,却不太负责。” 庄泽翰气笑了,“你在这儿当什么理中客?想干什么?目的是什么?” 廖远停走到庄泽翰面前,“还是之前的两个问题,一,他们怎么傻的,二,上访的原因是什么。” 庄泽翰像一头隐忍的狮子,“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傻的,他们在村里受欺负,所以想上访,很难理解吗?” 廖远停点头,走到徐巧云身边,抓着她的头发往后拽,徐巧云吃痛地往后仰,忍不住痛呼,方重在她身边急的说不出话,目光要杀了廖远停,庄泽翰更是两步走过来制止他,廖远停的视线停在徐巧云的嘴里,“她的舌头被人割了,谁干的?” 庄泽翰一顿,廖远停抓着旁边的资料扔在他身上,“徐巧云,女,三十八岁,袁集人,高中学历,袁集一中。”他停顿一下,“庄泽翰,男,四十五岁,袁集人,高中就读于袁集一中。” 他云淡风轻的,“庄书记和徐巧云是高中同学,还都不是茂德村本地人……庄书记顾及旧情才施以援手?” 庄泽翰完全平静下来,看眼徐巧云和方重,转身走了,“换个地方说话。” 十几年前,庄泽翰考上大学生村官,那是他们一家人的荣耀。与此同时他也和自己一直暗恋的学妹徐巧云互通了心意。他们虽然同校,但年龄相差甚远,是庄泽翰回母校演讲时与她相识的。 她毫不犹豫地跟着庄泽翰来到了茂德村。 原本以为是幸福的开始,却没想到是噩梦的开端。 徐巧云长得漂亮,在满是男人的村子像天仙般可遇不可求,那时的支部书记是许兴亿,也就是他,彻底摧毁了徐巧云。 他把徐巧云强奸了。 并警告她不准说出去。 如果说出去,庄泽翰就身败名裂,一败涂地。 徐巧云本就温柔懦弱,被恐吓,又深爱着庄泽翰,无时无刻不深受折磨。而这只是她悲哀人生的开始。 许兴亿有背景有人脉,乡里人都看他面子,庄泽翰初来乍到,不敢惹这条地头蛇,加上那个时候的风气,别说强奸,就是杀人他都能随便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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