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当韩江雪把万径以养子的身份写进自己户籍资料时,无论是否亲生,他们的人生就已经被迫绑定了。就算真的有那一天,万径后悔当初做的决定,后悔做黑社会,决定切断所有联系,离开韩江雪,离开香港,也不可能真正抹去这段曾经存在过的关系。 他们可以自欺欺人地假装遗忘,假装一切从未发生,但总有别的人和事会帮他们记住这些。 而如果万径当初没做选这条路,只做一个普通的小小市民,那么社团如何、香港如何、乃至时代如何都无需他忧心。即使他依然是新义安话事人的儿子,韩江雪也总有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摘出去,让他可以衣食无忧地过完这辈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万径已经不得不搅和进这趟世纪交替之初的浑水里。 有些时候,人看起来确实身不由己。 “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多了个愿望,”韩江雪抽完了那根烟,他一边说一边将烟头往远处一丢,还带着最后一丝火星的烟蒂落入静止的血泊中,迅速被鲜血浸湿染红,“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说: 噉:那,那么。 仲唔讲:还不讲 做埋:连……也一起做了 关于伤疤,小万同志的想法是:我也要在这幅肉体上留下他永远忘不掉的伤痕(是的,他认真的 我点题了!
第五十九章 | 59. 夏 【回头望望,沧海茫茫】 二〇〇〇年的夏日如期而至。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热,闷热天气让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烦躁起来。 “卡!卡卡卡!”导演的声音响彻片场,带着明显的怒气,“你知唔知条木都演得比你好啊!如果不是刘老板要捧你,你以为你有份演我的戏?!” 水顺着女演员的头发丝滴落下来,被水打湿的衣衫紧紧贴在她身上,让身体的曲线一览无遗。薄薄的布料下透出肉色,让场面变得有些艳情,尽管无人说话,但想必她能感觉到扎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已然变得炽热起来,带着无法掩饰的下流和不怀好意,像刀子一样捅进身体,把肉剐下来。可她不敢动,也没有人为她递上毛巾,她只能用手臂将自己抱紧,颤抖着站在灯光下。 编剧坐在一旁,对眼前的场景见怪不怪。 导演的怒火是如此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女演员犯了什么弥天打错,然而事实上,演员什么错都没有,甚至演得也并没有导演说的那么不堪。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心知肚明,这一切不过是导演单方面的针对和撒气罢了。 这位“大”导演,名气没有,才华没有,脾气倒不小,在片场俨然似个暴君、独裁者,事事都必须要按他的心意来,不能有丁点儿的偏差。他气金主不顾他的剧本,硬插一个角色进来,从而用拍戏做借口,处处针对刁难这个演员,可他从没想明白,就他原本写出来的那个烂剧本,投资人是瞎了眼才会给钱。 如今的金主还是编剧将剧本尽力润色后拉来的,而且对方已经不作其它要求,只是要为包养的小歌星讨一个角色,甚至都不需要是女主角,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买卖了。 偏偏这傻嗨导演无法认清现实,总觉得自己明珠蒙尘,才华得不到赏识。 发生在摄影棚内的骚动吸引了刚巧路过的Mary,她好奇往里看一眼,发现那个可怜的女演员有些面熟。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女孩似乎叫阮丽。 两年前那个台风登陆的夜晚,她曾经见过女孩和万径一起,当时她还打趣两人是不是在拍拖。 不过后来,Mary还见过阮丽一次。 这次阮丽是一个人。她独自走进不夜天夜总会,要了一杯酒,整晚缩在舞池角落,无视了一切上前试图和她搭讪的男人。 Mary并不知道她来了,直到领班来找她,说有纷争需要她出面去解决,她才又一次见到对方。 其实所谓的纷争不过是古惑仔们见阮丽好看,便想要图谋不轨罢了。这群古惑仔Mary认得,都是刚入社团没多久,毛都没长齐的年龄,不过是最底层的四九仔,却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人物,天天在街上惹是生非。即是到了她的店里懂得稍微收敛一点,但也不安份。也就是柿子挑软的捏,没踢到铁板,不然按他们的性格和所作所为,死几百次都不够。 换作以往,Mary可能还会迁就一下,当个和事佬。毕竟她算是做生意的,以和为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合理的选择。 但阮丽似乎大哭过一场,又被兜头泼了酒,眼妆都花了,而她那杯酒明明到现在都没喝完,人却仿佛已经醉了。看着这一切,Mary内心忽然升起对阮丽的无限同情,即使她还不知道对方遭遇了什么。 “滚出去。”她对那班古惑仔下了逐客令。 她一反常态的处理方式让那群人的嚣张气焰霎那间短了几丈,领头的人被哽住,半晌,质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跟谁的?你这生意不想做了?” Mary理都不理,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手下说:“拉出去,以后不夜天永远不欢迎他们进来。