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牧只用了一个眼神,立刻就有人给沈热递了球杆,沈热没接,先谈筹码:“赵先生想和我赌什么?” 赵牧笑出声来:“不赌什么,玩玩而已。” “这样吧,我赢了,我弟弟全须全尾地回去,我输了,赵先生您把我扣在这儿。”沈热一字一句,在大空旷的台球室如刀柄入人心。 “我把沈小姐扣在这儿干什么?沈小姐又没有要绑走我太太。”有人在码台球,赵牧随意拿着杆子往球桌上斜斜靠着,“况且我听说,沈小姐是个厉害人物,一手扳倒了自己的靠山,万一我招待不周,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沈热闻言脸色突变,客气抽尽,只剩下狠意和防备:“你想干什么?” “沈小姐千万别这样问我,我也没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和你打局台球。” 沈热接过手边的杆子,啪地往桌上一抛,刚码好的台球乍乱,翡翠手镯轻晃,沈热的声音刃如刀:“我认输。” 沈热看着灯光下的男人,重复了一遍:“我认输,赵先生。” “那就谢谢沈小姐让我这一回了。”赵牧冷笑出声,也闲闲撂了杆,屈指敲了敲桌沿,在寂静声中突兀又分明。 立即有人呈上了一份文件,赵牧接过来放到台球桌上,一点一点指给沈热看:“沈家的这些生意命脉,沈小姐看看对不对。” 沈热呼吸一滞,看着他手指一行一行的划破纸页,没出声。 “我查这些东西,花了整整二十一天。”赵牧抬手把文件夹合上,推给身边的沈热:“我也忍了沈先生整整二十一天,今天把帐一并结了吧。” “赵先生想怎么结这笔账?”沈热听见自己血液凝固的声音。 “沈先生夜闯沈家的事情可以不说,派秦折到我身边的事也可以不说,但沈先生污我婚内出轨这件事,就要好好分辩分辩了。” 赵牧侧身,见沈致彰在一杯酒的麻醉效力后清醒过来,笑了: “沈小姐知道我们赵家,从我爷爷和我奶奶媒妁之言的家族联姻开始,赵家的人和伴侣之间就是打了死结的,哪怕是赵湛平和我母亲生前那样的情况,他都没有出轨,沈先生无缘无故打我一耙,还让人做出这些照片,沈小姐,你说说如果传出去,赵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赵牧刷地朝台球桌扔下一堆照片,沈热撩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试探道:“那让致彰把所有照片都烧掉,原件也粉碎,我保证绝不让第四个人知道,致彰也会给赵先生您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赵牧反问,心底的河流滔滔,嗤笑:“然后呢?” 沈热被他脸上阴郁的笑容寒得嗓子眼一紧,他已经把沈致彰这样了还想怎么样? 身后逐渐清醒过来的沈致彰听出苗头,啐了一声:“赵牧你别想仗着赵家势大,就用沈家来威胁我姐,卑鄙无耻!” “我卑鄙无耻?”赵牧又反问,看着沈热,捉摸不透地笑了,全然不见戾气:“好,沈小姐,我突然还真就想卑鄙无耻了。” 他停顿了一下:“你把这药喂沈先生吃下去,我们之间,一笔勾销。” 赵牧又敲桌子,有人端上了一个瓷白的盘子,装着一杯温水和二十来粒白色药片。 “这是什么?” 沈热声音一沉到底。 “没什么,就是从周家医院拿来的,一点药物阉割的东西。” 赵牧声音云淡风轻。 赵牧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嘴角带了轻飘而残忍的笑,正在慢吞吞地扣袖扣,身边有人给他递了一个手机:“先生,您的电话。” 赵牧瞥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一沉,转身接通后主动抛了三个字:“怎么了?” “赵先生,赵太太不见了,他,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他就不见了。”阿温在那头气喘吁吁地语无伦次,隐约还可以听见风雨交错的声音。 “没事,他跑不远。”赵牧淡淡地回,有人给他撑起了伞,暴雨惊天动地,他也走进了夜里。 “他,他跑远了.....”阿温似乎有些怕,都结巴了,“我和我爱人找了快一个小时了,都没找到他。” “什么?”赵牧寒声钝出两个字。 雷声从伞上滚过,雨越下越大了。
第二十三章 赵牧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赵二逃跑了,他担心的是赵二发生什么意外。 车子在雨夜里疾驰,瓢泼大雨哗哗地顺车窗流下,滚出难看粗野的水珠,司机已经把油门已经踩到底了,赵牧觉得还是不够快。不够快。不够快。 “就在房子的东南边,应该是竹林那里!快去竹林里找!”手指噼里啪啦地扒着键盘,笔记本电脑上红点的位置随闪闪烁烁。 他把图片无限放大,勉强辨出了周围的事物,第一次语无伦次。 “竹林?竹林?”阿温讷讷两遍,呼吸停了两秒,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糟了!” “良珍!良珍!”阿温举着电话在那头胡乱喊起来爱人的名字来,从他的嘴边似乎可以听到风的声音:“是竹林!赵太太可能掉进竹林旁边的坑里了!” 