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不仅维港的浪潮停歇,就连喧嚣的世界都为他们放慢了前进的脚步。 一瞬间。或是一辈子。 坐落于西九龙的豪华顶层公寓自带楼顶私人泳池和空中花园,五十三层的玻璃窗外望出去,正对港岛的金融中心,由铜锣湾起一直到上环,维港的夜色毫无保留地在眼前展开。 万径知道韩江雪有钱。不过他对这个概念的认识是模糊的,好比一贫如洗的人忽然得到一千万,明明知道这是很多的钱,却不懂得要怎么花,万径对于“有钱”的理解也不相上下。他甚至都不太清楚一千万是什么概念,只知道是很多钱。 韩江雪平日里的作风相当低调,有钱人的行为习惯几乎没有——出门不坐豪车,不戴名贵首饰,住着几十年的老房子,更不会一掷千金地买这买那,以至于直到这一刻,万径终于开始对“韩江雪到底多有钱”这件事有了直观的认知。 “坐啊。”韩江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于是万径几乎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沙发上。或许是他谨慎得太明显,韩江雪笑了一声,说:“怕乜,这也是你家。” 港湾对岸的写字楼亮着一格格的灯光,楼顶的航标警示灯在混沌的天色里闪烁,而码头的灯光倒映在海面上,仿佛破碎的银带。沿岸的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行人穿梭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宛如一只只蚂蚁。 万径忽然想起,上次同杨晟见面时他们也站在差不多的地方,差不多的高度,只不过恰好是从对岸望过来。 他们谈到风水,说“明堂九曲水,富贵宰相家”,指的正是此时此刻他在的这个位置。 其实杨晟最初找上自己,是在韩江雪离开香港的一年多后。更确切点说,是在他杀掉阿豪之后。 这个身价亿万的男人比起功成名就的富豪,更似一个过分迷信于风水秘术的神棍,无论说什么,最后总能扯到那些玄之又玄的风水理论。他见到万径的第一句话便直呼后者名字,接着说:“年轻人,你的生辰八字如若制化得当,能成大事业,不过会和韩江雪的命格有冲撞。” 即使万径知道,不只杨晟,在香港这个地界,很多人都这样。做生意的拜财神,家里供土地公,渔民拜天后,厨房祭灶王爷,就连黑社会和警察都要拜关公……像他这样什么都不信的反而才是少数派,但这依旧改变不了杨晟这第一面在他心里留下的坏印象。 杨晟的言语中总带着点由上而下的指点,是他这么多年身居高位刻进骨子里的傲慢。同样的傲慢,万径在陈孝平身上也见过。 所以万径不喜欢杨晟,也跟这人不对付。 但杨晟不愧是成功商人,最懂得洞察人的欲望,当他开口让万径帮忙做事时,开出的条件确实让当时的万径难以拒绝的——是,四月中旬警方在永安大厦内发现的死人确实是万径做的,而委托他去做这件事的人正是杨晟。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杨晟理所当然地没有透露。但时至今日,万径隐隐有了猜想。 “靓咧?”韩江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个温热的东西贴在了脸颊上。 万径从沉思中回过神,发现是那人递过来的热牛奶。他接过杯子,看着韩江雪坐到了一旁的座位上,和他一样面向偌大的玻璃窗。 “九千八百万的夜景,唔靓都唔得啊。”韩江雪用一种自嘲般的语气讲道。 九千八百万,多少人终其一生都赚不到这么多钱。一瞬间,万径想,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都死得金贵点。 香港岛的海岸线在夜色中绵延,万径看着窗外的景色,忽然问:“阿爸,金钟为何叫金钟?” “一八七八年,英国人在岸边建了英国海军船坞,并且将那里命名为Admiralty,即是海军部的意思。又因为船坞内有一口金色的钟,所以就把那里译作金钟,”韩江雪喝了口酒,“不过都是填海之前的事了。填海后船坞就搬了,原先的地方就变成现在的地铁金钟站。” “……你竟然知道得咁清楚?”万径好奇道。 要知道,这是个有些刁钻的问题。金钟为何叫金钟,虽然不是什么世界难题,但如若不是上年纪的香港人,又或是专门研究这方面的学者,大概都不会在意这件事,更不谈像韩江雪这样不用思考就能回答出来。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韩江雪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回答道。 其实还有一件事,金钟太古广场一带当年曾是兵房。70年代初期,香港开始实行抵垒政策,于是那里的兵房曾被借用于给偷渡者办理身份证。那会儿的韩江雪虽然只有丁点儿大,压根不记事,但这个事情后来陈孝平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很多次,以至于他到现在还记得格外清楚。 房子的隔音很好,听不到半点外面的喧嚣。五十三层的楼高以及一块玻璃,似乎就把世界分隔成两个。 有一瞬间,万径觉得一切都仿似一场梦。 两年前的他还无家可归,流浪在香港街头,饥一顿饱一顿,也不会有心思关注这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的,甚至都未想过比当下遥远哪怕一分钟的未来。 那时候的他也绝对想不到,短短两年以后,他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一切,可以从这样仿佛能把香港踩在脚下的高度俯瞰这座城市。 这两年明明发生了很多大事情,比他流浪的十几年遇到过的事情都要多,但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这些曾经确凿发生过的事都像梦一样模糊了。似乎他再怎么努力地去想,也抓不住过去,更抓不住未来。