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生气,虽然我没立场气。 或许是我的情绪太过明显,太过不加掩饰被我哥给看出来了。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放下手不动声色地向外挪了一小步。 我怕是他隐约体会到了我卑劣的想法,于是将它圆了回去。 我说:“你为什么要骗我?我又不是拦着你谈。” 我看见他笑了笑,然后说:“是分了,今天突然给我打电话不知道为什么,问了半天也只是哭,我就安慰了他几句。” 他应该的确是怀疑我了,不知道我那句话有没有让他打消疑虑。 我说的话一大半是假,真相是什么只有我知道。 我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一块生铁坠着,觉得疼。 我知道段巡对我仅限亲情,多余的一分也没有。可当我真正面临这些时,还是觉得被压得难以爬起。 我的喜欢对他和爸妈来说都会是一个负担。 可是不喜欢我哥,太难了。 我觉得我陷入了一个怪圈,这是一个死循环。 照理说在被我哥怀疑之后,我就不该再做过多的举动,可我忍不住不关心他。 我哥离开房间很久,我去外面假装上厕所,看见我哥站在阳台上抽烟。外面的天空深蓝带点墨色,打在他身上的光也是蓝色的。 他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只手夹烟,伸直搭在栏杆上,目光停留在很远的地方。 我心里突然很慌,我怕我要失去我哥了,但我不能表示出来。 我走过去问他:“背上的痂掉了吗?就抽烟。” 他扭头看我,整个人都镀了一层蓝色的光,我看见有月光照得他的长睫毛在眼下打出阴影,他神色莫辩。 “差不多了。”他移开眼神。 我说:“去里面让我看看你的背。” 其实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手心在出汗,我很怕我哥不是我哥了,我很怕他和我保持距离,我不能再和我哥像前段时间一样肢体触碰了。 如果他不同意,我可能就会化在这月光下。 他没说话,只是抽烟,我等他一支烟燃到末尾。 他往客厅里走,我不知道该不该挪步,因为我觉得心脏在冰块里浸着,连同大脑也不会思考了。 我略微偏过身子,觉得这月光灼热,我看见我哥在烟灰缸里熄灭了烟头,将客厅的纱帘拉了半边,手指卷曲敲击玻璃门示意我进来。 我的融化停止了。 客厅里没有点灯,或者说整个屋子里只有我的卧室里开了一盏灯,但那光源照不到这里。 好在月光极亮,我看见我哥光裸的脊背。他背对着我,月光与牙白色纱帘交融。 会让我想起月夜里池塘里游泳,他的身影穿梭在荷叶交错间,他替我采莲蓬。 那时也是这种深蓝色月光,暑期里的乡下外婆家。 大人们聊天,我觉得闷就走来荷塘边,回头发现我哥跟着我,因为外婆不放心我独自在水边。 我和我哥坐在岸边倒扣着的渔舟底上,那时候他才来我家不到半个月,没什么话聊,但他愿意满足我的需求。 我说:“哥,我想吃莲蓬。” 然后他沉默了一下,就开始脱上身的衣服,说:“等着。” 我告诉他有渔舟不用游泳,他说他不会摇船,于是就跳了下去,塘面激起水花。 他的上身偶尔被荷叶遮住,偶尔暴露在月光下,向上够着莲叶,掰下一个莲蓬就往岸边丢一个。 那时,我闻到夏夜池塘边的水腥气,看见萤火虫亮着幽暗的光,我听见蝉鸣蛙声,以及我哥扬动的水声。
第十八章 落泪 如今他的背影和几年前的那个夏夜里重叠,照样清瘦有力,照样看得见深深浅浅的疤痕。 我不嫌弃这些疤痕,因为他们是我哥的过往,是神偏爱我哥的印记,是他趟过的月光。 我看见我哥背上的鞭痕已经部分剥落。 一些皮肉露出来,和周围的颜色显得略微不同。一些结粗细不同的痂未掉落,盘亘在他的背上,像是狼爪的抓痕,有奇异的美感。 我久久凝视,手指悬在距他伤口半厘米的地方描摹,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时间好像变慢,体会到了某种滞空感。我把呼吸放轻,觉得一瞬间窒息。 我哥已经抓了沙发上的衣服穿上。 他转过来,月光照在他的左半张脸上。我没有防备,撞上他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说:“谢迩,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分不清对错。像是一只花瓶,被装进已谢的花枝也不知该如何清理。” “等你长大,你会明白,会迷途知返。” 我僵住,觉得呼吸停滞,拼命忍住眼眶里的泪,从指尖开始发麻。 我哥不是傻子,我对他畸形的感情就这么被发现了。我难堪,也害怕。 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我问他:“哥,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哥叹了口气,他摸我的发顶,一如从前那样温柔,“去睡觉吧。” 在他离开前,我先一步拽住他的衣服,我说:“哥,你又要把我丢下了吗?” 我艰难地吸一口气,然后抬眼和他对视。 “就像前些天那样。” 段巡偏过身子,弯下腰用指腹擦掉我的眼泪。他的话很轻很温柔,笑得我觉得痛。 “我们每个人都将一直行走在路上,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不止途经我。” “谢迩,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去外面的世界吧。” 