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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华棉

时间:2023-09-26 17:00:06  状态:完结  作者:Huoshao

  “弗兰克,”他指着一个男孩说。 “他看上去只有十三岁。”

  米尔斯拿着烟斗。“我猜清除杂草也不需要什么太大的力气?”

  他叹了口气。所幸这片平坦的土地令他满意。比4英亩要再稍大一些,大部都能用作试验地。他粗略测算了一下,可以在周围设三行保护行,种对照组的本地棉种,以防有人摘取棉铃,或者乡间牛羊践踏。一个试验区正好一英亩,不过依然得求因子数。重复三次,一共四个试验区,以降低误差。如果条件允许,应该重复十次的。不过也有人认为扩大试验区意义不大,虽然可以减少试验误差,但也减低了试验效率。

  米尔斯看到他的装备只有铅笔,记事板,还有一盘施泰力牌钢卷尺,有些疑惑。“就这些了吗?”

  他很快意识到了米尔斯在期待的是什么。更“先进”的技术,例如农药之类的。他告诉米尔斯,他不打算用任何“先进”的技术,因为实验的重点就在于尽可能模拟中国农民可能采取的种植方法。“我们可以用农药,但是这样就会增加成本。这其实是个经济学的问题,弗兰克。的确,我们可以选出最优异的品种来。但是问题在于,如果种植的条件过于讲究,那么成本就会太高。”

  米尔斯点头表示了然。他又告诉米尔斯,这些是已经在上海试验田里定型的改良中国棉种,他想要看的是它们在本地的表现。阎县的气候土壤比较具有代表性,如果它们的表现良好,也许下一年就能推广大面积种植。如果这一带的原有品种能逐渐被全部取代,转为种植单一品种,那么也许就不会再出现杂交导致的退化。

  在测量完成后,他把雇工们都叫了过来,让米尔斯给他翻译。

  “我只有一个原则,”他说。“那就是必须按照进度完成工作。我会把这里划分成四个试验区,在每一个区里,会交替种植试验的棉花,和对照的棉花。”

  他半跪下来,用手在地上比划示意。“比如说,从这边起,第一株,是试验品,接下来第二株是对照,第三株和第四株:试验品。第五株:对照……以此类推。为了减小误差,我们必须要保证对每个区的处理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如果今天要除草,那么对四个区的除草工作必须都在今天之内完成,不能拖延。这么说清楚吗?”

  雇工们沉默着点头。他看着他们的脸,心里并没有把握。

  回到镇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已经热出汗来。吃过中午饭(一些昨晚剩下的土豆泥和肉汁)后,他在房里打算换衣服,一边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浸泡种子,整地,监测温度和湿度。这时他听见外头有响动。他通过敞开的窗户往下望,看见两个士兵站在米尔斯家门口。他正准备下楼梯,米尔斯就上来找他了。

  他被告知晏营长需要见他,马上。

  还不到一天,他和晏又再次见面了。这个军官和昨天一样,穿着一种灰色制服,领子上缀有红色领章,在下巴底下扣得紧紧的。肩章上面有两道金黄色条纹,一枚五角星,以显示他的军衔。军帽下是一张微微小麦色的脸,鼻梁高挺,在他见过的中国人里称得上英俊。和所有中国人一样,军官也长着一对深褐色的眼珠,笼罩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里。他想起了过踝靴上的黑色鞋纽扣。

  仔细地打量过了军官后,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米尔斯会说“我不喜欢晏这个人。”军官的背挺得很直,带着一种轻慢的态度,眼里透着精明。他见识过不少野心勃勃的面孔,所以他能认得出那种眼神。当然,他是没法单独和军官交流的,军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把米尔斯也召过来了。根据他有限的中文,他听到了军官管米尔斯叫“老米”。

  至于军官说的其他的话,他连蒙带猜听懂了一点——很奇怪,这个军官的口音和南方人不一样,似乎是一种走了调的官话——不过他倒希望自己听错了。

  米尔斯告诉他,晏不允许他再到那片试验田上去。

  “为什么?”

  “他说他要在这里打仗。”

  他觉得这简直是蛮横无礼。

  晏向他们展开了一张地图,用钢笔手绘的。右上方画了一个十字,用“N”标示了北方。晏告诉他们,他的那块试验地在布防之外,如果他要往返那里,他就会有遭遇黄衣会的风险。所以他只能待在镇上。

  但事实上,那是一条很多人通行的大路,离黄衣会的据点很远,从来没听说过有土匪在那里活动。他试图说服晏不要彻底限制他的行动。他手脚并用地解释道:那是一条大路,所有人每天都在经过。如果晏少校认为那条路的风险有那么高,那他就应该禁止所有人通行,而不是他一个外国人。

  “我可以减少频率,”他争辩道。“我——我可以接受护送,就像今天一样,完全没有问题。弗兰克,请告诉他我愿意商量条件,但他不能就这样限制我的活动。我看不出有什么这样做的必要。”

  争辩没有用,军官很强硬。如果外国人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出了任何差池,那人说,过失都得由他承担。他看到米尔斯在和军官说着什么,不过气氛并不僵硬,就像普通的聊天一样,他们似乎还开了玩笑。但最终米尔斯摇着头,看向他。

  “他说‘任何其他地方’,”医生告诉他。“只要不在这里,他管不着你在上海,或者其他地方做什么。”

