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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学撇撇嘴，快哭了，他做好挨打的准备：双手抱头，双眼紧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还很慷慨激昂的：“你、你打吧。” 廖远停正想笑，就看到他袖子下落后，胳膊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新旧叠加，十分可怖，像遭受什么非人的虐待。 他目光微重，笑收了，什么都没有说。 刘学等了半天没动静，小心翼翼地抬头，发现他早就没了踪影。 那天过后刘学就没有再看见过他了。是自己惹他生气了吗？他失落地蹲在亭子里。 这是一种他形容不来的情绪，有些懊恼和悔恨，要知道会惹他生气他就不会偷看了嘛。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偷偷地看，被发现还会逃跑，他真的不知道是不应该的吗？可能知道的，但他就是忍不住。他眼巴巴地望着，等着，就在亭子里，或者蹲在村室前的空地上。他甚至鼓起勇气，犹豫很久，大着胆子找韩书德。 韩书德没话跟他说，也懒得听他说什么。刘学听到他打电话，溜须拍马地说什么好烟好酒，您肯定喜欢。 好烟好酒，喜欢？他追着韩书德，不确定地问：“好、好烟、好酒……谁喜欢？”“谁都喜欢。”韩书德大跨步走着，嫌他碍事儿，“去去去，回家找你奶去。” 刘学慢慢停下来，看着他走远。 好烟好酒，谁都喜欢？他不理解地挠挠头。那要是送给廖远停的话，他会喜欢吗？他会原谅自己吗？他苦思冥想，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好烟好酒，这个问题直到晚上睡觉还在困扰他，他翻来覆去的，身上痒，被咬的全是 疙瘩。他坐在床边晃荡着两条腿，听到奶奶在另一个屋咳嗽，连忙踢着鞋去给她倒水。 奶奶的咳嗽越来越重了，她躺在床上，仿佛一片没有水分的干枯的树叶。她伸手摸刘学的脑袋，手背的皮褶皱如树皮，刘学蹲在床边看着她，她看出刘学心底的困惑，沙哑着声音问：“小刘学在想什么？” 刘学脑子有问题，普通人很快就能明白的道理他想不明白，被困扰的谜题尤为多。刘学和她说，自己偷看廖远停惹他生气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办，韩伯伯说好烟好酒谁都喜欢，但他不知道去哪儿弄好烟好酒。 廖远停是谁？奶奶问他。 一个人 ，刘学说。 奶奶沉默着，片刻后起身，划动火柴点蜡，刘学搬着小凳子爬在她的膝盖上，她从桌兜里摸出针线和几块儿裁剪略微粗糙的红红绿绿的棉布。刘学一看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做荷包。奶奶最会做荷包了，奶奶也只会做荷包。还是跟着翠鸟奶奶学的。刘学也最喜欢看奶奶做荷包，总是能看着看着就困了，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一针一线，奶奶教他，从哪里穿进去，再出来。刘学困的掉脑袋，奶奶说：“亲手绣的荷包送人才有意义。” 刘学瞬间清醒了。 他揉揉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很快就掌握了这项技能，小心翼翼地接过，照着奶奶演示的模仿，一针，两针，他高兴的不知所措，为自己能做成一件事感到喜悦。 奶奶看着他，昏黄的烛火，刘学神情专注认真，双眼熬的通红。 不用好烟好酒就可以吗？他忐忑地问奶奶，手里抓紧荷包，没有底气。 奶奶没说话，看他胆怯地望着自己，最终说，或许他不喜欢，但这是我们能给的。 他们给不出什么能够上台面的，赔礼道歉的，弯腰或者下跪都比十块钱的烟便宜。 刘学有些失落地说好吧。 他只知道自己绣的很难看也很粗糙，配不上廖远停那么好看的人。 他攥着红包在村室等着，他在亭子里，奶奶就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他在村室前的空地，奶奶就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总是看着他，却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终于，廖远停来了。 那辆见过两次的黑车第三次朝刘学开过来，刘学激动的手舞足蹈，小跑着赶过去。廖远停从车上下来，看着他跑到自己面前，急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单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幕，有意阻拦，廖远停看他一眼，他收回手。 “找我有事吗？”廖远停温柔地问。 “对、对不起……”刘学不敢抬头，耳尖红红的，有些害羞和卑微的把荷包递给他，在手里攥的死紧，“对不起……”他的鼻尖因紧张出着薄薄的汗，“我、我没有好烟好酒、我、我只有这个，你原谅我吧。” 廖远停眸色微暗，很轻地反问：“好烟好酒？” 刘学嗯了一声，平稳了些气息，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又迅速低下头。 廖远停看着他细白的脖颈，拇指与食指关节捏着荷包，刘学察觉到力度，瞬间松手，笑的有点傻，眼睛亮亮的，露着大白牙。 廖远停看着拼接而成的所谓的荷包，上面有一点深色的痕迹，刘学看他没说话，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瞬间被泼了冷水，脸都白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廖远停看着他，他欲哭无泪，又开始恨自己笨了，缝一个荷包缝了一夜，他实在是困的掉头，针扎着了才知道疼，接过血珠一个往一个冒，他擦了也不顶用，吮吸了半天才不流血，继续缝，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是染上了。