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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华棉

时间:2023-09-26 17:00:06  状态:完结  作者:Huoshao

  那也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见海。胶澳的海湾,像个扎紧的口袋,礁石和小岛打了个包抄,只留一点口子,从那里望出去便是大海了。那年胶州已易主,从德人移到日人手上,因此港口停的都是日本的军舰,挂着好多面白底红日的旭日旗。仔细看,还能看出停泊着的外国船在海水中微微晃动。他眯着眼睛,看得出神。他长大的地方,旱道千里,他还没有坐过轮船呢。沙滩上有几个高鼻深目的洋人,有男有女,还有幼童,像是几家出来游玩,正把格纹布往沙地上铺。几个外国女人撑着中国的绸伞,领子上的蝴蝶结缎带被海风吹得乱飞,裙子也吹得贴在身上,显出腿的轮廓来。他们在军校里有德国教官,但没怎么见过外国女人,于是不觉都盯着看。这时一个年纪大些的外国女人,看见了他们,不满地站起来,冲他们指指点点。他们站着没挪窝,有个胆子大些的同学,还说要再走近点看看。那外国女人本已坐下来了的,见状又站起身,脖颈挺得直直的,下巴扬着,朝他们说了几句,看样子是要他们走开。

  当天与他们同行的,有个同寝室的同学,姓何名敬衡,官宦家庭出身,写得一手乌黑方正的好字。何敬衡小学时就学的是英语,听了那洋女人的话后,脸色一沉。他们便问他那洋女人说的是什么。

  “她说我们不能站在这里。”

  大家听了,都气愤不已,海滩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不许我们待着,要赶我们走?正欲上前理论,忽然来了一队巡逻的日本宪兵,看见那群外国人,命令他们都起来,也不顾洋人抗议,强行要给他们搜身,吓得外国小孩哇哇直哭。最后又把他们随身的东西扣留了一些,才放他们离去。经历这么一遭,洋人们早就没有了游玩的心情,收拾东西走了。

  一众同学们在边上看了,都幸灾乐祸,拍手叫好。只有何敬衡铁青着脸。晏甫良原本也是跟着别人一起笑的,看见自己伙伴这副脸色,便不敢笑了。何敬衡对他说,别看今天日本宪兵冲撞了洋人,洋人回去打个报告,领事一照会,明天日本人就要去洋人府上谢罪。是列强关起门来狗咬狗的事,与我们何干?自己的领土上,倒是要指望日本人来替你做主么?

  他听完后,便觉十分羞愧。军校里明令通告过,不许他们“得罪洋人”。所以那时候对于洋人,不敢有什么“非分之举”。可是什么算“非分之举”,却又是洋人说了算的。在路上走慢了,挡了他们的车,是非分之举。多看两眼是非分之举。洋人到乡间打猎,杀了农人的鸡鸭,与他们理论,也是非分之举。要是惹怒了他们,告到外国领事那里去,领事便说“有违条约”——因为那条约上明明白白写着要偏袒外人,写着洋人在华的种种特权。条约是清廷修的,但不妨碍北方政府照样要遵行。

  那时北方政府不许军校学生干预政治,所以他对于政事,一向很不明白。不过那些年晚上吹灭了灯,他们一个大通铺的人在一起,也常常偷偷议论。有些胆子大的,问他们说:你们知道五色旗,为何是这五色么?原来,国旗第一色,是红色,因为民国第一年,如火如荼,故而用红色。到了第二年,革命事业就黄了,故而用黄色。到了第三年,一切都抄前清蓝本,故而用蓝色。到了第四年,民国奄奄一息,就差入土,故而用白色。到了第五年,袁世凯要当皇帝,国家暗无天日,故而用黑色。这就是五色旗的来历了。

  有同学听了便大叫:“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又有人说:“你这么一说,我明天就非得把我那帽徽抠下来不可了。”还有的说,国旗只留黑红两色足矣,因为德国毕士麦有言:天下安有公法,惟黑铁与赤血耳。最后班长喝道:“不谈政事!”然后说今次主要讨论一个问题,口头投票表决,即外国兵法在中国通不通用。

  别的人在说话,边上何敬衡忽然小声叫他:晏兄,晏兄!我的书呢?读完了记得还我。

  他这才想起来该把一本小说还回去。他在乡里学堂认的字,够他在军校偷偷读“一等黄色小说”,特别是“最危害青年人”那类。他从枕头底下把书掏出来,嘴里说着“借光”,越过几个人递给何敬衡。只听有人在黑暗里嚷道:“哪个逼养的压到老子了?”