我忍不住泪水,扑上去搂住我哥的腰,他却轻轻拍我的头:“等你长大,就会发现这样不是最好的。” 我将脸埋在他的身上拼命摇头,想说话却数次哽咽。 我想说,遇见你是最好的,对你付诸感情是最好的,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时刻是最好的。 最不好的,是我俩是同一个妈生的,是你不爱我。 后来我躺在床上深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小声抽泣,半边枕头已经湿透。 我们之前的床帘拉着,我背对我哥,觉得心脏绞痛,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这种状态大概就叫做失恋,只不过我还没恋着就已经失了。 如果我哥丢下了我,我就无家可归。我最依赖他,习惯在他的庇护下生长发芽,如果他收起了保护伞,我会枯萎。 我确信我不会再遇见比现在的他更能牵动我情绪的人了,如果有,那一定是长大后的我哥。 但我们之间不可能收获结果,除非时间倒转河水倒流,除非在雨中不撑伞行走也不弄湿衣服,除非我有来生。 我一步步小心靠近,他一步步后退。温水煮青蛙的后果是青蛙逃跑,已经煮开的热水溅得我好疼,浑身都是烫起的伤痕。 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中午,胃病发作在床上反复。我吃力地去翻床头柜里放的药,没力气下去倒水就直接干涩着嗓子生吞。 家里没人,起床后发现餐桌上有凉了的蛋炒饭和我哥留下的纸条。 他写:“饭凉了就再热一下,再煮两个鸡蛋热敷。哭了一晚上,两只眼睛一定肿得像灯泡。” 是,我觉得眼睛疼,酸胀睁不开。但今天是周日了,我下午还得去学校上自习,我这样没办法见人。 于是我简单得吃了几口后,就将鸡蛋放在锅里煮熟,躺在沙发上热敷。 可是一静下来,我就忍不住回想昨晚。 我哥知道我喜欢他了,他会开始避嫌,他不会像以前一样摸小狗那样摸我的头,不会给我唱歌录音讲故事。 那他说我如果考好就再抱一次的话是不是也不会兑现了? 我又很想哭,于是忍着眼泪抬头看天花板。 我躺平在沙发上,两只手摁着两颗蛋,闭着眼热敷。 我胡思乱想,又回想到那年夏天,在外婆家度过的那个暑假,我和他的关系还没那么难堪的暑假。 佛渡是它的名字。那里全是徽派建筑,灰砖白漆马头墙,房子围成四合,中间是天井。 下雨时,雨线顺着屋檐丝连不断地通过天井淋湿那一小块方形空地。我喜欢搬个竹凳在屋檐底下摘菜看雨,还可以从天井那看远山青黛被雾笼了层层。 我哥那时也在,会沉默着坐在我旁边择菜。有时是绿叶子菜,有时是青豆花椰菜。 那时我们没什么话聊,就这么边发呆看雨边慢悠悠地挑拣,会坐着耗费一个下午。 如果不下雨,我会去村中心的圆形水塘边玩,里面养了鲫鱼草鱼之类的。常有人在树荫下钓鱼,不过钓上来也不会带回家,总是放生回池塘。 似乎是养成一种默契,那些叔叔看见我总会让我钓个十来分钟。 有次我哥过来,鱼好像很识趣,我一连钓上好几条,回头得意地看我哥的表情,他就冲我笑笑,说:“不错。” 还有条小河穿巷而过,外婆家后门就是那条渡水河。她们通常会在河边的青石板上铺开衣服,就着河水浣洗。 有次我在二楼的房间里看见我哥在河边洗他留在外婆家的旧衣物,身旁还坐着只白色的小土狗。 我觉得新奇,就趴在窗边看着。 我看见那只小狗张开它的小乳牙去扯我哥的裤腿,似乎是想去别的地方玩,可惜用尽力气我哥也丝毫不动。 他感受到那股小小的力量,就偏过头看它。它也抬头看我哥,嘴里还叼着裤腿不肯放,傻傻的。 我看见我哥蓦地笑了,笑得太好看,右颊陷下去一个小小的酒窝,神色无奈,眼底也带着笑。 然后他伸手摸了摸小狗的头,沾了水的手把它的头摸得湿漉漉的。小狗立刻不开心地放开我哥的裤腿,摇头甩干水渍,然后还奶奶地冲我哥叫几声。 我哥笑得浅浅,比对我笑的时候还要甜。当时的我趴在窗子上心里酸溜溜的。 现在真想回到以前,以前我们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起码我能这样看着他,起码那时候我还是无忧无虑的。 现在,我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
第十九章 海边 我躺在沙发上,握着手机在和我哥的对话框里打了字又删,最后还是发过去了一首歌。 是柳爽的《漠河舞厅》,我前几天循环了很久,最后用手机录了下来,却不敢发给他。 现在倒没什么不敢了。 我点开发给他的那个链接,听见短暂的前奏后我自己的声音。 “如果有时间 / 你会来看一看我吧 /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 / 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 如果你看见我的话 / 请转过身去再惊讶 / 尘封入海吧。” 发过去之后,我等了又等,等了又等,都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我怕我的眼泪我的白发像羞耻的笑话。” 不知道在他眼里,一厢情愿喜欢他的我像不像羞耻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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