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阿鬼知道这些事情后,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微妙地膈应了一段时间。一个有书读不去读,一个想读书但没得读,他没有佛祖的肚量、菩萨的心肠,两厢对比,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只不过这些情绪很快就被现实和时间冲淡,比起纠结过去,现在和未来更重要。 事到如今,他忽然有些好奇,于是问韩江雪:“你也不是讨厌读书,当初做什么非要选黑社会。” 那人沉默片刻,开口说:“我要是不做黑社会,哪有机会杀陈孝平。” 话音刚落,一个女孩在同伴的簇拥下也走出校门。她梳着高高的马尾,露出一张似乎有些混血的姣好脸庞,明明身上穿的是和身边的同龄人一样的校服,却因为这张脸和气质格外引人注目。 似乎是感受到有人在注视,女生转头往这边看了眼,视线在阿鬼身上短暂地停留一瞬,接着只见她转头和朋友说了什么,随后便脱离大部队,独自一人走向另一个方向。 “走了。”阿鬼说着从栏杆上跳下来。 这个反应印证了韩江雪的猜测,他拉长声音“哦”一声,也跟了上去。 然而刚走出去没几步,就看到一个男生小跑着穿过马路来到女生身边。两人的校服样式不一样,显然不可能是同一间学校的学生,不过就在拔萃女校的下一个街口,还另一所有名的国际学校。 男生轻轻拉了一下女生的手臂又迅速放开了,这种短暂的肢体接触透露出一种青涩,显然是少年人不敢触碰喜欢的人又忍不住偷偷接触的表现。 韩江雪像是嗅到鲜血气味的鲨鱼一样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他浮夸地倒吸一口气,看向阿鬼,接着捂住自己张大的嘴,脸上满看好戏的表情。 阿鬼脚步略微一顿,几秒后,继续向那边走去,只是不自觉地快了点,把等着看戏的韩江雪甩在身后。 离得近了就能隐隐听见那边的交谈声夹杂在熙攘的人流中传来。 ——“我下个月十八岁生日,想邀请你来我的生日party。” ——“你的朋友我都不认识,不方便去。” 这显然是在婉拒。然而男生仿佛没听懂这弦外之音,仍固执己见。 ——“他们人很好,你不用怕。” 阿鬼停在女生身后。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影引得男生抬头,接着下意识往后推了一步。然而阿鬼连眼神都没给一个给他,反手指指站在不远处的韩江雪,低头对女生说:“我们谈谈吧。” 他这语气听起来不像是来求和,更像是来威胁的,仿佛不答应的话就要强绑着人离开。男生显然也认为阿鬼有些来者不善,可惜面对一个货真价实的黑社会分子,他这样的年纪是没有胜算的。他只能落寞而担忧地站在原地,看着心上人主动答应跟一个疑似危险分子的人离去,却不敢质问和挽留。 女孩在阿鬼的带领下来到韩江雪面前。不像她刚刚推辞说的那样,面对第一次见面且岁数大她许多的男人,她一点都不怯场,反而大方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丁见月,你也可以叫我Elizabeth。” 香港人口六百六十六万,姓丁的不在少数,但通常讲到丁家,市民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不出意外是有船王之称的丁潮生。 自二战结束后,逐渐稳定的国际局势使得香港经济开始高速发展,对外开放的市场税率极低,几乎可以说是亚洲最大的自由贸易之地。而这大半个世纪以来,房地产绝对是香港这个弹丸之地最赚钱的行业之一。不过可惜,这个钱也不是谁都能赚的,仔细想想就能知道,一块好的地皮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最后落入谁的手里,作各种用途,从来都不单单是靠开价高低和一份天花乱坠的项目计划书就能决定的。 因此,除去房地产,进出口贸易和后来的金融同样是炙手可热的生意。 丁家祖上正是做贸易起家,凭借过硬的人脉关系,哪怕是在战争时期,家族的船运生意仍保持着经营与运转。一直到今时今日,丁家依然是亚洲进出口贸易方面的龙头,家族生意也由航运扩展到其余的贸易领域,财力自然不必多说。 不过提起丁家,星斗市民最为津津乐道的反而是他们家族的花边新闻,而非他们家的财富。别的不说,单丁家大小姐和三小姐之间相差二十多岁的年龄差就已经足够说明这个家族内部的关系之复杂,更别谈丁家现任家主的小三小四及无数情人总是隔三差五被刊登在狗仔小报和八卦周刊上,用最劲爆的标题吸引市民的眼球。 悬殊的贫富差距早就让大多数平头百姓失去跨越阶级、一飞冲天的抱负。 那些富豪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上亿的资金流动,他们辛苦打工一辈子,却赚不到一个零头。如此现实,他们连仇恨反击的力气都已没有,只能在挤迫的日子中通过挖掘富贵人家的密辛,看这些上流人士为了美色、钱财和权利撕下人皮面具,像野兽一样彼此撕咬争斗,从而获得一种最简单的趣味及达成最简单的报复。 韩江雪也没少看八卦,据他所知,丁家三小姐不但和眼前这个女孩的年纪相仿,并且也在拔萃女校中学读书。 一瞬间韩江雪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的猜测,然后他脸上露出微笑,回应说:“你好,Elizabeth。我是韩江雪。” 作者有话说: 睇乜睇:看什么看 冇:没 扮咁靓做乜:打扮那么靓做什么