他能抓住的永远只有此刻,哪怕此刻万径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云端一样不真实。 “哦对,差点忘了.”韩江雪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椅子上起身走进房间,再出来时,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开过的信封。 “这个给你的。”他说。 这正是几个月前,家门口的邮箱收到的那封从阿根廷转寄过来信。韩江雪早就拆开看过里面的内容了,结果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不得不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今天。 万径闻言,接过信封从开口处往里看了眼,发现里面是一份叠起来的文件。他把文件拿出来展开,发现内容全是英文。 虽然他有认真上英语课,学得也很好,但奈何文件里夹杂了太多专业名词,他依旧不能完全看懂。 “公司走注册流程的时候你还未加入新义安,身份清白,所以就把你登记成法定代表人了,”韩江雪高效地解释了文件的含义,说,“当然,现在也没关系,本来就只是个身份而已。日后你若是不想做黑社会了,也能做点别的。” 显然,这是新义安洗白里的重要一环,但除此以外,也是韩江雪给万径留的一条退路。 万径看着那份文件沉默许久,接着抓起韩江雪的手,将脸颊贴到那人的手心蹭了蹭,说:“老豆,我其实不想要那么多。” 作者有话说: 破感冒好不了了( ′_ゝ`)
第六十一章 | 61. 爱恋没经验 【今天初发现】 拔萃女子学校是香港有名的贵族女校,正如名字一样,以培养品行和学业兼优的淑女而闻名。凡是入读拔萃女校的学生几乎都是出身名门的富家大小姐,再不济,也是家境优渥。 可惜韩江雪这辈子上学的日子屈指可数,更加不会关心哪间学校好,哪间学校坏。不过当他得知阿鬼叫他来是为了介绍女朋友他时,内心的震撼难以用言语去表达。 一个是黑社会坐馆,一个是名门女校在读的女高中生,这两人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更何况两人之间的十三岁年龄差。 “睇乜睇?”阿鬼见韩江雪直勾勾盯着自己,一脸审视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冇啊。”韩江雪幽幽地开口,原本还想阴阳怪气几句,但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憋住了。 前段时间阿鬼和那位神秘的女朋友闹矛盾,搞得新义安上下的气氛都十分之紧绷,大家生怕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要惹来鬼哥不重样的骂够五分钟。连韩江雪都识趣地保持了距离,尽量不在阿鬼面前晃悠,非重要的事情坚决不打扰对方。 如今看来,他和女朋友的关系应该有所缓和。 “你们和好了?”韩江雪问道。 “算是吧。”阿鬼回答得模棱两可。 韩江雪一听这个回答就知道自己被喊过来是干嘛的了。 “你要我来做中间人就早讲,我好歹出门时收拾妥当点。”他说。 现在的韩江雪穿着拖鞋、短裤以及背心这经典三件套,和那些在社区公园里下棋打牌的阿公阿伯简直不分彼此,实在是亲和得有些过分了,没半点能当中间人的威严。 “扮咁靓做乜,抢我风头。”阿鬼不咸不淡地回应,引得韩江雪不住摇头。 韩江雪和阿鬼在街边站了多久,校门口的警卫就盯了他们多久。本来男性生物对于这所以培养淑女出名的女校来说就是最需要警惕的,更何况韩江雪和阿鬼两个人看起来不像什么正经男性。 只能说警卫大爷的眼光确实毒辣。 下午三点,放学钟声准时打响。原本安静的女校校园顿时充斥着欢声笑语,穿着校服的女学生们背着书包,三五成群地从学校里出来。今日正好是学年最后一天,从明日起便是期待已久的暑假,所以学生们比平常还要兴奋,叽叽喳喳地聊着假期要去哪里玩,要做什么事情。 韩江雪靠着街边栏杆上,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感慨:“年轻真好。我都未试过去学校读书,不然讲不定能有别的出路。” “得了,大少爷。陈孝平给你请私人家教也不见你好好读书。”阿鬼阴阳怪气道。 他们虽然是十八岁的时候才认识的,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彼此的老底还是知道不少。 韩江雪确实从小到大都没去过学校,据当事人说,小时候不去是因为身体不好,长大没去是因为干脆就懒得去。当然,陈孝平拎得清,不可能真的让韩江雪当个文盲古惑仔,即使不去学校,给他请的私人教师也向来都是最顶尖的。只可惜韩江雪的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学什么都马马虎虎,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全都随意糊弄过去,甚至在约好的上课时间去劈人,之后又一身血地赶回去。偏偏他很有礼貌,知道跟老师抱歉,说哎呀对不起,是那些人没礼貌他不得不出面处理,让老师气都发不出来。 照理说韩江雪这么个德行,老师早就该放弃了。但他们知道这小子其实脑子很聪明,就是不知为何不愿意用在学习上,所以总想着再试试,说不定这孩子就回心转意了,到时不失为一件好事。然而韩江雪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就是要走邪门歪路,就这么两方拉扯直到他十三岁那年,私人老师终于放弃了。 幸好陈孝平也没有真的期望韩江雪能在读书方面有什么成绩,本意只是不想孩子吃没文化的亏,如今韩江雪自己选了要走黑社会的路,他也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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