血这东西玄乎，不像水，存在就必留痕。 谁送带血的东西啊。刘学感觉自己真是蠢死了，一夜的辛苦，他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胳膊抹了一下，闷声闷气地说：“你还给我吧。”还有点理直气壮的。 廖远停笑了，“为什么？” “我再还你一个好的。” “我就要这个。” 刘学瞪大眼，茫然的神情有点像小鹿，廖远停笑了一声，将荷包握在手里，“辛苦你了，我收下了，谢谢。” 他错开刘学要走的时候，看他还愣在原地，宠溺似的，“别傻站着了，玩去吧。” 刘学猛地扭头，廖远停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第3章 刘学从他出生起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人。不，是除奶奶外，对他这么好的人。他没有骂他、打他、追赶他，还收下了他的礼物，耐心听他说话。 他实在是太好了！ 刘学抱着腿蹲在墙角呜呜地哭，奶奶拄着拐杖站在他身旁满脸黑线，仿佛有阴云在她头顶盘旋。奶奶说，你哭什么。刘学说他太好了，呜呜呜。奶奶沉默，刘学继续呜呜呜。 奶奶拉着他，说走了，刘学跟着她，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掉。他也不嫌丢人，走一路抹一路。 多大的人了，还哭。路过的村民嘲笑他，讽刺他。奶奶扬起拐杖，“哭你的坟了？” 那人面色一变，骂骂咧咧地说难听话。 这种情绪应该叫感动，又或者其他，可能是刘学一直受欺负，一直受欺负，突然有个人帮他，让他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决堤。但他不清楚，不明白。奶奶像拉头牛似的拉他回家，说：“好了不哭了，给你做香香面条。” 香香面条。刘学抬起红肿的双眼，不哭了，好哄的不可思议。 香香面条，顾名思义就是滴点香油的面条，那么小一瓶香油，那么贵，平常只有在刘学受欺负、挨打，需要补充体力或者能量时才能吃上。 他看着奶奶忙碌，缓慢还有些熟练的身姿，跑过去帮忙，含泪吃了两大碗。 吃完他就跑的不见踪影，奶奶也懒得管他，去村头看打麻将。 那个说不出来有股什么味儿带血还脏脏的荷包在廖远停的手里。他听着韩书德说乡里的会议内容，拿着琢磨，他还没见过荷包，市里人哪用得着这个，都是真皮钱包，鳄鱼腰带，什么都带着真皮，有档次高质量，这跟俩破棉被罩对着一拼缝上有什么区别，再过两年都能成古董。 他试图把自己的手机装进去，无功而返。 韩书德看着他，殷勤地递上一包未拆封的好烟，讨好地笑着。 廖远停眸子一顿，忽然就笑了。 他接过韩书德低的好烟，塞进荷包里，刚刚好。 他意味不明地盯着荷包看，韩书德揣摩不出他这是什么表情又是什么心理活动。 他突然问韩书德：“韩书记用过这荷包吗？” 韩书德摇头，看看那说不上来的东西，“没有，现在这年代谁还用荷包，钱包多方便。” 廖远停了然。韩书德问：“这是？哪儿弄的？” “捡的。”廖远停说，“没见过，很新奇，捡来玩玩。” 韩书德笑他是城里人：“哈哈这啊，你喜欢的话你嫂子会缝，缝的比这好看完了，回头我给你拿十几二十个，这就丢了吧，脏兮兮的。” 廖远停笑笑，将荷包放进兜里，没有说话。 前段时间市里有些事，他便请了几天假，今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他就让李单把二楼收拾一下，这两天就开始长住。 李单拿着扫帚拖把上楼，一眼看到蹲在角落里的，送荷包的人。 他像个西瓜虫似的蜷成很小一个，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李单也没多大，二十郎当岁，跟廖远停两年，还是个不太懂规矩，老奸巨猾的小年轻一个，对着那团小阴影嘶嘶两声，跟条蛇似的发出噪音，吸引他的注意。 但两人距离远，那团小阴影听不到，李单就放大了声音。 韩书德正在喝茶的动作停下，廖远停眉头微皱。 韩书德放下茶杯，莫名其妙，“楼上有老鼠？” 廖远停闭闭眼，起身开门走出去，一仰头，正看见李单伸长个脖子吐蛇信子。 廖远停抱着膀子带着笑看他，李单往下一瞅，浑身一激灵，瞬间把头缩回去。 韩书德笑着：“欸嘿，这小孩儿，玩心挺大。” 李单跟落汤鸡似的下来认错，廖远停问：“你在干什么。” 李单咽口唾沫，他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他就是忍不住。 犯贱呢吧他在心里默念，还不忘把那团小阴影推出去，扭头看了看他的方向。 廖远停皱眉，顺着他的目光看，那坨小人瞬间展开四肢站起来。 “啧。”韩书德先无语了，“怎么又是他。”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刘学是来缠自己的，向廖远停解释：“就是他，村里的刘二，精神有问题，这两天一直缠着我，这又来了，没事儿，我等会儿就让他奶把他领回去。” 廖远停微微眯眼，看看他，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兜里的荷包，了然地嗯了一声，“他找你干什么？” “谁知道干什么。”韩书德说的顺其自然，“之前找过几次，屁事儿没有，竟浪费时间。” 廖远停看着李单偏偏头，“你去问问他干什么。” 李单诶了一声，赶快跑过去，问刘学：“你在这儿干什么？” 刘学看眼他身后的廖远停，支支吾吾。 “说啊。”李单催他。 一催他，他就有点害怕，一害怕，就不过脑地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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