赵牧拨开风雨,踉跄赶到刷刷竹叶声掩埋的万千夜色里时,温良已经想办法把跌进坑昏死过去的人抬到了安全的平地上。 阿良火急火燎地从梯子爬上来,借着手电的光,看到赵牧远远跑来,越接近——越慢了脚步,最后停在了十米开外,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场景。 突然一下,阿良眼瞅着那个男人整个吓跪在了竹丛边,手撑着身体都在发抖,根本动弹不得。 阿良忍不住在心底想,还好他晚了一步,没有看到他的爱人蜷在丛丛野草上的可怕模样。 坑其实不算特别深,刚有两米冒头,但极度荒芜,是几年前温良准备养小猪,赶新鲜鼓捣沼气时弄的,后来因为医学研究太忙,猪也没养,就搁置了。 坑底野草疯长,坑口因为入夏时阿温刚铲过一次,还算平整。 这里正向阳,夏天积不起来水,冬天时反倒会积起不小的水洼。 夫妻俩一直记着这里有个坑,但赵二并不知道,想是怕逃跑被他们发现,特意挑了偏僻的路往山脚跑,正就落了进去。 温良两个人慌忙跪趴在坑口,透过密集插地的白针,借着纠缠的手电光,看见赵二仰面折在坑底,只除了颈子,四肢和躯体都被雨水灌得泛白。 天空的西北角骤然一亮,枝开半树残缺的银花。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两秒,可能是五秒,也可能是,三十七秒,雷声历历炸响,惊掉了夫妻俩的三魂七魄。 他们在摸到他腕上突突跳动的脉搏时,才敢动一动泡在雨水里僵直的腿。 好险,雨下得这样大,要是再晚一刻钟,他就那么淹死了也不一定。 阿良不敢出声叫跪在不远处出神看着的男人,只是沉默冷静地帮丈夫把赵二稳在背上,雨水哗哗地下,夫妻之间默契得不需要任何语言,像在雨夜里搬一具尸体。 “等一下。” 温良经过身边时,跪着的人才终于抖出三个字。 阿良不明所以,心跳一漏,看见赵牧攀着竹子一点一点撑起来,伸手来探—— 歪头昏睡人的鼻息。 阿良想说,还活着,您别担心。 但看见他亲自确认后哆哆嗦嗦的模样,又把话吞了回去。 “救人。”赵牧摆摆手,哑声说。 温良不敢耽误,赶紧背着人就往屋子里赶。 快走出竹林时阿良回头看见,赵牧僵着刚才的姿势靠在竹子上,在一丛手电光里,是比野草还荒凉的模样。 阿良突然想起四个多月以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晚上,不过那时是春雨,远不及夏雨狂暴。 他把他爱人的手给弄折了,他爱人是面粉捏的,稍不注意就要让她和丈夫满头大汗。 那天晚上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保下他爱人的右手,他当时听着丈夫刚进过一趟鬼门关似的流着冷汗报告,突然说了一句夫妇俩听不太懂的话: “保住了就好,都是我的错,他的右手是他的命,从来不舍得用来打我。” 他顿了一顿,神经兮兮地笑起来: “怕打坏了。” 阿良记得那天赵牧弯腰给他们鞠了一躬,惊得夫妻俩腿软,差点当场跪下。 很像,很像是电影中的某个镜头: 沉睡的人慢慢睁开眼睛,铺天浮来碧绿,深蓝,浅红,暮紫,像颜料,团团地糊着人的视线,是断层的梦,又是到不了对岸的桥。 他眼睁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脚底的路走绝了,悬在了万丈深渊的正上头,也没有怕,只把手指弹钢琴似的往虚空拨了拨,莫名其妙,擦出一点水的湿润来; 再拨,湿润从指尖涌入了肺腑; 继续拨,眼耳口鼻喉,连带着心肝脾肺肾,都陷入了撕裂的沉重压力中。 他想,眼前这样黑,自己恐怕是要落入十七层地狱了...... 煤炭水里洗过一遭,旋涡也不可怖了。 再睁眼时—— 眼前是一块一块的,透明的海水,日光就在头顶,透过海水,晃动着纯美梦境,有些刺眼又有些黯淡。 恍若凝固着的蓝色玻璃,簇拥着光影杂糅之处。 一片片地凋落着宁静。 这里真舒服,每一个毛孔都呼吸着海水的腥咸。 浮在纯净海水里的人展开手臂飞在半空,看着头顶碎梦般重叠凝乱的海面,嘴角扬起一个轻飘飘的微笑—— 他想留在这里,永远永远。 但是偏偏,耳边就是有一个人不肯放过他,以冷硬的语气胡乱念他的名字: “小二?小二?他怎么还不醒?” “赵太太是摔到脑袋了,要缓一会儿才会恢复意识。”另一个温和的女声恭敬地回应。 “已经过了二十五秒了,怎么还没醒?” “赵先生,一会儿也能是一分钟。” “一分钟也到了,为什么还没醒?” “......” 好吵呀,浮在水中的人终于不耐烦了,慢慢睁开了方才阖上的眼睛。 咕噜噜的唠叨声好像来自数万光年之外,却又跟小蜘蛛的爪子似的挠着人的耳朵痒得慌,他在心底静悄悄地埋怨:是谁呀,让他休息也休息不踏实。 他的命果真是苦。 日光渐渐撑开来了,撑到水下十五米时被搅乱成了炫目的一片,他忍不住抬手遮了遮眼皮,就这样又往上飘了一点点。 越往上,身体的痛感越明显,怎么会这样? 明明海水越深,水压才越强啊。 一分加一寸,四肢百骸的疼痛逐渐铺天盖地,堆叠到他呼吸不上来,便伸开手乱抓,抓来抓去都是一成不变的海水,没有拯救他的浮木。 终于,“啪”的一声,他把一只手伸出了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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