  原来是一个叫“大头”的同学,他也回敬回去,用的都是的平日里教官骂他们的话,又一个翻身,拿被子把大头兜头蒙住,两人好一阵闹腾。班长听到响动,训斥道:“你两个要亲热出去亲热!”

  最后全员投票赞成西洋兵法并无卵用。因为我国武官以善逃闻名,脚底如同抹油,一开打就跑,个个争做逃跑将军。所以西洋兵法,不适用于中国国情。这时房门忽然洞开,一束灯光照进来,顿时鸦雀无声。最后全员各自头顶一碗水,冻得两股战战,到操练场上罚蹲去了。

  第二天是对抗演习,大家因为前夜罚了蹲,跪也跪不下去,蹲也蹲不下去,持枪姿势千奇百怪,殊为可笑。何贞担任裁判教官,大头见那面孔板板的何教官经过两军交战阵地,连忙说:趁着是演习,赶紧给教官打上几枪。几发空包弹啪啪作响,把何教官吓得不轻。晏甫良看他们乱打,就在旁边窃笑。不过他和何敬衡冲锋争夺阵地时,要拔敌军旗子,一边抢,一边跟敌军嬉笑推搡,没个正形,最后都被何贞当众点名批评,说他们把演习当儿戏。

  再后来,仿佛是倏忽之间,那样的日子便结束了。结了课,通过了考试,毕业那日,站在操练场上,听校长说:民国以铁血成之,诸君当以铁血保之。大家一同起誓:以身许国,视死如归;一息尚存,此志不渝。然后照毕业合影,许多人甚至都掉下泪来。之后大家便四散飘零,都是只写过几封信后,便再无音讯。班长在岭南带兵,写信谈论这边荔枝女人。何敬衡也去了南边,不知道投了谁的门下,那年春天还寄了信来,上头题诗一首,《赠晏兄》:

  投笔方知世路辛 ,当年载酒看不真。

  江山好处须折柳,寄与天涯共此春。

  何敬衡虽然是个好伙伴,但就是总要写诗。他抓耳挠腮半天,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作出一些豪言壮语来回他:

  赌命沙场又几人,十年作客苦征尘

  常思万字存亡策,敢顾一朝死后身。

  只是他们都有各自的事业要忙,信件往来便日益生疏。大头也去了军营报道,来信说自己“心灰意冷”,没料到地方军队竟是这个鸟样子,后来许久没得他消息,听人说才知道他民国十年已战死在关外。

  那晚晏甫良赌运奇差,不要说做手清一色,反倒输去六个袁头。正在郁闷之际,忽然有人报了一声进来,脚步麻利。他正坐在桌前,抬眼见是传令兵,心知事情不妙。接过那封笔记一看,果然,第二连连长报告,黄衣会匪众十数人围聚城西门外,扬言要向晏营长索弹药。如今一枚步枪子弹,市上要大洋三角,不可谓不金贵,黄衣会说他们自己的用完了,要找官兵拿。

  今晚这牌是打不下去了。他马上下达口令,第二连就地准备迎击敌人,第一连占领西面断墙薄弱处,随时警戒预备。阎县老城墙,太平天国时毁了,至今有一段没有建起来。黄衣会若是想声东击西,多半想从这里下手。又从第三连分了一个精兵小队出来,让老鞠带领,掩藏在主街西端附近。又让嘱咐将各处电线严加守卫,军械仓库重火力看守,美国教士的房子也派几位去保卫。剩下的则作为预备队,随时增加前方兵力。最后令各保丁、保甲传达命令,本县居民今夜闭门闭户,不得外出,二楼不得宿人。

