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忘,我哪敢忘。”沈致彰被打得笑起来,“他们赵家腿上拔根毛下来都比别家的腰粗,我不就是指着他那口吃剩下的吗?” “吃剩下的?赵家那个还叼在他嘴里呢!拽都拽不掉,你还敢打主意?你别发疯!到时候整个沈家被你拉来当垫背都不够!” “沈家?沈家算什么!”沈致彰轻笑一声,抬头平静地看着沈热,少年一样走入穷巷,反手一击就是你死我活:“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沈家是怎么来的?是你沈家大小姐陪着亲舅舅睡了十三年才保住的!要来有什么用?” 啪的又是一个巴掌! 这次沈热使了十足的狠劲,手镯在抖,项链在抖,连耳环也在抖。 沈致彰斜指着楼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还真以为把我送到去美国就能瞒得滴水不漏了?楼上睡的!还有那个人!每一年都会给我寄你的照片!每一年!” 楼上沈家族亲被两姐弟的动静吵醒了,有一位浅眠的老者颤颤巍巍走到栏杆处窥了一眼,立马缩了回去。 沈致彰看到了,五官狰狞到面目全非,一丝平日的温和都不见了:“看看,看看!他们把你,把我,把我们当成什么了?用沈家来垫背算什么!一把大火烧了才好!” “致彰!致彰!”沈热见他要往楼上跑,眉睫一涩,扑过去按住沈致彰颠颤的手,焦急得语无伦次:“你别激动!现在都好了!他已经倒了,没人能伤害我们了!只要你好好的,沈家好好的,姐姐也会好好的!姐姐保证!” “如果我不想好好的,姐你是不是又要把我送去美国?”沈致彰忽然收起歇斯底里,倏而懵了一下,轻轻又轻轻:“我已经不是十五岁了。” “致彰,你想做别的什么都可以,这件事情你听姐姐的,别去碰赵家那个,你斗不过赵牧的,你斗不过他!” 沈致彰的手背砸上一点温凉,他呆了呆,戾气顷刻散尽,孩子似的地替沈热顺了顺耳朵边的发:“好好好,姐,你别哭,阿烈从小最怕你哭了,你别哭,阿烈都听你的。” 沈致彰听沈家的老人说,他的原名叫沈烈,很久以前,他的舅舅说烈这个字像刺,不好管教,让母亲把他的名字改成了沈致彰。 沈致彰想,他那个变态的舅舅,从他刚出生就看上他的姐姐。 那时沈致彰年纪还很小,懂得也少。 所以当他无意撞破姐姐被舅舅压在身下的场景时,几乎只有些诧异和错愕。舅舅蒙住姐姐的眼睛,抬头看见是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扬了扬下巴——示意他退出书房,他就那样轻轻地退了出去。再后来,懦弱的沈致彰都没再敢往前走半步,但那些画面成为他内心深处的梦魇,折磨得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十五岁时,因为姐姐在医院,沈致彰跟着舅舅去参加了赵家的一场宴会。其实沈家的门楣,是够不上高攀赵家交情的,是沈致彰母亲家早年在南洋和美国的生意圈子大,沈家两姐弟被舅舅带在身边,一来二去地便成了世交常客。 那场宴会,就是赵牧十七岁的生日宴。沈致彰在生日宴上第一次见到还叫厉苍梧的赵二。沈致彰对赵二执念多年,其实只是因为赵二的一句童言。 沈致彰在弹钢琴的角落边看着宴会场上的男人和人你来我往地言笑晏晏,不禁看木了神,身边传来一个很小的声音:“他是做了什么坏事吗?” 沈致彰一惊,赶忙收住恨意的眼神,溜向一个干净瘦小的男孩,下意识摇头。 小赵二有点不信,却没拆穿,又问他:“那你有点怕他吗?” 沈致彰愣了下,又下意识说:“他是我舅舅。” “是舅舅就应该害怕吗?”小赵二不解。 “你不怕?”沈致彰问。 “我不怕我舅舅。”赵二脆生生地回答:“你也不用怕他。” 沈致彰看到男孩指了指人群中的男人,突然一笑,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不用怕这个掌握生杀夺予大权的人。 余光中,沈致彰看见他的舅舅在和赵家家主谈话,朝自己轻轻撇了一眼,便赶紧收住笑容,离开赵二,走到了大厅的另一边去。 那就是他们十四年前的谈话了,似乎确实是没什么要紧的,似乎确实是,不值当记住。 在那半分钟后,他看见陈晚下楼,走向赵二,他远离的人成为焦点,那才是真正的故事。
第二十一章 赵二出院这天,并没有等到沈致彰。 他在出院前接到一通电话,对方是个很温文尔雅的男声,说是沈致彰联系过的那个大学同学,梁慎。 赵二看了眼手心的线,顺道向梁慎打听沈致彰的下落,对方回大概是因为沈家生意忙,有些走不开。 于是赵二知道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沈致彰被他的姐姐扣在了家里,只能给梁慎打电话。 梁慎主动请缨要来周家医院接赵二,赵二很不愿意麻烦他,但耐不掉梁慎是个软磨硬泡的老手,想着之后还要和他谈公事,出于礼貌答应了。 周亭书亲自腾出时间来送他,护士小姑娘也和他拥抱道别,耳朵边的一句话三秒散尽,岁月流水磨珍珠,有些人也只有这十几二十天的缘分。 赵二本来要到一楼下,但周亭书直接把专用电梯按到了负二层,赵二不明就里,电梯没有收录他的指纹,只能跟着周亭书到负二楼,原本也没打算出电梯,但一撩眼,就看到赵牧的司机恭敬地要伸手给他接行李箱。 