  军官这时又插了几句。“他指的是我,”米尔斯很快解释道。“因为我很少需要离开镇子,我的诊所就在这里。”

  “见鬼,”他对米尔斯说。“见鬼,弗兰克,合同是合法的,试验是合法的,我是受上海的协会委托的——”

  这时忽然有个卫兵进来,跟他们说了几句。有个病人癫痫发作,米尔斯得马上去诊所一趟。他疲倦地叹了口气,摸着额头,告诉医生他会在这个地方等他回来。他今天必须解决这桩事。

  “镇定点,”米尔斯匆忙对他说。“你知道在这个地方,一切都会有转机的,就像你的那份通行证一样……”

  “当然,”他唇干舌燥地回道。

  “我相信你不是冲动的人,内特,别跟他起冲突。”米尔斯劝道。“他不好惹。”

  他没有回话,看了一眼军官。那人因为被排除在了美国人的对话之外,显得有些茫然,像个迟到了站在门口的,等候老师发落的七年级学生。

  “我们可以发电报给一些人,”他对米尔斯说。“我可能得找梅再帮帮我。”

  米尔斯一离开,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和军官。一开始,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尴尬得令人难以忍受。然后军官就往门口走去,呼唤他的警卫兵。他原本以为军官要采取什么行动,但当门口站岗的警卫兵应了一声后,军官瞬间松了口气,仿佛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他意识到这个中国男人和他一样,感到不自在。军官站在门口,和士兵聊起了天,而米尔斯依旧没有回来。他只好坐在那里,把昨天没来得及细看的陈设都研究了一遍。这是一栋宅子的中堂,天花板挑得很高,横梁裸露在外,让人想起北欧人的木屋。木制窗格上蒙着纸,被戳了许多孔,破破烂烂的。他想起很多奢靡衰败的东方意象,例如陈旧的深红绸缎上布满蛛网,或者毫无必要地用白玉装饰的珐琅釉鸟笼,又或者表面覆着污垢的彩绘妆奁。以前这里似乎是有地毯的,因为中间的地砖颜色格外浅一些。屋里悬挂着两副对联,正中央是一块木质横匾,已经开裂,下方是一张五金已经脱落的中式桌子,抽屉上画着一些不甚高明的兰花。出于直觉,他猜这里曾经被洗劫过。

  军官不知何时停下了和士兵的交谈,看了他一眼。他们的视线交汇,然后他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决定先打破沉默。

  “晏少校,”他用英语说。当然,他也没有任何用中文跟他对话的打算。

  那人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没有应声。但他猜他应该知道自己在叫他,因为那人点了点头,发出了一声“嗯”。这算是他们第一次交谈。

  开口是最难的一步,但接下来的就容易多了。他开始对晏解释,虽然知道这只是徒劳。“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试验,”他放慢语速,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和很多美国人一样,当他不确定一个外国人是否听得懂自己说的话时,他下意识的举动就是,说得大声一点,再大声一点,声音大得仿佛在训斥。“如果我们能培育出一种优质的、又容易种植的棉花,它将能给本地带来一年数千美元的收入。对于你来说,这就是一笔很可观的税收。我非常尊敬你的工作,我认为你给我们提供的保护是必要的。但是我如果我被限制在这个镇上,我就没有办法完成我的工作,而我是受到委托的。”

  完全是浪费时间,他知道。他之所以在说这些话,仅仅是因为他忍受不了沉默。“也就是说,你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他做出最后总结。“事实上,当我签下这份土地合同的时候,你甚至还没有来到这个地方。”

  军官不明白他说的任何一个字,微张着嘴,局促,茫然,又好像有点被惹恼了。他从晏皱着的眉间感受到了军官想要表达的意思——这里不是你的地盘。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马甲口袋里拿出那张通行证,展开,用手抓着上面边沿,将中文的那一面举到军官面前。

  “读它。”他说,用的依旧是英文。

  出乎他的意料,军官脸上显现出一种尴尬的神情。那双黑眼睛扫了一眼那张纸,又迅速看向他。也许是因为紧张,又也许是因为愤怒,当晏看着他的时候,他竟然感觉到一阵颤粟窜上脊背。他面前的是一副具有男性气概的躯体,健康而紧实,虽然比他矮一点,但正对着他站在那里,几乎可以把身后的光线整个遮住。这人昨天也是这样站在这里,眯着眼审视他的脸。他还没忘记那种不快。

  军官伸出两只手,谨慎地将通行证上下调转过来。

  他这才知道自己拿倒了。

  他很快回过神来,直接把通行证递了过去。“读。”他说,这次更像是命令。他等着,脸颊不知不觉地开始发热。他基本上读不懂上面的字,除了他的中文名。但他知道里面肯定有某个字眼,某道命令,来自于某位远在千里之外的高级官僚,能够威慑这位年轻的中国北方的军官。如果威慑不能来自金发与淡蓝色的眼睛——就像在租界的黄包车上,或有着外国人专座的电车上一样,那么至少它能来自那两枚朱红色的、铁艺花纹一样的印章。这个专横无理的军官,他的长官是谁?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一位“更高级别”的人物出面,这个年轻男人的脸上一定会出现谄媚的笑容。这人还没有刁难他的资格——只要他想,他可以让他很快地明白这一点。但他没有。因为他想表现得亲切一点,因为他是一个体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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