  夜战用不上骑兵与炮兵,因此他能调动的兵力,也就四个连而已。所幸阎县现今的兵力,大部是收紧在城里的。他虽然可以将士兵分防四处,这么做却会暴露县城。曾有军队四处布防,导致城中防守空虚,被乘虚而入,而各处布防的军队,也来不及回城支援,最终导致县城被占,枪支遭劫,全体崩溃。黄衣会占据阎县西北方的丁火山,西北是阎县防守的重中之重。往东是去上海之道路,无山势遮掩,还未曾遭黄衣会蹂躏;往南是团旅部驻扎所在。他心想,这群会匪今夜竟然绕过西北布防,兵临城下,是何手段,日后必须查明。

  没过半晌,果然枪声甚烈,从西面传来。未几,一连连长传信过来,称遭遇敌人数十余人,确切数目不可知。他下令以死力抵抗。这时又一个传令兵进来,态度与先前不同,大为慌忙,报完连长口达后,喘着气直说:

  “一群疯狗!不要命了。”

  原来那群土匪完全不似常人,不仅不寻找掩体,反倒举着枪踊跃向前,喃喃自语,好似中邪一般,已经击毙六七个,还是有数人登墙逸入城中。二连也已报枪毙三个,并称会匪不惧子弹,进入交火区域,将其死伤者扛走。据传令兵描述,这些邪匪如同神兵附体,即使射中了,子弹也打不穿,而是从其身上弹开。因此各处兵士,大为惶恐。

  他正在思索对策,忽然听见主街方向起了骚动。有人拿洋油泼在房屋上,纵起火来,瞬间烧及十余家。许多居民惊慌失措,连忙打包细软,身上扛着被褥,夺门而出,向城南逃去。他听见号角声,是老鞠的信号,黄衣会匪已入城。他再也坐不住,率一个队往楼上爬去。他手脚矫健,冲在前头,三下五除二登上屋顶,在瓦片上趴下来。果然看见西北方向火光冲天,烧成一线,如同正月里的龙灯。此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分出兵力去救火。逃火的居民已经向他们的方向奔来,携老扶幼,惊恐万状,裹脚的妇女跑不快,只能坐在手推车上,让人推着走。此时他忽然看见远处有几个人,拿大刀,持盒子枪,胸前交叉捆着红色带子,朝这边扑来。因为平民太近,他没敢让人放枪。不知是谁递过一个手榴弹,对他说:营长。他死死盯着那几个会匪,没有回答。不知怎地,他忽然别过头,望了一眼城东的教堂。今晚月光不彰,树木房屋,都是或深或浅的墨蓝色一片,颜色浅的往上升成了天,颜色浓的往下沉成了地,好似一片死寂的泥塘,水与泥层次分明。天地混混沌沌,只有那熊熊烈火,照彻这孤城。


第6章 内森·内特尔顿 (3)

  【内森·内特尔顿】

  他们坐在地上,头靠着从餐厅里搬来抵门的木桌。这是一张中式桌子,工艺简单,没有繁复的雕花,但非常沉,是实木做的。桌面上有一层厚厚的墨汁堆积的痕迹,像是有孩子在上面练过字。米尔斯太太,弗吉尼亚,女佣,奶妈,小婴儿和其他仆人们躺在起居室的地上,用填充了棉絮的被子盖着头,以防有流弹从窗外射进来。晏营长下令不许有人待在楼上,所以他们今晚只能在一楼过夜。

  从门口的士兵那里他们得知了主街起火的消息,但除此之外,他们知道的不多。黄衣会的人正在猛烈地攻打阎县,据说是为了夺取军火库。远处传来凄惨的叫喊,时或有一阵密集的枪声,好像是机关枪。隐约中似乎有人在喊,“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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