周家医院正门口,川流不息的马路边,一个胸口别了支钢笔的斯文男人拉开车门,抬腕看了看表。 他戴着眼镜,举止彬彬有礼,因为是临时停车,扰了不少交通秩序,有人用粗语怼他,他也没恼,和风细雨地笑回去,干等了一分半钟,等约定时间过了,才矮身进去把车子开到了地下室停车场,他习惯停地下二层,清净车少。 刚巧有一辆车和他擦身而过,他一手拿电话,一手转方向盘,电话那头的忙音让他皱了眉,刚才没挂几分钟的电话怎么一下就打不通了? 出电梯时他又打了两个,还是没人接。 他来周家医院是要接一个男人——算是他下一个重要客户。 听他的大学同学说,这个客户生得很美,而且正在和一个掌握百年世家的人闹离婚,如果离婚成功,据他的经验,财产分割数量绝对让人瞠目结舌。 他心底有些期许见到这个人,因为他的容貌,也因为他的潜在价值。 只是当他走进独立病房一看—— 空空。 梁慎第一次和赵二见面,只闻到了他留下来的一点味道,寡淡而沁人心脾。 四平八稳行驶的车子里,赵牧握着赵二一直叮铃铃的手机,瞥了眼屏幕上显示“梁律师”的七个未接电话,扯着嘴角飞出一个笑,单手转手机的动作甚至显出悠闲。 他表面的一切都很克制温和,只是眼神零度,泄露了幽深的情绪。 车子的另一边,靠着车窗的男人没有被他的注视寒住,慢悠悠地在出神,他降了小半车窗,阳光斜掠过他的眼睛,飞出细碎蝴蝶,显得他整个人都很平静。 “出息了,你现在还想着要请律师和我打离婚官司?”究竟是赵牧熬不住,开口就是控制不住的轻蔑,刻薄和嘲讽。 “我是想着净身出户一了百了,你又不肯。”赵二侧过半个身子,摊开手,递到赵牧面前,让他把手机还他。 “谁说我不肯了,跟你说了,总有一天。”赵牧想用手指在他的掌心画画两条线,刚一抬起手,就被他躲了过去。 赵二实在不想和他撕扯这件无意义的事情了,转头去看窗外。 沉默飘来荡去,八月阳光毒辣,马上就把他的皮肤晒红了一片,赵牧留意到了,让司机升起了车窗。 狭窄空间狭窄里似乎涌动着不安,赵牧抬手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侧头看他泛红的颈子,喉头动了动,赶紧挪开注意力,视线滑到他搭在车门上的右手,想起件事来:“怎么没看到你的那幅画了?” 赵二没有回答,只懒懒坐直了身体,有些冰冷防备的架势。 “嗯,怎么没看到你那幅画?”赵牧靠过去了一点,像长辈一样偏头耐心问他,见他不答,温柔地又关心了一遍:“画呢?” “我扔了。”赵二平视前回答了三个字,日光下的车河里仿佛晃着童谣,他听得想睡觉,面容也无端显出柔和,微微一笑,声音低沉且笃定:“该扔了,赵牧。” “怎么就该扔了?”赵牧读出了他话里的味道,不甘心地追着问。 “秦折现在有你的孩子,需要一个名分,不然赵家的血脉就成了私生子了。”赵二哂笑,慢悠悠劝道:“赵牧,别像你以前给我讲的赵家老先生的二弟和三弟那样,年轻时在外面留一堆野种,老了连一个孩子都死磕不出来。” 赵二很少说这样刻薄的话,但其实赵牧的原话更锋利,他那时只有二十出头,嘲讽他的长辈却是不遗余力,他说: 两个都六十好几了还想干什么?年轻时在外面快活倒是留了不少自己不知道的野种。 怎么当初说这句话的少年,就要重蹈老一辈的覆辙了呢? 岁月的塑造力真是让人触目惊心。 赵牧久久没有吭声,赵二也就不再多言了,之后对簿公堂应该会有很多的话说吧,留着吧,精力用一点就少一点了。 他淡漠地把头转过去看车窗外。 阳光一路勾勒着温柔起伏的景致,在他眼底倒映出了明晰的像,他慢慢积攒了两分钟视觉碎片,才发觉了不对劲,陡然沉声:“你要带我去哪里?” 赵二原本以为赵牧不请自来,是绑他回赵家,所以只是警惕并没有太抗拒,毕竟赵家那些东西,总是要搬走的。 但是这条路明显就不是回赵宅的,路上的每一栋建筑,每一棵树,每一个路标都很陌生。 赵二搭在膝盖上的手收紧成拳,一动不动看向赵牧,后者倒是悠闲得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手机,笑着回:“带你过来听场好戏。” 最后一个去声刚跌落在风里,车子就在一座古朴的宅子外缓缓停下。赵二慌忙伸手去开车门要逃,却发现车门早已经被司机锁死了。 赵二心底涌出惊恐,还有些你死我活的决然,回头去看赵牧,见他握着手机往空中一亮,撂了几个字:“别说话。” 赵二深且长的呼吸,提着一口杀人偿命的气,车里安静了两秒后,从手机里炸出一个声音: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事情都办好了?说说他是什么反应?” 赵二微一皱眉——沈致彰? 电流声呲呲地渡着此起彼伏的心跳过来。 沈致彰问话的人并没有回答,于是又了一句:“你把照片给他了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嘤嘤的哭声清晰地传过来,赵二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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