要是他们敢来,有一个打死一个。” 叫嚣声被劲爆的音乐声掩盖,逐渐在她耳边消失,直至再也听不见。Mary走上前,对蜷缩在卡座里的阮丽说:“跟我走,我带你处理一下身上。” 夜总会在凌晨四点结束营业,舞池灯光熄灭,一切回归平静。已经清理干净身上污渍的阮丽坐在空无一人的舞厅里,抱着Mary崩溃大哭。 她像是抱住了一根浮木,情绪终于得以宣泄,哭得声嘶力竭。Mary从对方夹杂在哭声中的含混话语里听到了她的经历,比如做歌手的梦想与辛苦、行业的潜规则、与经济公司的不平等合约。 “我想唱歌,只是想唱歌。”阮丽几乎神经质地反复念着这一句话,直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破碎地被抽泣淹没。 “Mary,我觉得自己好无用。”阮丽抓着她的裙摆,说道。 Mary没想到她竟然还认得自己,甚至记得这个名字。她抱着阮丽的手顿了顿,片刻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唔好噉,你冇错。” “望乜啊?你识啊?”佐治八卦地凑过来,说话声打断了Mary有些飘忽的思绪。 她回过神,回答说:“见过几面。” 旧式居民楼的电路老化,导致电压不稳,却因为混乱的走线而不方便检修,于是每逢夏天,家家户户打开风扇空调时,楼内总会隔三差五跳闸停电。在一周跳闸四次后,大楼物业终于抵不住住户的投诉与抱怨,贴出维修告示,说电力检修由今日下午两时持续到夜晚七时,期间大楼供电将全面停止。 客厅犹如一个蒸笼,尽管窗户已经开到最大,但吹进来的风依旧是热的,无法带来丝毫凉爽。连韩江雪这么耐热的人都出了一身的汗,懒懒地躺在沙发上不想动。 天气越来越热,人人都不想出门。但不出门又能做什么呢?其实没什么可以做,特别是像今日这样停电的时候,呆在家里简直闲到发慌。而人一旦无所事事到极致,属于文明社会的那一面伪装就会变得脆弱,欲望同情感在高温中膨胀,本能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他想,自己最近似乎过分纵欲了。 身体上的不适让韩江雪开始狠狠反思自己,为何年到三十又变得像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样控制不住欲望和冲动。 但无法否认,和万径做爱真的很爽。 这种爽不仅是身体契合的酣畅淋漓,还包括精神上的发泄和满足,似乎在他们做爱的时候,韩江雪可以忘掉所有事情,只拥抱眼前这个人,把所有情绪都托付出去。 “阿爸。”喊声让韩江雪回过神。 他还没来得起抬头看一眼怎么了,便觉得沙发往下一陷,紧接着一个滚烫的身躯便紧紧贴了上来,压在他身上。 万径显然也热蔫了,连撒娇的声音都有气无力。 两人挤在沙发里,体温几乎要将彼此融化,就连呼吸都是炽热的,仿佛一把熊熊烈火正在体内正燃烧。 “唔热啊?傻仔。”韩江雪虽然嘴上这么说,手却已经抽过放在茶几上的报纸,对折再对折,用来对着万径给他扇风。 说来,自从他们将关系的主次厘清明确好后,之前喊起来有些别扭的称呼反倒变得顺口了,甚至变成了他们之间不可对外言说的一种情趣。 热归热,万径抱起来吊诡得有些舒服,带着汗水的皮肤紧紧相贴时,让他们像是磁铁般相互吸附着彼此。 万径的头埋在韩江雪颈侧,呼吸扑打在颈窝里,很快就将那里的空气变得湿润。他微微仰头,亲了亲韩江雪脖子——这么做没什么理由,大概就是心血来潮。而韩江雪的手从衣服下摆伸入,不带任何别的意味,亲昵地抚摸万径的后背。 “阿爸,你有耳洞。”万径宣布了自己的新发现。 韩江雪说:“嗯,二十出头的时候戴过几年耳钉。” 墙上的挂钟一格格跳动,时间在这个闷热的夏天仿佛被拉长了,所以他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长久拥抱彼此,感受对方的存在。 这好像成了他们相处的常态,万径去挑逗韩江雪,韩江雪也会来撩拨万径。有时一句无心之言、一个眼神,甚至只是一段有些长的沉默,都能让气氛变得暧昧,无论是谁先开始的,最终的结果一定会演变成他们赤身裸体滚到一起。 时针逼近八点,楼里终于来电了。这时都日头也已经快要沉没于地平线,白天的炎热被海上吹来晚风一点点吹散,虽然比不上空调凉爽,但对于韩江雪来说要舒服得多。 他给阳台上的铃兰花浇完水,转头从窗户里看见万径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于是问说:“带你去个地方,走吗?” 作者有话说: 唔好噉,你冇错:不要这样,你没错 望乜:看什么
第六十章 | 60. 云端 【我其实不想要那么多】 夏夜里的香港更加灯红酒绿,霓虹似乎在上升气流中化作水蒸汽,以一种湿润的、温暖的姿态流入每个人的眼睛。 十字街头,摩托车油门拧到底,犹如暗夜里射出的一支箭,迎面撕裂了晚风。他们以极快的速度穿行在车流与灯火之中,摇晃的车身就好似他们的人生,需要用尽全力把控才不会万劫不复。 或许连万径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他抱着韩江雪腰的手收得多紧。 路过红磡时,他发现体育馆前聚集了许多年轻男女,韩江雪的声音被风抛来,说:“今天是张国荣的演唱会。” 万径知道张国荣。Mary说过很多次她喜欢张国荣,房间的墙上还贴着张国荣的海报, 但比起张国荣,此刻的他更在乎自己有没有抱紧韩江雪。 霓虹与街灯在余光中被拉扯成纷乱的线,最后化作闪光被抛向身后时,他觉得每一秒都变得极其漫长。上升的肾上腺素令感官变得敏锐。熟悉的气味填充着鼻腔,耳边是风的呼啸和急促有力的心跳,韩江雪的体温隔着薄薄的上衣传递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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