第六十二章 | 62.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眨眨眼,已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 九月中旬的香港还未摆脱夏季的炎热,即使是日头渐沉的傍晚亦能感受到白日的余温。 汗水沿着韩江雪的额角和后颈滑下来,打湿了衣服。他从下午起就开始为晚上这顿饭忙碌,先是出门去市场买菜,接着又一头扎进厨房,一人操办所有的工序,在小小的厨房里辗转腾挪。 万径不会做饭,全程没帮上什么忙,但他能看出做这么一顿饭不容易,于是问说:“做乜唔出去食算了?” 韩江雪正在水池前择菜,闻言,回答说:“年年都出去,腻了。”说完他顿了顿,接着补充一句:“你没在家过过中秋,正好今年大家都在,可以一起吃顿饭。” 霎时间,厨房里只剩下做饭的声音。蒸腾的热气中,汤水在炉灶上咕噜咕噜地滚起,菜叶的根茎在韩江雪的手中折断,发出“咔嚓”一声。 万径半天没出声,只是悄悄吸了一下鼻子,直到那种喉咙发紧的感觉平复下去,他才开口说:“我……” 然而这句话只来得及说了第一个字,就被敲门声打断了。韩江雪头也不抬地踢了一脚站在一旁光看不帮忙干活的万径,让他先去开门。 第一个到的竟然是佐治,只见这人一手一盒Hennessy X.O,进门先把手里的酒放下,然后便自来熟地瘫倒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霸占了电视。 紧接着是Mary和阿鬼,两人是前后脚跨进门里的。 Mary在进门的一瞬间振臂高呼:“我赢了!”然后转头对跟在他后面进来的阿鬼说:“三百块!” 他们估计是碰巧在楼底下撞见彼此,然后不知做什么莫名起了胜负欲,两个年满三十的人像三岁小孩一样非要比比谁先爬到三楼踏进韩江雪家,以至于人都没到门口,就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从走道远处传来。所幸今天是中秋佳节,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团圆的热闹中,所以两人的这番动静并没有引致邻居投诉。 Mary从阿鬼那里拿到赌金后,立刻锁定了万径,欢快地冲上前抱住他,揉着对方的头说:“弟弟——姐姐好挂住你啊。你怎么越长越漂亮了?” 阿鬼见状,开口提醒:“喂,男女授受不亲,你注意点。” 这番话换来Mary一个白眼,不过她抱着万径的手倒是松开了。 客厅里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同电视机里传来的歌声混在一起,使得原本只有两个人住的房子在今夜忽然变得热闹拥挤起来。 “二哥,”Mary一边娇滴滴地喊着,一边冲进厨房,“好耐冇见,要不要帮手啊?” “你不将我的厨房炸了就是帮忙了。”韩江雪对Mary的热心敬谢不敏。 他对于这几个人的厨艺十分了解,除他以外,勉强算能下厨房的只有阿鬼,其余二人是绝对的厨房恐怖分子。 Mary也只是客气一下,不过被拒绝后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托腮趴在灶台上,直勾勾地盯着忙碌的韩江雪,半晌,幽幽点评道:“识做饭的男人最靓仔,二哥,you’re so hot!嫁给我吧!” “Hot乜hot啊?”佐治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跑来厨房进行骚扰,使得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更加逼仄。 只见他似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在做饭的韩江雪上下左右看了一圈,说:“哇,你识煮饭?会唔会食死人啊?” 厨房热气蒸腾的环境本就令人躁郁,再加上这帮家伙在耳边喋喋不休,韩江雪被吵得头都痛了。他手起刀落,锋利刀光之中隐约能看出当初新义安双花红棍的风范,紧接着伴随“咚”的一声震响,砧板上那只光溜溜的鸡脖子被一分为二,让在场的两人脖子一凉,不约而同地闭嘴收声。 “你们两个,即刻同我滚蛋,”韩江雪转头看向佐治和Mary,笑着威胁道,“Out!” 五个人不算多,但好歹也是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自然不能和平时那样简单糊弄。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外加几抹绿,将饭桌摆得满满当当。直到指针逼近八点,韩江雪终于脱下围裙从厨房出来,招呼大家吃饭。 然而刚坐下开始吃饭没多久,谁的手机便忽然响了。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几秒,随后见阿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后,不顾众人探究的眼神果断接通了来电。 “乜事?”他一边问,一边站起来远离了饭桌。 然而谁都能听出来,鬼哥此刻的说话声和平时比起来要温柔不少,离得最近的Mary立时投去八卦的眼神,恨不能当场洞穿阿鬼的心思,韩江雪望着阿鬼的背影,凑到坐在他身边的万径耳边,说:“赌五块,女朋友找。” 这通电话的时长很短,甚至不到一分钟,然而阿鬼挂断电话后便径直往外走,嘴里说道:“有事,出去一趟。你们先食。” “喂喂喂,中秋啊,乜大事要你亲自跑一趟?”韩江雪开口。 他虽然这么问,但本意并没有要阻止阿鬼,更多的只是开个玩笑,顺便刺探一下其中八卦。 “对咯,不讲清楚就走,还要不要留饭给你啊?”Mary在一旁帮腔。 “半个钟就回来,给我留两口饭就行。”阿鬼懒得搭理这俩人,急匆匆地出门了。 “唔好理了,饿死他。”韩江雪大手一挥。 一家人吃饭没什么规矩,大家边吃边喝边聊,加上等阿鬼回来,一顿饭吃得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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